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創作的生命”：一周城市生活

陳鑫培安倫杰靜雯王越洲

2023-09-23 10:48

來源：澎湃新聞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非物質文化遺產”指被各群體、團體、有時為個人所視為其文化遺產的各種實踐、表演、表現形式、知識體系和技能及其有關的工具、實物、工藝品和文化場所。

截至2022年12月，中國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名冊）項目共計43項，總數位居世界第一。非遺文化在當代如何尋找自身的可持續發展之路？本期回顧，我們邀請到中國傳統文化傳播者安倫杰，分享他對于近期在上海舉辦的非遺與可持續的跨界藝術展——《生生不息》的思考。

（本期主持：陳鑫培）

近期回顧

用手工藝創造中國特色的可持續

這個夏天，在上海市南昌路296號城市藝術微空間開展了一場非遺與可持續的跨界藝術展——《生生不息》。展覽的主題與內容是關于東方智慧的全方位呈現：源自大自然的原始生命，竹、絲、綿、漆、土、金，經由手工藝匠人們的巧手，成為一件件永續手工藝器物，被賦予了更精彩的二次生命，這是生命與生命的映照，此為“生生”；在現代都市中，試圖去重現源自自然的手工藝與地球和生活的聯結，將看似古老的非遺文化與超越個人的龐大地球議題落地衣食住行的細微之處，走進每個普通人的生活，從而喚醒每一位觀眾內心深處對中國傳統文化和自然的記憶，此為“不息”。

圍繞“生”的議題，三生萬物，整個展覽設計為三大板塊：生如夏花、天生地長，涅槃重生，對應9個跨界創意提案，展現非遺作品中源自大自然的生命，與匠人們所賦予的生命的雙重線索。“生如夏花”來自于自然的材料，天然可再生；“天生地長”展現的便是手工藝最原生態的一面，手工藝人們扎根在中華大地的各個角落，百花齊放，師法自然；“涅槃重生”則展現出手工藝最大的神奇便在于可以讓原本破碎無用的器物再生，無論是青花瓷還是金磚。三大板塊的非遺內容又正對應著可持續議題中關于自然資源的保護；在地文化與城市的連接；和循環經濟的可持續創新。

承載這場展覽的限時空間秉承將可持續性作為藝術創作實踐核心的使命，采用創新方法優先考慮環保展覽設計和建造，空間內物料與選品皆選用的是自然、可回收與再造新生的材料，減少浪費和整體碳足跡，零廢棄策展理念，也回應著本次展覽的可持續主題。

展廳現場，夢山裕走訪全國各地的非遺匠人的《用手創作的生命永遠鮮活》照片墻

這場非遺與可持續的跨界藝術展也是一次嘗試探索中國的手工藝與可持續的共生之路。

2019年，中國人均GDP正式突破1萬美元，也是這一年被稱為“國潮元年”，中國文化消費迎來了第一次井噴，從“中國李寧”和“老干媽”走上紐約時裝周，到故宮、敦煌、三星堆應接不暇的聯名與文創走到舞臺中央。“倉廩實而知禮節”，縱觀亞洲近鄰日本與韓國，同樣都是在人均GDP破1萬美元的大關后，本土文化消費產業迎來了騰飛。究其原因，便是在物質需求得到充分滿足后，精神文明卻依然存在巨大的空白，尤其是對本民族的認同感與自豪感，迫切需要能夠代表中國文化象征的新生力量，無論是音樂、影視、文創、博物館，都會在未來十年，持續不斷輸出“中國文化”精神食糧，而這一代人，都將成為中國文化最忠實的擁躉。據某電商平臺數據，2022年成交額過億的非遺產業從21年的14個增長到18個，非遺商品消費者破億，而其中90后和00后是非遺商品消費的絕對主力。

同時，可持續發展也同樣在全球不斷深化探索，從新能源到新材料，都是全人類共同面臨的挑戰，每個國家都因地制宜地推出了最適合的本土化策略。那么，什么方向才是中國企業獨一無二、也是最得天獨厚的可持續之路呢？答案就是中國非遺手工藝。中華大地積累的五千年農耕文明智慧，完美詮釋了可持續的每一個理念：非遺手工藝從源頭的取材，無論是用于制作古法紙漿的樹皮沙草，還是織造綾羅綢緞的桑蠶絲，都是天然無污染；所有的面料染色工藝，從板藍根，到蘇木、姜黃、蓮子殼，都是取之于天地自然的植物與礦物，沒有生態副作用；每一件非遺手工藝品，都是“慢時尚”，與快時尚截然相反，可抵歲月漫長，甚至如大漆一般，使用千年而依然光亮如新。

另一方面，許多正面臨可能消失的非遺文化也需要尋找它自身的可持續發展之路。當非遺手工藝與可持續產業結合，將非遺從離人們遙遠的博物館展品帶入我們的日常，或許便能以觸及人們生活方方面面的產品帶給當代人與非遺文化更深的聯結與更廣的傳播。同時，商業的可持續也能支持非遺文化傳承的可持續，例如貴州的馬尾繡培訓班賦能了數百位當地婦女，當她們可以通過繡品獲得收入，不用再背井離鄉去工作，有機會留在自己的家鄉，同時也讓該非遺文化與獨有的手工藝得以傳承。而在當地建立、發展原材料與女性賦能的社區，也是可持續在社會領域的重點議題。

“天生地長”展品：貴州黔南的馬尾繡。馬尾繡也是母愛的象征——每一位水族母親都會用堅韌的馬尾繡為寶寶量身定制一件飽含愛意的背簍，圖樣以天地萬物為靈感——蝴蝶、飛鳥、魚龍…都幻化為最熱烈的生命圖騰。

手工藝與可持續的殊途同歸早有先例，在日本有一家特別的零售店——D&Department，其創始人長岡賢明提出長效設計理念，Long-life Design，深刻影響了一代人的設計觀與消費觀，其核心理論是：D&D只賣可以歷久彌新，可以使用很久的產品，這才是好的設計。當代工業化產品往往是對生產資料的極大浪費和對環境的巨大傷害，看似提升了效率，但往往脆弱不堪。而在他走遍日本尋找符合其理念產品的過程中，慢慢發現，其實最符合長效設計精神的，恰恰就是日本各州道縣的特色手工藝產品：從岐阜紙燈籠，到北海道木作、加賀漆器，雖然短時間內手工藝制品的生產效率無法媲美流水線，但如果從更長的時間維度審視，手工打磨出的器物，其耐用度和堅韌程度，是可以超越時間的，毫無疑問是可持續理念的最佳踐行者。

在過去的六年中，夢山裕團隊走訪中國的山川湖海，在考察了上百種非遺之后，從中發現了手工藝可持續的奧秘：源于自然的智慧。以來自西雙版納的傣紙為例，村寨里的手藝人雖從未聽說過“可持續”的概念，但紙漿原材料便是就地取材，選用雨林特有的植物——構樹的樹皮，構樹強大的再生能力保證了其樹皮可以持續穩定的環保再生；紙漿上色工序，則是用當地特產的天然染料，普洱茶茶湯上色；完成前的最后裝點美化工作，摘下當季最鮮艷的花瓣，灑入其中，一張美麗又獨一無二的傣紙便誕生了。和重污染的工業造紙相比，傣紙不僅零污染，最神奇的是，普通的工業造紙在溫熱潮濕的雨林里不出月余就會發霉，但傣紙卻能防潮防蟲蛀，歷經千年而不腐，這就是大自然教給我們先輩的智慧，自然可持續的密碼就藏在手藝人代代相傳的技藝里，從而實現生命與文明的延續。

傣紙花瓣紙制作現場

“生如夏花”展品：竹編

如果要選一種最能代表中國人精神風骨的材料，那毫無疑問就是竹：寧折不屈，虛心清勁，堅韌不摧。而竹編則讓竹從天然材料變為藝術，從而擁有了無限可能。錢利淮出身烏鎮竹編世家，竹子是他童年的玩具，也是祖輩代代相傳的手藝，17歲時就已經從父親手中完整繼承了傳統竹編技藝，但是然后呢？是按照前人的老路，繼續成為一名篾匠，做傳統竹筒/竹簍/竹席/竹籃？還是打破常規，再找尋一條全新的竹編修行之路？錢利淮在走遍中國，訪遍竹編名師之后，心里終于有了答案。他將數百種中國竹編技法融會貫通，用當代色彩、幾何、造型、材料，賦予竹編全新的生命力，在親眼看到之前你幾乎不敢相信，傳統竹編原來也可以成為最先鋒的當代藝術：階梯，平面，分分合合；嚴謹，齊整，規而有則。在竹編里，錢利淮仍在不斷探尋邏輯之真與幾何之美。

“涅槃重生”展品：青花瓷金繕

在景德鎮，由于古代傳統官窯陶瓷燒制極高的破損率，有數以億計的陶瓷碎片深埋在地下。而如今，這個數字仍在每天不斷增長著。每一片陶瓷碎片背后，都凝聚著一個匠人曾經的心血和汗水，雖然最終未能成材，但依然值得被銘記，等待重新綻放光彩的一天。因此夢山裕團隊用金繕工藝與青花瓷結合，創作出全球首套1:1青花瓷金繕滑板，把手工藝帶到街頭。

展廳現場，還以傣紙印制出一個關于竹編、大漆、織錦、金繕的古詩展

每一位來看展的伙伴都會在展廳停留許久，認真地聽著解說

在這條煙火氣十足的南昌路上，短短10天的展覽收獲的卻是滿滿的感動。每一位觀眾都被手工藝背后的匠心精神所打動，被順應自然的東方可持續智慧所啟發。有位母親拉著我們的手，真誠地鼓勵：你們正在做一件很偉大的事情，在拯救中國非遺文化。其實中國非遺不需要我們去拯救，它只需要被看見，就足以讓所有人都真心擁抱，奮不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