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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a跳脫衣舞的自由,不是自由

在互聯網上傳播的Lisa參演瘋馬秀的宣傳圖片。(圖/網絡截圖)
很難想象,一個主打Girl Crush概念的韓國女團,一個被很多粉絲奉為女性偶像的成員,會和這類情色表演產生聯系。而事實確是如此:2023年9月6日,韓國女團BLACKPINK的成員Lisa宣布將于9月28—30日參加瘋馬秀表演。
消息一經公布,便在全網范圍內引起了激烈的爭論。
人們分成了兩派。一方聲援Lisa,具體原因不一,或稱其有參加脫衣表演的自由,或強調該表演的藝術性和專業性;另一方則將這位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女團成員將進行情色表演的行為,視為對女性的背刺。
目前,Lisa沒有透露決定參演瘋馬秀的具體原因。但值得討論的是,當一位女性主動選擇脫下衣物供人觀賞時,她還能保有自己的個體自主性嗎?
?作者 | 張文曦
?編輯 | 晏非

不是情色資本,而是情色商品
如果不是韓國女團BLACKPINK的成員Lisa最近的新聞,很多人可能從未聽過瘋馬秀(Crazy Horse Paris)。
瘋馬秀是一家以裸體歌舞秀為代表節目的法國艷舞俱樂部。有人將它戲稱為人肉版的馬戲團,和真正馬戲團不同的是,臺上表演的從動物變成了脫衣舞女,作為馴獸師的觀眾揮舞著金錢的鞭子。
美國導演弗雷德里克?韋斯曼執導的紀錄片《瘋馬歌舞秀》,記錄下了瘋馬秀脫衣舞女在臺前與幕后的故事。
在他的鏡頭中,瘋馬秀似乎只是一場大型的舞臺表演,只不過表演的人是裸露的。也正是因為這部紀錄片消解了瘋馬秀的情色意味,真正需要被批判的事物,也被消解了。

(圖/紀錄片《瘋馬歌舞秀》)
提到情色,關注女性主義話題的讀者可能會想起“情色資本”的概念。
在《始于極限:女性主義往復書簡》一書中,上野千鶴子和鈴木涼美有過關于女性性吸引力的討論。作為曾經從事AV行業的女演員,鈴木涼美以親身經歷講述,她是如何苦于性剝削和內化的男性凝視的。在討論中,兩人都提到了“情色資本”一詞。
“情色資本”是由社會學家凱瑟琳·哈基姆參照“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創造的概念。凱瑟琳·哈基姆將情色資本列為除經濟、文化和社會資本外的第四大個人資產,認為情色資本是女性的一張王牌,提倡女性應當毫無罪惡感地使用自己的情色資本,來換取經濟和社會地位上的其他資本。
哈基姆的觀點為支持“脫衣自由”的人們卸下了道德的重負,心安理得地利用自己的性吸引力來進行交換。而上野千鶴子完全批駁這個概念,并認為情色資本這個概念是一種帶有誤導性的隱喻。
原因便在于,無論是經濟資本、文化資本還是社會資本,其歸屬者都能擁有它們絕對的所有權,而利用所謂情色資本的女性,能夠自行處置自己的身體嗎?站在鏡頭面前的脫衣女郎,可以自行決定是否脫衣,可以決定脫到什么程度嗎?這個問題的回答顯而易見。因此,情色資本的所有權是否完全屬于女性這點是存疑的。

《始于極限》
[日] 上野千鶴子 / [日] 鈴木涼美 著
新經典文化 | 新星出版社 2022-09
此外,其他資本可以通過努力積累,而情色資本不僅難以積累,而且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減少。而且,情色資本的評估標準并不客觀,在只能被單方面評估的同時,情色資本的評價標準還完全掌握在觀看者手上。
與其說是情色資本,不如說是情色商品更為貼切。以他人意志為主導的脫衣舞女在臺上做著各類帶有情色意味的動作,這和放在超市展示架上明碼標價的商品,并無什么本質區別。

(圖/《蒂塔·萬·提斯瘋馬秀》)
情色資本之所以被廣泛地默許和接受,和社會上對女性之美的過分宣揚脫不了干系。
在以前,對女性的審美凝視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膚白貌美大長腿”。而現在,變成了鼓吹美的多元化:胖可以美,瘦可以美,皮膚黑可以美,有肌肉也可以美。人們的評價標準看似更加豐富、包容了,但實際上仍然囿于“美”的評價體系里,對美的審視和規訓變得更加隱蔽。
聽著“你本來就很美”的宣傳語,從來沒有人停下來想一想,不是物品的人類,為什么需要觀賞性的美呢?又為何,沒有人對男性說“你本來就很美/帥”之類的話呢?

脫衣舞的“專業性”
是性剝削最好的掩飾
在這場風波之中,一種褒揚的聲音以強調脫衣舞的藝術性和專業性的方式呈現。支持者強調跳舞時脫衣舞女展現的肌肉美、線條美,著重宣揚她們在舞蹈上的專業水準。
這種浮于表面的粉飾,實際上巧妙地回避了核心問題,即用所謂的專業性和藝術性掩蓋這類色情秀對女性的隱性剝削和內化凝視。
如上野千鶴子對鈴木涼美的碩士論文《“AV女演員”的社會學》作出的尖銳批評:“就好像對春宮圖的研究越是‘高深’,就越是沉迷于對外圍符號(如外表與衣著)的分析一樣。畫面呈現的明明是性事,但那樣分析就可以對性避而不談了。”

(圖/《蒂塔·萬·提斯瘋馬秀》)
這里并非否認女性在日常有穿衣自由,而是駁斥這類轉移主要矛盾的說法。在一般情況下,女性可以作為自己的主體,自行決定自己的穿著。但當身處情色表演的舞臺時,即便衣物是女性自行脫下的,也無法否認隱形的社會力量的影響。
變幻的舞臺燈光、曼妙的身材、浪漫的音樂,無論這些外在要素讓這場表演看上去有多么的“高級”,究其根本,瘋馬秀還是以刺激觀眾原始感官和欲望為目的的情色表演,女性的身體在其中淪為一種被觀賞的符號。

瘋馬秀的參演人員。(圖/@remidesclaux 攝)
而這種情色表演,本質上是建立在性剝削之上的。一些觀眾之所以能將其稱之為“藝術”,是因為它將自己包裝成了藝術的樣子。而那些身處更底層的、被困在性行業無法脫身的女性,她們所經歷的,是真正意義上的苦難和折磨,絕非輕飄飄的“藝術”兩字能概括的。

什么是更值得活的世界
面對Lisa將在瘋馬秀表演引起的巨大爭議,瘋馬秀的品牌經理的回應直言,邀請Lisa表演也是為了吸引年輕的女性群體,“在某種程度上,這是我們(瘋馬秀)未來的觀眾,因為瘋馬秀已經成為一個驕傲的、自由女性的象征”。

在互聯網上,有關Lisa參演瘋馬秀的報道。(圖/網絡截圖)
“自由”一詞讓人回想起18世紀法國大革命時期。當時,羅蘭夫人因反對雅各賓派被送上斷頭臺,臨行前,她在自由女神像前留下了這樣一句話:“自由!自由!有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
隨著時間推移,觀念日新月異,“自由”一詞也頻頻出現在熱點事件的討論場域中,它時常被用來作為刺向對方辯友的有力武器、捍衛己方擁有做某事的權利的觀點。
在這次的Lisa出演瘋馬秀的事件中,亦有不少人用自由的名義為Lisa辯論,稱這是脫衣的自由,是女性展示身體的自由。殊不知,這種自以為的自由意志也是被塑造的。

瘋馬秀的參演人員正在化妝。(圖/ @MichelDierickx 攝)
“如果我完全沒有強迫你,并使你處于完全自由的狀態,你卻依然選擇了我為你預設的道路,那就是我開始運用權力之時。”福柯道破了社會權力運行的機制,它潛藏在社會網絡上的每一個角落。
過于高估自身對自由意志的掌握程度,實際上便忽視了社會權力的潛在控制和影響——當女性站在脫衣舞舞臺上,自認為自由地褪去衣物,最樂見其成的是誰呢?
在所謂自由的框架下,一切被壓迫的痛苦都可以被輕易抹去。
反映18世紀法國現實社會的小說《悲慘世界》里,芳汀被貪得無厭的泰納迪夫婦欺騙,為養育女兒珂賽特,賣了自己的頭發和門牙,走投無路后迫不得已成為妓女。
而現實世界中,亦有不少從事色情行業的女性是迫于生活壓力,不得已而進入這個圈子。

美國歌手Cardi B在節目中回憶以前當脫衣舞女時的經歷。(圖/網絡截圖)
美國歌手Cardi B曾因家庭貧困,出于謀生的需求而成為一名脫衣舞女。在成名后的一次采訪中,她回憶起曾經的這段經歷:“我以前想的是,我是多么讓我的父母蒙羞,跳大腿舞的時候,爸爸媽媽的樣子就會浮現在腦海里,我感到自己已經沒有自尊了。”
Cardi B坦言,雖然這個職業改善了她當時窘迫的生活,但她在開始的幾個月感到非常羞愧,也并不鼓勵年輕女性去從事這一行業。因此,即便有個別從脫衣舞女轉型為國際巨星的成功案例,也不應否認色情行業所制造的痛苦。
部分女性為生計所迫而從事性行業,而此時,一個在年輕人中間擁有廣泛影響力的女明星,卻主動地走到主要為男性凝視而服務的舞臺上,接受他們對一個玩物的審視。

BLACKPINK 2021年線上演唱會。(圖/網絡截圖)
截至2023年8月28日,K-pop女團BLACKPINK仍是全球YouTube上訂閱人數最多的音樂類賬號,粉絲數量達到了9100萬。在此之前,許多人從未聽過瘋馬秀這類脫衣舞秀,經此事件之后,人們開始了解到這類情色秀,其中不乏喜愛該女團和該明星的未成年人。在某社交平臺上,甚至已有網友通過發布裸露自身的照片,來為出演瘋馬秀的Lisa“應援”。
作為世界級的偶像明星,Lisa參加瘋馬秀的影響不僅僅停留在她個人身上,還可能引發一系列的后續反應。喜愛Lisa的粉絲可能會因此逐漸接受將自己身體客體化為觀賞物的想法,更無負擔地夸贊“情色資本”,更能接受用自己的身體來換取福利。
在一個性壓抑、性保守的社會文化中,女性曾經努力將自己的身體從壓抑中解放出來,用了數百年時間推動性觀念的解放。而今天,對女性的凝視披上了消費主義和審美自由的外衣,取代了宗教和傳統道德對女性顯而易見的控制。此時,如果被“自由”蒙蔽了雙眼,只會使性壓迫和性剝削行使得更加隱蔽和順利。

(圖/《美國麗人》)
那么,我們該如何看待,這位具有國際級影響力的女團成員參加脫衣舞夜總會表演的行為?這似乎可以以鈴木涼美在書信中的詰問作為結尾:
怎么做才能把一個更值得活的世界交給妹妹們?是進行自欺欺人的精神勝利法,繼續鼓吹向下的自由?還是保持清醒的頭腦,銘記曾受到壓迫和剝削的她們的痛苦?答案不辯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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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張文曦
編輯丨晏非
校對 | 鄒蔚昀
今 日 話 題
你如何看待Lisa參演裸體歌舞秀?

原標題:《Lisa跳脫衣舞的自由,不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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