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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時安:戴逸如寫《金桃與馬纓花》,“一點星光從天外滑進”
戴逸如長篇小說《金桃與馬纓花》(上海文化出版社推出)通篇以對話結構全部敘事,“90后”華裔女孩芭芭拉和歷經滄桑的文化老頑童司馬一不展開對話。在漫談式的采訪和對話中,幾十年時代風云的變幻,云舒云卷,一一掠過我們的眼前。
在評論家毛時安看來,在這部極具形式探索意味的長篇小說中,司馬一不和芭芭拉的對話是一朵象征著人類愛與和諧的馬纓花,而小說的最后失傳已久,類似于夢幻中香格里拉的那顆金桃,則是我們仰慕的詩與遠方。

戴逸如自畫像
“一點星光從天外滑進”
文/毛時安
2023年3月23日午后,和我同齡的老友戴逸如來訪。他送了我一本可愛的小書《歡喜滿山》,他的書總是很可愛,可愛得讓人愛不釋手。落座,飲茶,說話。他說,他寫了一部長篇小說《金桃與馬纓花》,意欲讓我為序,令我甚為吃驚。逸如中國畫、漫畫、詩文俱精,腹笥豐贍,恂恂然,有君子風,但從未聽其說過寫小說之事。不期他竟完成了一部長達二十六萬余字的長篇小說。

以我的孤陋寡聞,這實在是一部創意滿滿異想天開的長篇小說,是一部通篇以對話結構全部敘事的長篇小說,一部極具形式探索意味的長篇小說。這種視頻采訪式的長篇寫作確是古今中外小說中未曾見過的一朵奇葩。
對話的一方是一位已經不了解原鄉為何物的“90后”華裔女孩芭芭拉,其祖父是隨軍南下干部,祖母是科學家,父母在當年出國大潮中去南非謀生。父親一路顛簸,從擺地攤開始了實業經商的人生,一舉成為非洲木雕的收藏家,而母親柳芭帶著俄羅斯古典文學的迷人氣質。出生在約翰內斯堡的芭芭拉,生在國外長在國外,接受了完整的西方教育,卻又在家中受到傳統的中國文化熏陶。在母親患上阿爾茲海默病以后,她順著母親斷斷續續的記憶,返回下海市,尋找父母的足跡。在她探究父母的人生之謎的同時,我們也走進了年輕一代的心靈世界。
對話的另一方是一位歷經滄桑卻青春依舊、時尚而有文化的老頑童司馬一不。他和芭芭拉父母同輩,是她母親柳芭的農場同事,曾在困境中受過柳芭的暗中幫助,書生氣十足,長期行走在文化圈中。

對比色彩濃厚的兩代人開始了漫長的對話。盡管生活理念、文化背景相去甚遠,但冥冥中的信任,使對話得以敞開胸懷地展開,并且不時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在漫談式的采訪和對話中,在多年沉浸于新聞出版界的司馬一不口中,農場知青、收藏家、大小報人、出版人、散文家、各類畫家……魚貫而入,粉墨登場。幾十年時代風云的變幻,云舒云卷,崇高和卑劣,理想主義者的單純和機會主義者的投機,良好愿望和波詭的陰謀算計,不經意間,一一掠過我們的眼前。我們看到真善美在和假丑惡的纏斗中艱難曲折地前行。雖然作者沒有鋒芒畢露的批判,但我們依然可以感受到作家良知的取舍,一言難盡的文化現實,制造了一言難盡的文化人;一言難盡的文化人,都懷揣著一言難盡的心思。
對話體,使《金桃與馬纓花》徹底從我們習見的小說敘事套路中解放了出來,對敘事的時間線進行自由壓縮、彎曲、穿越和切割,既有激流險灘的湍急,又有大河奔流的開闊舒緩,還有紅杏出墻的橫生妙趣。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一件事扯出一件事,走馬換將,一個人拉出一個人。全書在對話中,就像一曲無主題變奏,可以容納人物、情節、趣事、典故、知識和不同文體的交織穿插,同時讓讀者在前所未有的貌似“東拉西扯”的流動閱讀中,獲得愉悅感,當然,也給我們既定的閱讀定勢帶來了挑戰和壓力,帶來了小說寫法實驗難免的某些生澀。在我個人看來,小說敘事的節奏略顯緩慢,個別章節略見渙散。
用對話寫長篇小說,對于逸如不是一種寫作策略,而是源于他對對話體的個人偏愛。他從中學時代就對莎士比亞戲劇手不釋卷。卞之琳翻譯的《哈姆雷特》他熟讀成誦。他在《新民晚報》“夜光杯”開設的牛博士專欄曾獲得“中國新聞獎“報紙副刊好專欄一等獎,專欄大都以牛博士和馬妞雅趣叢生的對話配以他的漫畫,而成為廣大讀者的心愛。此后,他又不斷嘗試、拓展對話體的寫作實踐。長篇小說《金桃與馬櫻花》就是他對話體的最新成果。

逸如幾十年投身新聞出版,編書、編文藝副刊,還主編過收藏專版,又寫作,又畫畫,見多識廣,可以想見,創作中自己經歷、熟悉的那些充滿個性的人、生動的事,還有鮮活的細節,如海潮一樣向他洶涌而來。作為朋友,我幾乎可以聞到、看到、聽到許多當年故事發生時的氣息、情境、聲音。甚至小說中不時有我認識的原型的身影,曾經身處其間的場景,在我面前晃過來,走過去……
逸如是個文化人,《金桃與馬纓花》是一部堪稱“文化小百科”的小說。唐伯虎的《桃花庵》,惠特曼號角般的詩句,京劇唱段《蓮花頌》,王菲的流行名曲《傳奇》,非洲木雕的前世今生,佛學、書法、園林、建筑、盛錫福的帽子、揚州的活字雕版、選址的用料品種、中醫的望聞問切、唐詩宋詞的獨特鑒賞品味、韋伯的音樂劇、歐美的經典油畫、西方漫畫的歷史……各種文史藝術知識信手拈來,涉筆成趣,突然就如飛來峰突兀在你眼前。小說一百二十八章,司馬一不和芭芭拉聊到中國紙張,從東漢蔡侯紙、唐朝薛濤紙開始介紹下來:北宋名紙有金粟箋藏金紙、金榜、畫心、潞王、白鹿、卷簾、金花箋;乾隆名紙梅花玉版箋、畫金如意云紋粉箋,還有皇帝專用橘色二龍戲珠粉蠟箋;還有明代饾版拱花《十竹軒箋譜》、清代《蘿軒變古箋譜》、林則徐自制自用《云左山房花箋》、魯迅編的《北平箋譜》……有文化而不做高深狀,所有知識皆隨人物故事自然而來。逸如是視大眾讀者為衣食父母的職業報人,又有漫畫家通俗而不庸俗的品性,敘事中又不斷插入夢幻、看云、追問“我是誰”等極富現代意味的想象和抒情的華彩段落:云層忽然開裂,一點星光從天外滑進。拖著尾巴的光斑漸漸變大,像一朵旋轉、變動的花,梅花?凌霄花?鳶尾花?仙客來?……都不像。忽而花瓣爆裂,星散如雨……又有光斑滑進,忽隱忽現,如大潑墨煙云。像藍白高地貓了,像布偶貓了。云貓眼一只發綠,一只發藍,拱起腰了,忽然撲向彩虹,像絨線團了。絨線團彈跳,彩線紛亂了……這就形成了小說“有知識的流暢”和“有文化的可讀性”的藝術特點。

特別讓我感興趣的是,小說洋溢著一股時代和青春氣息。頗有夫子自道意味的司馬一不穿著村上春樹的T恤,侃侃回憶著自己的青春歲月時萌動的對芭芭拉母親的那份純真的情感。他始終燃燒著一股理想主義的熱情。直到《世界風情趣話》陡轉為出版風波的危急時刻,他挺身而出簽字承擔責任,保護了老實巴交的直接責任人老李擺脫了牢獄之災。小說結束前,名中醫舒卷云老先生、風俗畫家陸幻之攜文人畫家柳夢家一起登場。他們的人生、情懷、境界,對醫術、藝術的修煉,是照亮渾濁的世相百態的人格亮色。如果說,司馬一不和芭芭拉的對話是一朵象征著人類愛與和諧的馬纓花,那么小說的最后則是失傳已久,類似于夢幻中香格里拉的那顆金桃,是我們仰慕的詩與遠方……
新媒體編輯:何晶
配圖:攝圖網

原標題:《毛時安:戴逸如寫《金桃與馬纓花》,“一點星光從天外滑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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