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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仕忠|鄉村六記(五):漁獵記
兒時的記憶中,以捕捉野物印象最為深刻。
在生產隊時,有一年夏天,我隨著大人下地,突然從番薯地里竄出一只黃松公(黃鼠狼),十幾名男女社員,眼睛放光,圍追堵截,最后被鐵方叔一把捏住。這小東西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放出十分難聞的臭氣,死死咬住鐵方的虎口不放。鐵方叔掰開它那小口,虎口上就露出了圓圓的兩個小洞,涌出兩滴血珠,他卻毫無感覺,咧著嘴,得意地嚷道:“夜飯菜來荅了(在這里了)!”
有一次,我父親也抓了一只回來,那毛皮據說能賣兩塊錢。剝了皮,母親便安排著把肉也煮了。燉得爛爛的肉,聞著有一股子狐臭味,姐姐她們都笑而不挾,我放學回家,肚里正饑,所以大大地挾得一筷,放在嘴里,覺得味道有點怪,但后頭有肉的鮮味沁出來,好像也還不錯,便又挾了一大筷。母親在旁邊嘆了口氣:“不曉得他多少辰光沒見過肉了。”
社員們圍剿的另一種動物,是烏梢蛇。它無毒,肥重,所以一旦露頭,便會落到鋤頭、鐵扎構成的叢林之中,自是無法幸免。我父親也曾打得一條烏梢蛇,有五六斤重,剝去皮,母親把它砍成一截一截,用個大鋁鍋煮熟,就可以蘸著鹽來吃了。姐姐她們都不敢吃,我和哥哥正值少年,每天都覺得肚子空落落的,要是石頭咬碎了能吃,都能咬碎吞下,何況是肉?我記得那味道蠻好吃的。
村里有人用蛇皮來蒙胡琴,那花紋呈六邊形,黑白相間,看起來真是漂亮。
有一次我從老網山腳走過,看見半山腰因采石滾過又被雨水沖得光光的淺溝上,有一條碗口粗、丈余長的烏黑的蛇影蜿蜒而過,帶動了碎石不住地往下滾動,竄入柴草蓬間,遠處猶見柴枝輕搖,不由得心頭呯呯直跳。聽大人說,深山塢底的巨蟒才叫厲害,斗桶般粗細,好幾丈長,從柴窠蓬中走過,像是劈波斬浪,——只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
麻雀也是一種美味。住在老屋里的時候,母親把剩飯裝在飯籃里,掛在房子中間用繩子吊下來的一個勾子上,開著玻璃窗,這樣通風良好,飯便不會變餿。但人不在時,就有麻雀進來偷食。有一次,它們飛進來時,母親正好在家,于是關上了窗子。麻雀在玻璃窗上撞得幾下就昏了頭,掉倒地上,母親用竹枝做的掃把按住,然后拔毛,去掉內臟,洗干凈,連同骨頭一起切成肉末,放在打好水蛋的大碗里,架到飯鑊中蒸,飯熟時水蛋也蒸熟了。我覺得那是天底下味道最鮮美的水蛋。
我也抓過麻雀。
七八歲時的一年冬天,我跟在堂兄屁股后面,在小嬤嬤家的樓上,在一個亮眼曬箕(篾片之間有孔,可透視)下,支上一尺多長的木棍,再用繩子拴住,往閣板上撒些谷子。我們躲在一個大鈿櫥后面,麻雀一來啄食,就拉繩子,捉住了好些只。
麻雀不僅貪吃,到了夜晚還很傻,宿歇在草披與橫梁、椽木之間的窩中,一動不動,任你掏摸。十來歲時,有一年冬天大雪,在黃昏時候,我偷出家里的長手電(能裝三節一號電池),在村邊、坡下的毛坑草屋里去“照麻雀”,有時一把能摸到三兩只。
錢家山下村在大溪邊上,溪水曲折,因多浘潭,便多游魚。村后有魚塘,有溝渠相連,也是捉魚的好地方。
兒時最難忘的記憶,便是在溝渠里捉魚。
九歲、十歲時,我常常與大三歲的哥哥組成“哼哈二將”,到水溝里“潑魚”:堵住“里鳳眼塘”出水口的一截水溝,用面桶(木制的臉盆)把水潑走,待水舀干,就可徒手捉魚了。通常捉到的都是小鯽魚和一些寫不出名字的雜魚,要是捉到條三四個手指那么寬,叫做“老板鯽魚,手龐介大(手掌那么大)”,則是意外之喜。水里的捉完后,我們再一捧一捧地翻動泥淖,查捉泥鰍,也時有收獲。捉泥鰍時不能太用力,一用力它就會滑不溜湫地跑掉,要用手輕輕捧握,讓它依然覺得像是在泥里般的舒適,然后就被我送進木盆里。
春天桃花水發的時候,雨水充沛,魚多溯流而上。小山頭邊那條路是一個斜坡,內側是水溝,流入“山下塘”。我們把上面的來水改派到楊村人的田里(若被人看見,是要挨罵的),溝里的水順坡一瀉而盡,魚兒卻不會掉頭,依然向上沖刺,直到上方已無來水,只見一片白花花的跳動,令人喜悅莫名。
我們弟兄倆一身泥漿,把小半簍雜魚帶回家,母親拿起大剪刀來剖魚,一邊還說:“格兩個頭仔毛(這兩個毛孩子),多碗鮮魚多碗飯。”因為多了碗魚鮮,胃口打開,不免多費一碗米飯,而那時候糧食根本不夠吃,平時吃飯都是收著的。所以母親的話,似乎是在責怪,口氣卻又滿是得意。
十五六歲時,我敢去抓黃鱔了。
一是釣。在田坎邊氽著水的小洞里,總會住著一些“老洞黃鱔”,長得十分粗壯。用雙輪車的鋼絲,一頭燒紅,擰成鉤狀,串上蚯蚓,放到洞內數寸,一邊用中指在水里彈出“波波”的聲音,吸引黃鱔醒來覓食。待其咬鉤時,用力一拖,把整條都拖出洞外。黃鱔在田里一時是鉆不進泥里的,瞅準了,用中指夾著把它鉗住,然后拿柳條來串了。其實那冷水邊的洞穴里,也是水蛇居住的地方,我雖有些怕蛇,卻又禁不住對黃鱔的渴望。
二是“照”。夏夜天熱,黃鱔會游出洞外乘涼。這時禾苗已經長得半尺多高,站在田塍上,用向日葵的桿子做成火把,可以照見在水田里外納涼的黃鱔。但小一動,鱔便逃,用手抓,十分滑溜,常被逃脫。最好是用黃鱔鉗。那是一尺來長的鐵夾鉗,鑿有齒痕,一鉗便入肉,黃鱔很難掙脫。但這鉗子要好幾塊錢才能做一把,花這么多錢,買這偶然才用的東西,不太劃算。我父親便用三條老竹片,一邊兩片,一邊一片,刻出鋸齒,用鐵絲捆緊,做成一把竹夾鉗,也可以起到鐵夾的效果。但黃鱔總不甘心被捉,死命掙扎,竹片又不如鐵硬,遇到大一點的黃鱔,就會被掙得散了架。某一次我和哥哥去照黃鱔,居然在溪邊揀到了一把鐵鉗,也不知是誰人遺漏的,我家從此也有了捉黃鱔的利器。
“照黃鱔”的快樂,乃在于照和捉,而不在于吃。上大學后,第二年暑假,我回到家,晚飯時陪父親喝“糟燒”(用糯米酒酒糟蒸制成的白酒),有回甘之味,便多喝了半碗。飯后想起小時候“照黃鱔”場景,遂獨自一人,手持電筒,往田埂上轉了一圈。一時酒勁涌上來,我醺醺然仰臥于溪埂邊的草坡上,只覺溪水淙淙,草味撲面,滿天繁星,遼遠無際,偶有螢火蟲舞過,唯不知身在何處矣!
村前的大溪,是我們夏日洗浴之所,也是我常去捉魚的地方。
小學時,我用一根三尺長、手指粗的鉛絲,到淺水灘上去打魚。但鉛絲軟,水稍深時,則會因水阻擋而滑動,以致失去目標。所以最好的工具是鋼筯,足夠硬,入水深。住在深潭的黃鱔、梭魚喜歡到淺灘里戲耍,我便高速沖向灘口,在魚兒飛箭般逃回深潭之前,瞬間判定“提前量”,眼疾手快,命中魚身。可憐許多三四寸長、二指兒寬的小魚兒,就這般被我打得腰折兩截,用一根狗尾巴草串了,帶回家去。
上高中時,經常發現有人偷偷在溪里“藥魚”。他們用一種叫“魚滕精”的農藥來藥魚。那藥雖施放在石砩村邊的溪中,但順水流到我們村前,藥性仍在,只見一些魚兒從深潭歪歪斜斜地游向淺水處,連人靠近也無知覺,于是成了我的獵物。那魚身上其實還能聞到絲絲農藥氣味,可我那時眼中只有“魚鮮”,從來不去想入腹會帶來什么問題。
后來又有人偷偷在我們村前的“浘潭”用炸藥炸魚。很多時候是他們已經把面上的魚兒揀完溜走了,我們才察覺,但在水底仍能踩到、摸到一些被震死或震暈的魚兒,三五條便可成一碗。
有一年夏天,天還未明,我正在睡夢中,忽聽得母親喊:“快起來,有人彈(炸)魚了!”我翻身而起,連眼屎也不及擦,帶上魚罾,跑向潭邊,只見被震暈的魚兒,白花花的一片,好像浮萍一樣鋪滿了水面,一動也不動,任人撈取。我第一次發現這水潭里竟然躲著那么多魚!
但這樣的時光,很快就成為記憶。
由于稻田里多害蟲,或是患稻瘟,稻根霉爛、成片倒伏,嚴重影響收成。為此,生產隊開始用劇毒農藥來殺蟲。從“六六六粉”到“一六零五”,越毒就越有殺滅效果,所以大受歡迎。
“一六零五”是用背式噴霧器施放的,按說明,噴藥人要戴著口罩,而且不能在下午一點到三點太陽最烈時噴施,因為那時毒性會在空氣中揮發,人吸入會致命的。但社員們卻不以為意,時常我行我素。做過生產隊小隊長的秋子,就是在烈日下施藥時中毒,不治身亡。
更為嚴重的是,自從這類劇毒農藥噴撒之后,水田里就再也揀不到田螺,很難見到黃鱔、泥鰍,甚至連田雞(青蛙)也很少了,春天里的田畈十分安靜,再也聽不到蛙聲十里出山泉了。
大溪從石砩的石堰流出,向北,直沖新橋頭,被斜山子抵住,折而向西,又被老網山阻擋,折而向北,從我們村邊經過,又被楊村人所筑“風水埂”攔住,再折向西,沿楊村從西北方流入櫟江,如此這般,曲曲彎彎,每拐一個灣,便留下一個浘潭,每個浘潭都養育了無數的魚兒。后來公社為了增加水田,請得縣里的工程師來布局,從桑園地中重新開江,將宛曲的溪流改為弧形直道,新得水田數十畝。溪水則一瀉而下,能避洪澇,但已無“浘潭”可供魚兒生存。加上每隔數十、上百米便是一道水堰,魚兒難以回流,溪里便只剩下一二寸長的小魚,如同水蟲般滋生著。
1990年代初,溪東某氏在村里辦了一家印染廠,直接排入溪中,人只要接觸那水,皮膚便是刺痛般燥癢,從此人就不能在水里洗浴了。雖然幾年后那工廠就被關閉,但污水浸入泥沙里,卻是許多年不曾減輕。
直到前些年永寧水庫建成,溪邊綠樹成蔭,映帶著清清溪水,拍出照片來,宛如西歐小鎮。只是溪水潺潺,卻不見游魚蹤跡。水田上則是白鷺成群,可見環境已大為改善,可惜那田里種植的多是單季雜交水稻,已難尋覓當年摸螺、捉鱔之情趣。倒是南邊的綿綿山嶺,因為長期無人砍伐,已是樹木森森,松濤陣陣,宛如原始叢林,人難進入,卻成了野豬的樂園。世事如蒼狗白云、滄海桑田,固難預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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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音壁】
黃仕祥(家兄):捉魚情景,歷歷在目。那時我只是抓,很少吃。
華瑋(香港中文大學):呈現的內容令人哀傷。從物質匱乏的時代人與動物的關系,到工商業發展下人對自然環境生態的破壞,其中大有深意。可見您的文章看似個人記憶小品,描繪的卻是整個時代。佩服之至!
岑寶康(杭大校友):文中敘事狀景,甚至物件稱謂,對我而言是如此熟悉和親切,很多場景我都可以代入。
我早就說了,沒有經歷過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景象的人,是不可能創作《米老鼠與唐老鴨》這種風格的作品。但最觸動我共鳴的還是慈幃那句富有哲理的坊間俚語:“多碗鮮魚多碗飯。”
我也有過一次類似經歷:讀初中時,對天文學和哲學特別感興趣,每晚在煤油燈下瞎琢磨。母親有時忍不住嘀咕一聲:“一斤火油只能點四日。”看到你這個題目,我啞然失笑,並由此概括出我的困境:多讀書本多點燈。
趙延芳(杭大同事、同鄉):捉鳥抓魚,女孩天生不擅長,但你記錄的這些情景,于我卻也“眼熟能詳”。我隔壁的堂弟,五六歲就開始抓泥鰍啦,方式方法同你一模一樣。伯母把那些小魚、泥鰍洗凈曬干,在油里烤一下,鮮美無比!每當他收獲一回,我也能跟著飽一次口福。猶記得那時的他,渾身一絲不掛,曬得油黑發亮,抓魚搞得一身泥漿,往水中一跳,狗爬兩下就干凈了……至于捉鳥,你的那兩下,同迅哥兒和潤土的玩法也是同出一轍!
李越(學生):這個題目很有趣,有點汪曾祺散文的味道。草坡上觀星一段,感覺最好。捉黃鱔那兩段,讀起來覺得有一些殘忍,不敢細讀。
蔣思婷(學生):整篇寫捉各種野生動物的故事,題目卻落在鮮魚上,可不可以理解為老師最深刻的記憶,還是拿“戰利品”回家讓媽媽變成美食的過程?
令我驚奇的是,麻雀睡覺時竟然可以輕松掏取,睡著睡著就被捉住了。
還有就是從前對大自然的索取,確實過度,放毒藥、用炸藥、亂砍亂伐,這些在以前是常見的,如今看來,卻是殘忍的。
鄭尚憲(廈門大學):@蔣思婷 麻雀等一些鳥類天生夜盲,所以不少地方習慣稱夜盲為“雀盲”或“雞盲”。
董春曉(杭大同學):文章非常有趣!小時候雖然不是農村戶口,但住在市郊,也非常喜歡摸魚捉鳥的勾當,尤其喜歡抓蛐蛐,至今那些干旱農田里的泥土青草味仍能立刻激活兒時的許多記憶。
朱承君(杭大同學):勾起了我少年時的回憶。所有一切,我全部經歷過,連使用的工具也幾乎一致。我在抓黃鱔時抓到過水蛇,拎出水面時,被其斑斕色彩嚇得魂飛魄散。
杜思瑤(深圳友人):很生動,尤其細節描寫,場景如在眼前,讓我想起小時候。我們家鄉山多林密,經常有蛇出沒,烏梢蛇和青竹飚(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字)最多,經常會橫亙在路上,經過時看見就會嚇得女生尖叫。男孩子惡作劇,喜歡看女生受驚嚇的樣子,有調皮的男生故意用竹竿挑起蛇來晃,這個姓陸的男生我特別討厭他,是個學習不好但特別淘氣的男生。2008年汶川地震,我家鄉青川地震破壞也很嚴重,回去跟中小學的同學們見面,那個陸姓調皮男生也來了,一個飯桌上吃飯,我還是討厭他,可見小時候被嚇得有多厲害。
趙國瑛(中學校友):觀察生活細致入微,描景狀物生動有趣。頗多物名、鄉俗、動物以及衍生的細節,呈現了當時鄉民的生存狀態,擊中了鄉愁最柔軟的部分。而“黃松公”“斗桶”“鈿櫥”等物名及“頭仔毛”等稱謂,非邑人難得其中意趣,妙哉!
衛軍英(杭大學兄):兒時記憶中的童趣,大多是充滿自然和諧的味道,其實不論是諸暨的錢家山下,還是杭州的市井街巷,因為至少環境和童心一樣沒有污染。尤其喜歡那個摸魚的大溪和大溪摸魚的樂趣。幾經周折的大溪,宛然生命流淌的節奏符,每一個浘潭都是一段記憶沉淀。后來大溪取直了,浘潭沒有了,就好像生活中少了更多美妙的變幻,回憶中的山重水復和柳暗花明漸漸平淡。
何橋(高復班同學):好鮮活,接地氣。
俞國林(中華書局,桐鄉人):捉蛇、捉魚、捉黃鱔,打麻雀,都是一樣的。
烏梢蛇,我們那個地方叫做青梢蛇。我十歲多點時候,一個人在野外桑樹林里看到一條三米多的,赤手空拳,將之擒獲。我們那里不怎么吃蛇,將之賣掉了。
何楓(同鄉友人):兒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我們這邊照泥鰍、黃鱔還有一個最好的時光,四月中旬草子田翻轉,秧苗尚未種的幾天,晚上拿著松掌油做的大火把,拿著鱔鉗、鰍籠,一行人在水田中照黃鱔泥鰍,往往收獲頗豐……
王賀(上海大學):我最愛吃魚,卻沒有任何捕魚、釣魚經驗,也不太會烹調、料理。此文寫兒時捉魚及捕獲其他野味兒之記憶,可謂妙趣橫生;但看到藥魚、炸魚、印染廠往大溪里排廢水、乃至新水庫建成其中無魚等情事,殊覺感傷。我們為了生存,付出的代價似乎太大;人是萬物的尺度,這種觀念也是應該調整的時候了。
李舜華(廣州大學):一個人的書寫,成就的是一個時代的記憶,讀來頗有些感傷。文章中說的摸魚,捉黃鱔,逮麻雀,打蛇……我也記得,只是這些事大都是伢子的事,女子不過在外圍看個熱鬧。我們喜歡的,是田間壟頭的挖野菜,還有水塘里撿田螺。都屬于那個時代的記憶,一樣的明媚與憂傷。
蔡依萍(同鄉友人):每一個故事都栩栩如生。因為有鄉情,所以引出滿滿的回憶,那時那地那人。敘之如水之蜿蜒、魚之珍稀,印象深刻自然。又是長見識了的,原來這河曲凹岸生得浘潭活水,竟在年少時,活脫脫的河流地貌課。
曾瑩(云南大學):老師寫的雖然是我并不熟悉的生活,但讀來依然倍感親切。大抵生活最動人之處,恰在那份真摯與鮮活吧。“辰光”一詞令人印象深刻。既有方音的活潑,也帶出了記憶中絮語日常的情感溫度,似有詩的明亮,以及聲響。
有些畫面的呈現,令人置身現場,靈魂所在,往往不過一二字詞。讀到和捉魚相關的片段,不由想到《詩經·小雅》中的《魚麗》一篇。
看來,無論古今,食物所傳遞出的那份欣悅,總是最生動的。既不容修飾,又與生活有著最直接也是最深刻的牽系。
“桃花水”一段,則令人頓然思及“蘭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鯉魚來上灘”。這樣的字句,出自唐人筆下,響在元人《棹歌》。現如今,似又騰躍于老師關于“小辰光捉魚”的回憶當中。
記憶與現實,總有著異樣的光影錯落,既奇譎,又真實。
方一新(杭大同學):寫在老家抓鳥摸魚的兒時生活,非常生動有趣,是現在城里甚至一般的農村孩子都不太可能體驗到的生活場景,屬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非親身經歷、印象深刻者不能為也。
我想起在臨海城關讀小學、初中時,一到周末放假的日子,就經常往郊區跑,在野外玩耍、踏青,別有樂趣。
記得跟弟弟青稚有時走出西邊的古城門,穿過浮橋,到靈江對岸的溝渠里去捉小螃蟹。那時的水溝、旱溝里有很多螃蟹洞,我們先準備好一把尖頭竹簽,在洞外玩耍的螃蟹看到人,就急于退回到洞里,我們瞅準機會,搶先一步,用竹簽插入洞里,截斷螃蟹的退路,那只螃蟹只好束手就擒。一個下午,能捉一小竹簍。回到家里,洗凈,紅燒或油炸,因為是自己的勞動果實,別提多美味了。
金紅(杭大同學):重現舊日時光,重溫兒時味道。此文很像那碗魚,鮮美、自然、耐品味,讓人想到汪曾祺的作品,都是深厚學養醞釀而成的。
大作引起了許多年少的回憶。文雖不長,但承載著滿滿的那個時代、那個年齡的特有的情感、思想,令人十分感慨。你的朝花夕拾集應是指日可待。謝謝你。
黃仕忠:@金紅 我們那個時代正在過去。能夠保有記憶并且能夠寫作的人其實不多,所以我也是有意記錄著那個年代,那個社會,讓后人可以從中了解到某些內容。
金紅:是的,這是一件富有意義的事。可貴的是能以這么自然美好的文字、這么安靜細膩溫暖的心描繪出來,的確有價值。
羅韜(羊城晚報):讀到農藥影響生態,令黃鱔青蛙田螺絕跡。想起高中時請一老農憶苦思甜,老師當時只籠統要求對比一下新舊社會。老農竟把題目講反了,說:“唉,以前窮,食唔飽,但到水溝邊一撈,什么蝦仔魚仔,隨便一大篸,炒下就食得。刁!現在?用了農藥,揾條魚仔蝦毛都沒有!”嚇得老師馬上請他下來。
黃韻茜(北京大學):看捉魚記,越來越羨慕黃教授的生活狀態。在細膩的文字中我能看到的就是“生活”二字。這文字是有溫度的。那一刻,仿佛我置于錢家山腳下,看著年輕的頑皮的孩童們在溝渠里努力摸魚。這“平凡的小事”卻如此的令我動容,我想就是因為作者對于生活的真情與實感。文章的最后帶有一絲絲傷感,仿佛是一種無奈,又伴有一絲惆悵。
吳敏(東京友人):你是這樣捉魚的啊!這挺難的。我跟舅舅一起去四明山水庫釣過魚。我坐了半天,魚一條都沒上鉤。
這文章如能拍成動畫就好了,很有趣的。
劉勇強(北京大學):十幾社員圍剿一只黃鼠狼、二三頑童夜掏麻雀窩、水溝里捉雜魚,如此種種,號稱“漁獵”,題近夸張,文若反諷。然望中猶記,可堪回首,個中滋味,怪鮮兼有,又非過來人不能道得。
廖可斌(北京大學):雖然一在浙江山區,一在湖南湖區,但我們的生活經歷的重合度幾乎達到99%!
吳先寧(民革中央):司馬相如作賦是為了諷諫,但因為寫得太好,效果反而是勸百諷一。仕忠教授記獵漁,亦有弦外之意,但因為寫得太有趣,效果也是大家光覺得有趣。
吳朝騫(杭大同學):讀著《漁獵記》,仿佛都回到了過去。雖然沒有你的經歷豐富,但也有自己的樂趣。沒有抓過黃鼠狼,但也有過交鋒的經歷。小時候家里養了一群雞,擔心黃鼠狼來抓雞,就把雞籠掛在樓板的掛鉤,還是防不勝防。一天睡覺時被雞的慘叫聲驚醒,趕緊下樓,看見一黃色身影從窗戶竄逃,樓下地面一灘血水,母雞已一命嗚呼。當然舍不得丟棄,燒好也是美食一頓。也有在年糕廠抓麻雀,在甌江灘涂抓跳魚等經歷,因為眼神不好,收獲甚微,但樂趣不少。
魏崇新(北京外國語大學):地球上的動物中,人真的是最可怕的動物,什么動物都吃。我小時候也捉過麻雀,抓過知了(蟬),夜晚在大樹下燒一堆火,然后用長桿撲打樹枝,或者爬上樹去搖晃樹枝,隨著一陣陣知了恐懼的鳴叫,眾多知了就噗索索往地下掉,用袋子帶知了回家,或燒或剁碎做肉餡,覺得很好吃。當時無肉可吃,麻雀、知了就成了美味。饑餓年代的記憶中,悲傷夾雜著童年的樂趣。
劉曉軍(華東師大):釣青蛙抓魚抓泥鰍我都干過,抓黃鱔沒干過。
印象中農歷三月,秧苗長出兩三寸高時,在秧田里最好抓泥鰍。也是在晚上,用一個類似篦子(我老家把這個叫炸子,用一排鋼針或者縫衣針夾在木板中做成)的工具,在火把或者手電筒的照射下,看準乘涼透氣的泥鰍和黃鱔,攔腰扎下去就得手了。不過這樣抓回來的泥鰍或者黃鱔都是受傷的,很難活到第二天白天。
用手電筒照射,晚上也能抓青蛙。青蛙在強光直射下都呆若木雞,隨便撿。我念初二時,有次晚上一個人去田野里抓青蛙,走了很遠,很不幸手電筒燈珠壞了,黑燈瞎火的一個人,還有點怕鬼,差點回不去了。這一次經歷對我影響比較大,后來再也不敢一個人晚上出去抓青蛙。我媽媽把青蛙剝皮后,伴糯米粉蒸著吃。真的是美味,鮮嫩無比。
我們那時也知道青蛙是益蟲,其實也并非因為沒肉吃才抓青蛙,但不知道為什么,抓泥鰍,抓青蛙,就成了鄉下孩子的一大愛好或者樂趣。
秋天的田野,泥巴還未干透,快要腐爛的稻草根部往往藏著肥碩的泥鰍。不用鋤頭,就用手剖開一泡田泥,也經常能抓到泥鰍,有時候還有好幾條。
暑假時釣青蛙比較多。用一根竹竿,一條縫被子的長線,一個蛇皮袋。蛇皮袋的口子用一根竹篾撐開,長線的一頭拴在竹竿上,一頭拴一只螞蚱或者小青蛙,在長滿禾苗的稻田里或者池塘邊一顫一顫地揚起竹竿。青蛙看到跳動的螞蚱或者小青蛙,就會奮不顧身地跳起來一口咬住,這時候只要順勢提起竹竿,笨笨的青蛙就會落入早已準備好的蛇皮袋。
一般小青蛙會當場放生,大青蛙就帶回家。田雞也有的,但田雞比青蛙瘦,我們都看不上眼。
我們最喜歡的是石蛙(老家方言叫煞蜯),個頭很大,腿上全是肉。我曾經釣到過半斤多重的石蛙。
這種石蛙一般躲在池塘邊的石縫里,默不作聲,不像青蛙喜歡叫喚,顏色灰黑的居多。釣石蛙最有成就感,要是出去一個半天,能釣回兩三只石蛙,走路都帶風。
胡鴻保(中國人民大學):外國人認為中國人什么都吃……外省人認為廣東人什么都吃……人口大國,歷史上災荒多,總結經驗,創新食譜,想方設法找吃的。
趙延芳(杭大老師):我們鄉村出來的人讀到《鄉村六記》,心中會自然展開悠悠歲月的一幕幕,從而勾起自己美好童年的無盡之回味,所以感覺越讀越有趣。
錢茂偉(寧波大學):我的高中同學評論道:通讀、讀通后,覺得是我們這代人特有的經歷:童年的苦難,也伴隨著童趣,這也是一個時代的印跡。童年捉魚捉雀,似乎魯迅筆下的閏土,能勾起許多自己的回憶,如果能寫出來恐怕也是這樣有趣的。黃教授的文章似汪曾祺的筆法,身臨其境,如見其人,清清爽爽,意味深長。學習了!
黃紹輝(堂侄):《道德經》中有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自然界并沒有什么道德感,它不會因為我們的好壞而待我們不同。人類所做的一切,在自然看來,都不過是一種自然現象。我們錢家山下有大溪里鐵絲能打到的“黃海鱲子”“闊口餐”,有老網山的“烏梢蛇”,山頭畈的“田猹”,塘下六畝的泥鰍黃鱔,水宕山的“狼棘拳頭”等等,這些山野鄉味是我們獨有的味蕾感受。新屋臺門門楣上的“漁耕樵讀”四個字還依稀可見,歲月斑駁,墨痕猶新。砍柴、捕魚、種地、讀書。祖宗傳下來的就這么簡單,生活的本真。
蔣志毅(表侄):漁獵,是一代比一代的故事少。到我們這輩,只剩下溪坑里用簸箕抓小魚了。
章劍文(諸暨同鄉):那個時候,我們山里人的物質更加匱乏,也就是靠這些東西偶爾改善一下伙食。夏天的時候,還有田螺、塘螺、泥鰍、黃鱔等等,唯一不敢吃的是老鼠。
一嶺之隔,我們兩邊差距太大:你們有河溪、良田多、交通便利、地勢相對平攤;我們山溝溝里面只有為數不多的山田、梯田,一年到頭溫飽是最大的事情。
鄒雙雙(中山大學):我們小時候鉗黃鱔,用的是用竹篾做的鉗子。村里人包括我爸也捉過蛇,但一般不吃,舍不得吃,更傾向于賣掉,能賣個不錯的價。我是上周在順德第一次吃蛇肉……
李莉薇(華南師大):看來以前的生活雖然艱苦,不過也有當時的野趣。我小時候還養過小兔子、小鳥、小雞,也還算體驗了不少童年的樂趣。印象中最特別的事情就是媽媽曾經是糧食站的職工。糧食站的倉庫里總是堆滿一袋袋的大米。我的一個樂趣就是在堆積如山的米袋上跑上跑下,像跑山一樣。有時會發現一窩未開眼的小老鼠,當地的搬運工把這些小老鼠拿來泡酒喝。現在想來,今天的孩子們除了學習,還是學習,都卷上天了,哪有時間去親近大自然,體驗這些野趣。
戚世雋(中山大學):抓麻雀一段,真是一樣的呀,我們小時也是用谷子來引誘麻雀上勾,但是我們是做成“叫化麻雀”,用泥糊了麻雀,放在灶堂里,我媽說我小時候一有這個,就蹲在灶堂前等著了……說起來,都是貧困的產物,肉食不足的補充,但回憶起來只覺有趣,距離把哀傷沖淡了,或畢竟當時還是小孩,不覺苦澀。
胡光明(香港理工大學):天哪,老師寫的,我幾乎都經歷過!依稀記得家里墻上掛的黃鼠狼皮,據說可以做毛筆用。我雖然不敢打長蟲,卻也吃過長蟲肉。捉麻雀則跟老師完全一樣,院子里支個笸籮,撒點小米兒,用繩兒拽著。下河抓魚抓泥鰍,偶爾遇到黃鱔,印象中是院子里掛著吸了黃鱔血的紙,據說是對止血最有效!1605和敵敵畏,簡直是最為知名的農藥品牌了,現在我還會“條件反射地”想起村里喝了敵敵畏而死掉的農婦,以及由此引發的鄉村事件……
程國賦(暨南大學):童年的美味,童年的快樂,童年的親情,味道醇厚,融入血液,令人難忘后來被農藥和印染廠污染,可惜一個人的記憶,也是一個時代的記憶。
李保民(上海書畫出版社):故鄉啊是多么美好,童年啊是多么可貴。不管故鄉帶給您的記憶是多么的淡泊和遙遠,故鄉總是故鄉;不管童年帶給您的生活是多么的艱辛和坎坷,童年時總還有黃金般的快樂。
黃仕忠:故鄉與童年,都留在了記憶里。
董上德(中山大學):是趣事樂事,又是可憐的時代的凄酸體驗。
葉曉芳(杭大同學):鮮活而溫馨。吃也很有味道啊。小學時候拿一個竹籃在河邊撈蝦,拿回家外婆面粉拖拖油炸了,真香。
紀德君(廣州大學):寫得繪聲繪色,津津有味!
孟仲華(諸暨同鄉):文章直接把我帶回到少年!
何寶康(杭大同學):那時,敢吃烏梢蛇肉的不多。
黃仕忠:那時在鄉下,所見能吃的皆是肉。所以人是最可怕的動物。
蘇世天(廈門大學):其實對靈鬼的世界來說,人現在也是可怕的動物。
俞寧(西雅圖):厲害,饑餓的孩子們是最猛的!
王進駒(暨南大學):《漁獵記》令曾經的少年們“見獵心喜”。
沈金浩(深圳大學):看起來有山有水的諸暨的老百姓,比有水無山的吳江的老百姓勇猛一些。
趙維江(暨南大學):其實人類許多時候是在用肚子記憶往事,貧窮,饑餓,讓大腦退化,讓腸胃敏感。想想兒時的事兒,能記住的許多事都與吃有關。
殷嬌(中國藝術研究院):看到題目我以為文章要講的是漁樵耕讀、枕石漱流的田園之趣。讀罷發現不止于此,漁獵場景的轉折與變化中帶著時代深深的印記,可樂處有之,可愛處有之,可嘆可感處亦有之。
李穎瑜(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這篇是鄉村六記系列里最有趣的一篇,那種捕捉野物時興奮與激烈的場面,如在眼前。捕獵之所以比吃獵物更讓人快樂,或許因為追逐躲藏的過程點醒了現代人深藏的基因與本能,不過這種體驗現在越來越難得了。
楊惠玲(廈門大學):黃老師的這篇《漁獵記》寫得活靈活現,生動有趣,讀的時候想笑,但讀過卻又有些悲傷,回想起那個物質匱乏的時代。
黃老師的鄉村六記是活色生香的歷史,能為我們民族留下寶貴的記憶,很有價值。我感覺您是帶著深厚的情感回望那一段歲月,表現普通人的生活境況,以及他們的命運,勾畫一個時代的剪影,真實,有力量。
黃仕忠:我在寫村民的社會生活史,農村的變遷史。
楊惠玲:是的,能感覺到。您熱愛那片土地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們,樂觀,豁達,但沒有帶著濾鏡美化苦難,非常可貴。
徐東濤(浙江同鄉):《漁獵記》中所記諸般物事,與我的鄉村記憶和想象高度吻合。畢竟我老家東陽挨著諸暨,風物相同。
梁曉紅(杭大系友):生動。我中小學的時候住在江蘇常州的城鄉之間,生態環境有大部分與黃老師文中描寫的差不多,雖然沒有體驗過,但是完全理解。
我特別害怕青蛙、蛤蟆和蛇。中學農忙時,城鎮居民的也要組隊參加,同學跟我開玩笑,把小青蛙放在我的口袋里,嚇得我哇哇大叫。另外,我不吃蛇,甚至不吃圓形長條的魚。所以我沒有吃過黃鱔,泥鰍,包括鰻魚。
魏小宛(中學校友):小時候山清水秀,我和我小姐姐經常一起翻蟹測(土音)泥鰍,山邊小溪,清澈見底,一塊石頭翻過來,常見小蟹,小蟹小蝦我們偶然還生吃;夏天有的田缺頭流下來的水較涼,常常下面泥鰍打堆,一畚箕幾十根,簡直嚇人。
吳敏(東京友人):小時候我跟親戚去水庫釣過魚,親戚釣了好幾條,可我呢,一條都沒。怪我騙術不夠,太誠實了。您膽子夠大的,我看文章就嚇死了。
陳建華(青島農大):老師的文章如同杭州絲綢,流暢而細膩。學生讀罷文章,如飲老酒,不由得想起自己兒時也曾有過摸魚、炸魚、用竹筐捕捉麻雀之舉,可見童年的快樂大約都是相似的。然老師顯然不是泛泛而談童年趣事,文筆很精準地描摹出故鄉的風情特質,“只覺溪水淙淙,草味撲面,滿天繁星,遼遠無際,偶有螢火蟲舞過,唯不知身在何處矣!”此種山水,非浙江而不能有。讀老師之文,如坐過山車,早年趣事令人會心一笑、如沐春風。然世事演變、時過境遷,隨著所謂的“發展”,現在富裕了,卻失去好山好水好生態。反觀所謂的“現代”“發展”,真是充滿了反諷:所謂的進步,是真的進步嗎?真的讓人獲得了幸福嗎?淡淡的鄉愁中隱含著有力的反省,老師之文,確如一壇老酒,喝下去甜甜的,然后勁很大。
黃義樞(浙江傳媒學院):讀來不勝感慨。我與黃老師相差20歲,居然也差不多經歷了這些事情,可見即使在新中國,補充蛋白質,是很長一段時期中國人的生存手段。
我們福建農村補充蛋白質,最重要的是以下幾項來源:
一是青蛙,是那種綠皮的大青蛙,在福建,田雞是田雞,青蛙是青蛙,似與文中所說不同,青蛙在春夏間捕獲,田雞在冬天捕獲。
二是泥鰍、小魚。春夏間發了大洪水,在河岸邊的小支流入河口可徒手捕獲落難的泥鰍、小魚,但這種捕魚方法,父母認為這些生靈也在逃難,捕之極不道德。還有薅田時,經常用一種價格便宜的氣肥(氨氣化肥),可讓泥鰍等田里的魚類窒息而死(所以如果是尿素、復合肥等肥料施肥,毒不死泥鰍,因此小時候施這類肥料時,薅田毫無積極性),順便解決了春夏間的蛋白質補充。小時候最愛吃魚,特別鮮美。印象最深刻的是鄰居的堂哥一家都是壯勞力,常常通過電魚網魚,有很多收獲,但他們家卻個個討厭吃魚。據母親說,煎魚要用很多油,他們家不舍得,都是清水煮魚,造成魚很難吃。
三是山鼠,有專用的夾鼠器,主要在秋冬季節,傍晚把夾鼠器安放在鼠洞口,第二天去收獲,常有夾鼠器拉力太強,讓山鼠身首異處者。
杜雪(北京語言大學):我以為在您家鄉這樣山水豐美的山鄉,食物是從來不缺的。您這篇讓我想起小時候聽家里長輩講的一個趣聞。當年祖父母家是生物制品研究所(就是生產新冠疫苗的“北京生物”),因而有不少“實驗動物”。困難時期,大院里的人經常分食被“淘汰”的實驗動物。兔子這些還算尋常,也有馬、猴等等。如今父輩回憶起來,還說這么吃“不講究”,其實也“無法講究”。供您一哂。
周麗娟(廣東海關):活脫脫的山村少年,在那個特殊的物質貧乏年代,過著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日子,也是一種幸福捉麻雀的場景描寫,使我回想起魯迅筆下,寫少年閏土告訴他雪地里捕鳥雀的畫面。嗚呼哀哉,人類歷史上,發展總是逃不脫對生態破壞的惡果頻現。
莫曉春(中大系友):喜歡看你的鄉村記,把那個年代司空見慣的鄉野生活寫活了更深的感觸,那時候物質貧乏,但人與自然相依相伴,現在物質豐富,卻失去了與自然的天然親近。
看鋼筋插魚那段,想到閏土。“照”黃鱔,讓我終于確知我表哥說的“zhao”是光“照”,而不是我以為的用竹篾筐“罩”(蓋住)。
李曉紅(中山大學):“但污水浸入泥沙里,卻是許多年不曾減輕。”誠是。讀黃老師好文,耳畔似有維瓦爾第《四季·冬》的唱和。
郝潤華(西北大學):文章非常生動有趣,像汪曾祺的散文一樣,娓娓道來,平淡中透著生活的哲理,也勾起了我的少年時代記憶,我生活在小城市,沒有黃老師這種鄉村生活經驗,但能想象到那種鄉村野趣,十分向往。
夏心言(四川師大):我缺少捉魚摸蝦的記憶,但您的文章看得我食指大動。香甜的不僅是鮮魚,更是那份冒險的樂趣吧!近些年我家附近的河灘上也能見到白鷺了,看來生態環境確實在逐漸轉好。希望不久后河里也會出現一尾尾鯽魚,讓城里孩子也能體會一把摸魚之樂。
章丹晨(倫敦大學):感人的“多碗鮮魚多碗飯”,回憶略帶辛酸,但也顯得平實而溫暖,特別是對照評論區里老農比較新舊社會“翻車”的情節,看了老師的文章,更體會到富裕和匱乏都是相對的概念。
宋睿(中大本科生):老一輩“打野味”,主要是為了填補生活口糧,“多碗鮮魚多碗飯”,苦中作樂,樂得簡單。親手抓上桌的美味,總比別處得來的要香一些,若是還能得到長輩的一句稱贊,那更是“香到心里去了”。
人對于當下所處的生活,似乎總有一種急需改變的迫切感——魚不夠吃,就“藥魚”“炸魚”,直到滿池塘空蕩蕩,一點兒不剩。焚林而田,竭澤而漁,則來年無獸;功利之術,后將無復,其悔之晚矣!世事變幻無常,惟人心盤算如舊也。
00后一輩,有鄉村漁獵經歷的寥寥無幾。小時候在老家逮野味,幫大伯和堂兄堵野兔,自個兒也躥得和野兔子似的。后來,捉兔子的人跑不動了、不捉了,兔子也不見了,倒是有一條黃鼠狼跑進了村子,把奶奶家的雞鴨咬得一只不剩——村子里竟然還有這等肉食動物,對于我們這些小輩兒,確實是件“新鮮事”。
周菁若(中大本科生):哇~老師,感覺您的美食路程頗豐啊。這些除了黃鱔我都沒吃過,好神奇哦。
接龍一 掏雀記
鄭尚憲
文中提到的各種營生,掏麻雀我干得最多。
在鄉下時,干旱時巡水,莊稼(早稻、晚稻、冬小麥一年三季,加上番薯、花生、大豆、甘蔗)成熟時“護秋”,曬谷場、村辦瓦窯、生產隊倉庫守夜……這種任務一般都是交給我等無牽無掛,又膽大包天的小青年,因此一年總有幾十個晚上在外過夜。守夜時閑著無聊,又怕犯困,就變著花樣折騰。其中一個保留節目就是掏麻雀。
農村的房子大都是土墻,麻雀喜歡在土墻與屋檐銜接處安家。此外墻上往往會有一些裂縫,也是麻雀們喜歡做窩的地方。我們把兩架竹梯子用繩子捆綁連接成一架長梯子,加上一把手電筒,一根粗鐵絲做成的鉤子,一個小麻布口袋,作案工具就齊全了。一般是一個人扶梯子,一個人上去掏窩,一個人負責接應,一個晚上能掏上幾十只麻雀。
“戰斗”結束后,提著一小麻袋吱吱亂叫的戰利品回到守夜的崗位上,把麻袋掄起來摜兩下,小家伙們就嗚呼哀哉了。(畫外音:作孽啊!)把它們用拌了鹽的黃泥巴一裹,扔進火堆,等不得完全烤熟,就生吞活剝下肚了,“洪七公”們抹了抹嘴,還意猶未盡。
時間一長,名聲在外,村里有人要麻雀當藥給小孩治病,也會找我們義務幫忙。
順帶說一句,麻雀的血是鮮紅的,但比一般動物血顏色淺一些,有點兒偏橙紅,而且氣味也不大一樣。在鄉下那幾年,我這一雙手,不知“沾滿了多少麻雀的鮮血”,想想真是罪過!
前兩年聽說有人捉麻雀被判刑,心想要是追溯起來的話,我至少得判無期,不禁有些后怕。不過再一想在那個年代,作惡的不知凡幾,何況許多同類對我們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也就坦然了。
接龍二 偷筍記
王麗雅(中學學妹)
看了仕忠哥寫的《多碗鮮魚多碗飯》,使我想起了我童年和少年時的許多趣事。
我爸媽工作忙,我小時候經常是比我大9歲的姐姐帶我的。有一次我說:“姐姐我要吃蛋蛋。”姐姐在家里沒找到雞蛋,就在大桌子上放上方凳,爬到上面,從家里的樓板擱柵上的燕子巢中摸出燕子蛋,然后在鍋里煮了給我吃,那時候我還很小。
我也曾有過很多淘氣的事情。
上樹和到未完全造完的房子擱柵洞里摸鳥蛋。
把一段水溝,兩端用泥攔截,用臉盆潑去水后,抓鯽魚,挖泥鰍。
稻秧剛種下不久的晚上,拿著松樟火把,去田里照黃鱔,用食指和中指鉗黃鱔。
到附近很多水塘去摸過螺螄。一只手牽著裝螺螄的臉盆邊沿,讓臉盆浮在水面隨我游,一只手劃水游到水塘里,在水塘邊的石頭縫里摸螺螄,或潛水到塘底泥里摸螺螄。
去大溪邊挖“黃先”(細沙上長出來的小蛤蜊),在半濕的沙灘上,一個小孔下就有一顆黃先,與霉干菜一起煮著吃很鮮。
到秧田里去抓田雞(青蛙),把皮剝了,挖去內臟洗干凈,放在小碗里放點豬油,在飯鍋上一蒸,澆點醬油,給我爸爸過老酒,爸爸吃得鮮煞。
到石門水庫里面的大山里去拔筍。有一次在一塊大巖石邊拔石筍時,剛伸手,一支竹葉青蛇頭昂起來,把我嚇得魂飛魄散,我連忙往山下跑,逃到管山佬毛狗伯伯的草房里,心撲咚撲咚直跳,斗圓籃里的筍全撒了,不過,籃子還是緊緊握在手中,后來毛狗伯伯送了我一把筍。
還有一件很丟人的事,有一次我跟小毛和阿羅兩位小伙伴去竹林邊的茶山上拔豬草,拔了有半籃草時,小毛提議我們去拔毛筍,我們把茶籃藏在茶樹篷里,然后匍匐前進到毛竹林里,每人拔了一支毛筍,放入茶籃,蓋上豬草,快速回家。回到家,我媽發現籃子里有一株筍,就責問我是哪里來的,我說是外婆家后面的毛竹山(第二生產隊的竹山)里拔來的,然后她就罵我,還說要把這株筍掛在我脖子上去游村,讓大家都知道我做賊了。話音剛落,我們第三生產隊的隊長就到我家了。我連忙抱著這株筍跑出家門,扔到離我家300米左右的水渠里。然后返回,到窗下時,只聽見我媽在罵阿羅,說是如果以后再帶我家阿麗去偷東西,不許她再來我家……那天,我沒敢回家吃晚飯,等天很黑了才悄悄回家。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做賊。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偷東西了!
接龍三 挖筍記
龍賽州(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農閑之時,父親最愛的是挖筍。
每年臨近春節,父親總不顧母親吩咐的其他農活,扛起鋤頭,拎一個麻袋就上山。
冬天草木凋零,竹山很少灌木,只是遍地竹葉,踩上去十分松軟。本是要在地里刨食,父親進了山,卻總是抬頭看天。原來冬筍因為沒破土,一般很難找,大多數人是尋找土地的拱起和裂縫,父親卻有一套獨特的法子,他說,竹子是分公母的,公竹葉稀,母竹葉密,母竹垂下葉尖所對應的地下,一般都藏有冬筍。因了這個訣竅,父親總是比別人挖得多、挖得快。他最得意的是,別人翻過幾遍的山頭,他總能再找出幾個來。
冬筍要保持完好,挖的時候得十分小心,先破開上面的枝葉和薄土,見到筍頭后再順著生長方向刨開周圍的泥土,最后看準根部,決定正反,一鋤下去掘斷,再把鋤頭稍翹一翹,一顆完整的冬筍就蹦出來了。
父親總說挖冬筍有種尋寶的快樂。當春節有客人來時,父親就去挖來冬筍,也不要我們參與,親自將剝皮切片。他說,冬筍有紋理,要逆著紋理切,才能讓口感足夠爽脆,否則吃起來便會有渣。
白玉般的筍片,用暗紅色的臘肉一炒,再撒上幾粒鮮紅的辣椒,那色彩和滋味,是我從小到大,每到過年時節,就開始眼巴巴等候的美肴。
接龍四 公祭文
吳先寧(民革中央)
頃捧讀仕忠兄《多碗鮮魚多碗飯》雅妙之文,忽見載名人名村之生產隊長,以“顯宦”而亡于農藥,骨折心驚,哀慨莫名,憤懣而致祭曰:
嗚呼隊長,爾亡久矣。爾之云亡,吾今凄凄。一六零五,一戰之時,德國所造,戰場毒劑。用于農田,實出非計。毒貫天地,而汝大意。嗚呼哀哉!
嗚呼隊長,爾亡云何。不作工傷,不見撫恤。膝下兒女空啼,高堂白發徒吁。池不涌泉,天不雨雪。嗚呼哀哉!
嗚呼隊長,爾之誤乎。劇毒之劑,爾知避乎。蛇鼠皆盡,爾見之乎。蟲豸皆遁,爾聞之乎。天降大厄,爾知藏乎。嗚呼哀哉!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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