其實，我原本是很喜歡肯尼思·布拉納的，因為他出身于英國皇家戲劇藝術學院，具有深厚的戲劇表演功底。成為電影導演以后，對電影的節奏也把控得非常成功。他的電影作品不僅具備很強的藝術感染力，而且商業娛樂性也不錯。特別喜歡他改編的莎士比亞作品和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還有那部讓人過足戲癮的《足跡》。

但是，最近的這部《威尼斯驚魂夜》卻讓我倒了胃口。

作為一個戲劇演員，肯尼思·布拉納改編拍攝過很多莎士比亞作品，《哈姆雷特》《皆大歡喜》《冬天的故事》《羅密歐與朱麗葉》等等。2020年開始，他迷上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先后改編拍攝了《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以及這部《威尼斯驚魂夜》。

對前兩部克里斯蒂作品，雖然原著黨們有著激烈的批評，但好歹還有些新意。比如《東方快車謀殺案》中的《最后的晚餐》式的剖析，比如《尼羅河上的慘案》中的富人與窮人的尖銳對立，都在原著基礎上有了創新的意義。所以，一看到《威尼斯驚魂夜》上映，我就去購票觀看。沒有想到的是，我進去的這個放映廳居然只有我一位觀眾。這是我第一次享受個人專場待遇。

開頭就讓人感到異樣。《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片頭都有一個小案子，類似于中國章回小說的開篇。《威尼斯驚魂夜》沒有了這個開篇小段子，直接進入主題。接著的故事非常緊密，就在一幢陰森的古宅里，一夜之間發生了謀殺、調查、再謀殺，最后真相大白。這是嚴格按照戲劇“三一律”（一天之內，一個場景，一個主題）展開的劇情。與《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中廣闊的自然場景、多樣的情節節奏形成了鮮明對照。

如果在封閉的環境內展開緊湊的懸念，當然會很好看，如肯尼思·布拉納自己的《足跡》和曹禺的《雷雨》。但是《威尼斯驚魂夜》卻沒有做到。一個萬圣節前夜的party，用古宅、雷電和燈光營造的陰森氣氛，似乎有了恐怖片的意思，但情節的發展卻缺少可信力。更重要的是，在這個謀殺案的背后，少了值得觀眾思考的背景。

走出放映廳，失望之情油然而生。柯南道爾和阿加莎·克里斯蒂是最偉大的推理小說家，他們的作品風靡世界。但改編這些推理小說，則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事。因為小說的結論盡人皆知，推理電影最重要的懸念就不存在了。沒有了懸念的推理電影如何吸引觀眾呢？

肯尼思·布拉納的做法是從現代的理念來重新詮釋。《東方快車謀殺案》再次提出了正義與法律的兩難選擇。當法律無法有效懲治罪惡的時候，個人的暴力復仇是否能實現正義？影片結尾，肯尼思·布拉納讓火車上所有乘客在雪地里擺出了《最后的晚餐》的造型，聽波洛對案情的分析，就像接受上帝的審判。《尼羅河上的慘案》延續了群體復仇框架，不過這次是窮人對富人的復仇。真相大白之后，富家千金琳內特·里奇衛之死沒人同情。不過，這次的復仇比起《東方快車謀殺案》來，就要薄弱勉強得多。

到了《威尼斯驚魂夜》里，這僅剩的一點點謀殺案背景也沒有了，只是單純的謀殺。母親為了把女兒留在身邊，不惜使用自制的慢性毒藥害死她。這樣簡單的邏輯，沒有足夠的鋪墊，實在難以令人信服。把它作為全片的骨架情節，更是岌岌可危。

看完電影回家以后，我找到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原著《萬圣節前夜的謀殺案》，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個謀財害命、殺人滅口的兇殺案。故事的核心還是說謊的女孩，不過這真是一個說謊的女孩，是她從另外一個女孩那里聽說的。這個曲折的連環謀殺案映射出二戰以后歐洲年輕人中喪失人性、追逐金錢的變態心理。這部小說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中處于中下水平。可能因為不太有名，所以肯尼思·布拉納敢于拿來改編，而且完全改頭換面。

說到這里，我就想說說我對改編的看法。我不是原著黨，不會對改編作品吹毛求疵。改編者不必原封不動照搬原著，當然有權進行重新詮釋。但是，重新詮釋還是必須對原著具有足夠的尊重，不能海闊天空地亂改。至少要在原著的基礎上有一點點的新意。不然，改編的意義在哪里呢？

再說說肯尼思·布拉納本身。因為出身于皇家戲劇藝術學院，所以他導演的很多片子都是自己主演的。其中有一些相當不錯，他導演和主演的《亨利五世》還獲得過歐洲電影獎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青年電影獎，不過那已是30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隨著年齡漸長，可以明顯地從肯尼思·布拉納身上看出越來越多的自戀傾向來。比如他飾演的波洛偵探越來越脫離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原意，成了整天迷戀于小胡子的全能神人。比如他在前年導演的《貝爾法斯特》沉迷于自己童年的零碎記憶，活脫脫成了老人的絮叨。

一個人，尤其是一個老人，一定要有自知力，懂得見好就收。世界影壇自編自導自演者不多，成為精品、大師者更是鳳毛麟角，多數都是自娛自樂。該結束了，肯尼思·布拉納，適可而止吧，不要成為后人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