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秋分。

01

秋日

[奧地利]萊納·里爾克

北島 譯

主呵，是時候了。

夏天盛極一時。

把你的陰影置于日晷上，

讓風吹過牧場。

讓枝頭最后的果實飽滿；

再給兩天南方的好天氣，

催它們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壓進濃酒。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

在林蔭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葉紛飛。

02

鏡中

張棗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03

加州秋天

[美]貝托爾特·布萊希特

黃燦然 譯

I

我花園里

就只有常青樹。如果我想看秋天

我會駕車去山中朋友的鄉(xiāng)村別墅。那里

我可以站立五分鐘看一棵樹

脫落葉子，葉子脫落樹干。

II

秋天里我看見一片很大的葉子，被風

沿著道路驅(qū)趕，我想：可真難

揣摩這片葉子未來的去向。

04

秋

余秀華

書信依舊未至。院子里的桐樹落完了葉子

寒蟬凄切。

我還是喜歡在大片的葉子上寫字，比米粒還小的

而愛，還是那么大，沒有隨我不停矮下的身體

矮下去

他還在那個燈火不熄的城市愛不同的人

受同樣的溫暖和傷害

朋友們說起他，我說都過去了

秋風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也過去了

我還是每天打掃院子，想想他在人間

我打掃得很仔細

05

致秋天——給基思·奧爾索斯

[美]露易絲·格麗克

柳向陽，范靜嘩 譯

清晨在荊棘中顫動；含苞的雪花蓮上

露珠凝聚如嬌小的處女，杜鵑灌叢

吐出最初的新葉。又是春天了。

柳樹等待它的時機，海岸

粘著薄薄一層淡綠的絨毛，期待著

塑形。只有我

沒有參與，因為

早已盛開過。

我已不再年輕。這

有什么關系？夏天臨近，等到漫長的

腐爛的秋日，我將開始寫作

我中期的偉大詩篇。

06

在淡淡的秋季

顧城

在淡淡的秋季，

我多想穿過，

枯死的籬墻，走向你。

在那迷朦的湖邊，

悄悄低語，

唱起兒歌，

小心地把雨絲躲避。

——生活中只有感覺，

生活中只有教義。

當我們得到了生活，

生命便悄悄飛離。

像一群被打濕的小鴿子，

在霧中，

失去蹤跡。

不，不是這支歌曲，

在小時候沒有淚，

只有露滴。

每滴露水里，

都有淺紅色的夢——

當我們把眼睛緊緊閉起。

哦，在淡淡的秋季，

我沒有走向你，

沒有唱，沒有低語。

我沿著籬墻，

向失色的世界走去，

為明天的歌，

能飄在晴空里。

07

葉落

[愛爾蘭]威廉·葉芝

傅浩 譯

秋色染上了愛我們的細長樹葉，

染上了大麥垛子里田鼠的毛皮；

枯黃了，我們頭頂上的山梨樹葉，

枯黃了，露水打濕的野草莓葉子。

愛情衰減的時辰已困住了我們，

我們憂傷的靈魂又厭倦又疲憊；

分手吧，趁情熱季節(jié)沒忘掉我們，

你低下額頭帶上一記吻一滴淚！

08

我請求：雨

海子

我請求熄滅

生鐵的光、愛人的光和陽光

我請求下雨

我請求

在夜里死去

我請求在早上

你碰見

埋我的人

歲月的塵埃無邊

秋天

我請求：下一場雨

洗清我的骨頭

我的眼睛合上

我請求：雨

雨是一生過錯

雨是悲歡離合

09

秋天的氣息

[德]赫爾曼·黑塞

歐凡 譯

秋天的氣息

又一個夏天離去，

消逝于晚來的風雨，

苦雨纏綿，在濕漉的

林里，異香濃郁。

秋水仙自草叢蒼白地凝視，

菌叢競長。

我們的山谷，昨日還是一望無際，

今日卻罩起自己，迷迷離離。

迷離，散發(fā)著濃香，

這世界辭別了光。

讓我們也為院雨作好準備，

它將把生命的夏夢收場。

10

青苔學（節(jié)選）

包慧怡

吟游詩人之秋

恰如春天被一根虬曲的食指

從腐殖土中推出，我聽說

秋日將來自高空。

好人兒，你且上我的露臺來

賞落葉的臨終敷油禮，原諒那些人

急于行善的鄉(xiāng)俗。

從純金瀑流深處紡出纖亮的蜂蜜

這以心傳心的秘儀——賣掉你的魯特琴

高筒襪、小行星。

休再提起遠方偽裝成海島的鯨魚。

11

贈別

駱一禾

遠行萬里

我不會為你穿上

一件風雨衣

你有秋風也拉不斷的

古銅色笑意

北方的秋天

是一聲靜靜的啞語

毛毛草上

很早就晃動著

一個瀟瀟的冬季

我不信

篝火不能把晴空回憶

我愛白馬長鬃的北方

為你追回一個

陽光下的山河壯麗

遙遠的當然是遙遠

失去的常會有

不該失去

那時候想我們

颯颯的揮手

海天下有的是

星和心的聚集

12

金色的嘴呼喊

[美]西爾維婭·普拉斯

馮冬 譯

金色的嘴呼喊，帶著青銅色少年

幼稚而年輕的自信。

他回憶一千個秋天

十萬片樹葉如何

被他青銅色的英雄理由說服

從他的肩胛骨滑落。

我們忽視金子將面臨的毀滅，

我們在這明亮的金屬季節(jié)無比歡快。

就連死者也在黃花間歡笑。

青銅色男孩站在沒過膝蓋的世紀里，

從不悲痛，

回憶一千個秋天，

一千年的陽光照耀他的嘴唇，

他的雙眼被樹葉遮滿。

編輯丨楚塵文化編輯部

原標題：《秋分 |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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