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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仕忠︱鄉村六記(一):買樹記 ?
鄉村人家,娶妻須有屋宅。父親只有一間樓屋,卻養育了我兄弟二人,故自我降生,如何造得新屋,便是父親日思夜想的事情。
那時還沒有鋼筋水泥梁,只能用樹木作樑椽。這樹,多向里山去買。
吾鄉實處丘陵地帶,人稱“半山區”。鄉人以本村為中心,稱山區為“里山”,而稱諸暨盆地中心湖汊平原之處為“湖沿大(帶)”,那是出產稻米的核心地區。
此前,父親從生產隊批得一處舊溪改道后荒卻的廢地,作為宅基,擬造四間新屋。于是一家人以石灰拌砂石,夯作砂墻,層層而上,筑成新屋,已有兩間蓋得椽瓦,可以住人,因內無多物,顯得空曠而敞亮。另外兩間尚欠樑椽,唯見砂墻筑成的高高傘頭,聳立在空蕩蕩的屋基之上,時有鳥雀戲耍。恰好二舅家也要造新屋,遂委托我父親代辦買樹。我參與買樹,也以幫二舅家為多,先后去過吉竹坑、丁家山、琴弦崗等處。
其中最難忘的是去吉竹坑買樹的經歷。
吉竹坑,地處諸暨與嵊縣(今已改名嵊州市)交界,近于會稽山脈之脊。越過山坳不遠,即入嵊縣之境,離錢家山下七十余里。那是1977年的初夏,我未滿17歲,屬于村人所說的“半大孩子”,為買樹,與父兄及二舅到過吉竹坑。
選擇去吉竹坑,是因為村里同宗某氏之女,自幼為吉竹坑人所抱養,今已在彼處生兒育女。鄉村素重姻親,有這一層關系,當可得到照顧,以免因陌生而受欺侮。問得其婿姓名,遂行。
我第一次走這般遠的山路,也是第一次去“里山”,甚覺新鮮,所涉諸事,至今印象猶深。
想象中的“里山”,應是深山老林,古木參天。不意一路行來,山勢漸高,路甚曲折,澗溪幽深,唯見童山濯濯,并無森森林木。到得吉竹坑,既未見如所得名之吉竹,山上更是禿如癩子。樹木尚不如我鄉多。山高而地不平,幾無水田,唯有窄而曲折的梯地,纏在山腰。山坡稍平處,不時可見六谷(玉米)地,六谷高約半米,不知何故,已枯槁而死,唯剩白色的枯枝殘葉,在風中搖晃,索索作響。
主人有一份手藝,是日在外作匠。女主人,雖只比我姐姐大幾歲,但論輩分,我當稱其姑姑。見是家鄉人來至,極是客氣。我母親知道山里日子艱難,故令我們自帶布袋,攜米數升。女主人也未作謙讓,即以米下鑊,煮飯作食。有一兒,方九歲,一女,不過七歲,見我,稱舅舅而不呼哥哥。我初次聞聽此種對長輩的稱謂,頗不自在,且按輩分,原是平輩,所以只是含糊應喏,未作解釋。
行至屋外,走觀山村,乃一小山坳,房屋沿山修建,層疊而上,但頗不整齊,平屋、草廠相間,實無像樣之樓房。有一處稍平,為公用之曬場,幾個八九歲的小孩正在玩“跳房子”。其中一個女孩邊跳邊唱:“姆媽姆媽我要肉。(“啪”的與旁人對拍一巴掌)爹爹勞動三餐粥,哈里(哪里)來個肉?”
我聞得一驚,覺后背微微發涼。因為我從小所受教育,此乃屬于“惡毒攻擊”的“反動言論”,可立判“現行”(現行反革命),且須徹查何人作此歌謠以攻擊新社會。小女孩居然當作兒歌,唱得有滋有味,讓我不禁咋舌。
過得一會兒,小女孩跑來叫我吃飯。她興高采烈地說:“今朝倷吃飯,伢吃禿六谷糊!”(今天你們吃米飯,我們吃凈玉米糊?!帮垺薄岸d”二字為重音,并略微拖長)
我聞言默然。時在青黃不接之際,女孩家平日所食,六谷中尚須加入菜頭、薯絲、南瓜、草子干(紫云英尚嫩時,經沸水汆后曬成干)等物,今得此凈玉米糊,已是喜不自勝,臉蛋紅樸,眼中更放出光來。
午飯時,女主人貌似忙碌未了,并不與我們同桌共餐。飯后,始歸坐,與父親作交談,我則默以聽。此地土瘠,糧食不能自給,須吃國家“返銷糧”。大約是年春天,吉竹坑生產隊的隊長,私自將山地分給農戶,讓各家自己下種,社員自是歡呼雀躍。不久,玉米綠油可喜,眼見糧荒可解。而縣委以為此乃“路線問題”,數次電話通知公社,勒令隊中收回土地,否則,定以“破壞集體”之罪,將隊長送監。隊長無奈,只得放棄。春夏之間,山中亢旱,無人料理,谷物盡皆枯死。
此事發生之時,“三中全會”尚未召開,與安徽小崗村的聯產承包大約同期。這山里的生產隊長,誠可謂大膽妄為。據我后來所知,“全會”之后,我縣鄉村亦一度實施“聯產承包”,然而甫作展開,縣委書記認為“集體化”乃唯一正確之方向,嚴令收回,并堅信真理在握,歷史將會證明其正確。結果,八十年代初,諸暨縣自浙江省的一等縣降為三等縣,連同諸暨火車站,也由所有特快都停靠的一等車站,降格為二等站,使我由穗返鄉時,坐不得特快。直到九十年代末,才復歸前列。
飯后,父親與二舅去生產隊看樹。主人家柴薪不足,我、兄與女主人等至山上斫柴,男孩女孩一同上山作戲耍。但彼家擁有之柴山,其實無柴可斫,不過長了些綠條與茅草而已。顯然是每年刈斫之,不及生長。今年初萌之枝,長不過尺許,遠不及我村之柴山,尚可三年一輪換。此處地屬里山,而竟無柴可斫,令我心驚。且這般刈去,明歲仍將無柴。我思及此,不免手下留情,只割些枯草,而將那些尺半長的綠枝盡皆放過,反顯得刈伐不盡。女主人因我是客,或是當成小孩子作耍,故作視而不見。而我則心中默叨:柴條兒呀,躲過今年此劫,明年長得高一些吧。
我等至山里買樹,依當時政策,實是違例。彼時強調“封山育林”,不許采伐,并禁止木材交易。為防樹木從里山流出,嚴令各村隊于山澗必由之路,設卡攔樹。攔住者,即予沒收,故買樹猶如偷樹。父親此前多次說起他進山買樹,為躲“攔樹佬”而步步驚心的故事;又嘆息曾聞誰氏運氣勿好,盡其積蓄買得一車樹,被如數沒收云云。我每思及此,心跳不已,故一路驚恐不寧。
吉竹坑下三里許,為馮蔡村,路從村邊過,聞有攔樹之卡。我表兄在中學任教,有一同事“小馮老師”,正是馮蔡村人,遂先行請其疏通。但白天村人皆可見,不便通融,須待晚上無人之時。
是日傍晚,將樹木裝上雙輪車,半車為舅氏,半車屬我家。晚飯后,眾人靜坐,屏息以待,氣氛十分壓抑。生產隊長與女主人家交好,特來送行。其人身長體瘦,目光有神,甚是精悍,望其頭上,有數處闊綽的“癩斑”,錚錚發亮。不知何故,我腦中忽然蹦出一句俗語,道是“天下無有呆癩子”。隊長一臉嚴肅,與我父親談及一路可能設卡攔樹之事,又似乎是在勸說不必太過擔心,令我更覺惴惴不安,不敢去想萬一如何,亦不敢作祈禱。
等到天黑,方始下行。山道陡而窄,多曲折,有數處坡度幾呈六十度,坡邊即是黝黑的山澗。父親拉車,我兄在車前緊托車杠,我舅在前側用馬燈照明,我則只能盡力按住車尾,幾乎是一步一挪,喘息聲之外,只有雙輪車的后拖泥(抵地時作剎車減速用),吱吱作響。至道路拐彎之處,車尾一擺,幾乎將我蕩入山澗。
是晚天黑,毫無星光。諺曰“伸手不見五指”,此晚實連人也不能看見,唯覺無邊黑暗,越沉越深,我獨自在車尾,更覺害怕。
如此這般,艱難行走近一個多小時,才從馮蔡的村邊經過。村在溪邊,溪水躍落深澗,其聲轟然,震耳欲聾。路緣溪行,亦隨村宅而逶迤,屋舍窗戶,燈火尚明,間聞人聲,我心不安,唯恐有人推門而出,便大勢不妙。
匆匆越過馮蔡村,又過一溪橋,一田畈,離村已數百步,一眾人等,方長長舒卻一口氣,見前有一路廊,便欲暫一休息。
不意甫近路廊,便聞暗中一聲斷喝:“誰個叫你們來的?放下!”
煙管之火明滅,隱見有二壯漢攔于路間。我頓覺心膽欲從口腔躍出,腦中一片空白,以為一車樹就此斷送。我舅哆嗦著,語不成句。言語間,其中一人說:“噢,你們是……我以為你們早過去了呢!”
原來,他們此前已得小馮老師知會。真乃大水沖了龍王廟。于是無用再言,揮手讓我們過路。我等則急急如漏網之魚,一氣疾行二十余里,夜半,乃至朱村。此外之地,已無攔樹之虞,然而連驚帶累,腿腳發軟,腹內饑甚,父親計議,欲投朱村親戚家暫息。
我舅謂不餓,執意欲行。我父與之商討再三,方允停下。少歇后,飯熟,我舅先食,獨下三大碗,以至我父兄尚未填飽,而鑊內飯已不足。我父收刮鑊底鍋巴,吱吱作響,我舅始歉然說:“方才被嚇的……停下來,才覺得真當餓透了。”
飯后復行。平明時分,晨霧隱約,遙見錢家山下炊煙裊裊,令人倍覺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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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音壁】
黃仕忠:此文初稿寫于2006年,用文言書寫,放在我的博客。2020年春修訂重寫,遂成此貌。后來才知,文中的馮蔡村,是哲學家馮契的故里。
劉小磊(南方周末):此文應該收入中學課本。
張福貴(吉林大學):典雅文字,真摯深情。
康震(北京師大):買樹村上,造屋娶妻。農家厚樸,原來自然。
韋力(北京友人):令人嘆息的往事。
劉明厚(上海戲劇學院):吉竹坑買樹記寫得有趣,后面有點驚心動魄。
徐俊(中華書局):珍貴。前幾天看了我家鄉一位回鄉工作的朋友寫的生產隊生活,覺得這段時間的記憶大家都回避寫,黃老師能寫下去太好了。
普慧(四川大學):妙哉、妙哉!我插隊之處,乃黃土高原與鄂爾多斯草原結合地,也有許多難忘之事。不過正因為傷心事太多,也就不愿回憶了。
徐雁(南京大學):善哉、善哉!好文筆,如在目前!于特別時期發表,尤有時代深意也。
張宏生(香港浸會大學):是人生書寫,也是歷史書寫。
曹家齊(中山大學):真切感人,且可為鄉村史珍貴史料。
王賀(上海師大):哈哈,怪不得呢,原來千錘百煉。等評選2020年年度散文時,我推薦您這篇《買樹記》。
鄭尚憲(廈門大學):想起了44年前自己的相同經歷:從1976年3月份開始,斷斷續續扛了8個月木頭,12月份破土動工,1977年1月底竣工,蓋成一座當時全村最好的房子。
陳建華(廣州市人大):很感動人!我也有十三歲時幫表哥蓋泥磚房的經歷。
駱建平(高復班同學):我也有過類似經歷。大約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因為想做些家具而苦于沒有木頭,所以只得到里山去買。還獨自一人在東和里婁溝宿了一夜,拉的也是雙輪車。
岑寶康(杭大同學):似曾相識的歲月。
孔小炯(杭大同學):鄉土氣和憶舊感撲面而來,倍感親切。
岑永芳(法國法蘭西學院):一口氣拜讀完。老師以一枝精煉素樸之筆,將這段不尋常的經歷,生動傳神、力透萬鈞地打到我的心坎里,裊裊余音不散……
俞寧(西雅圖):“爹爹勞動三餐粥,哈里來的肉!”生動而痛切。
張海沙(暨南大學):以17歲不到的年齡,記憶事件如此清晰,嘆為天人!
姚伯岳(天津師大):傳神傳情。從一未滿17歲的男孩角度道出,真乃妙文!
李舜華(廣州大學):最末一段好生動。作者這記性,杠杠的。
蔣志毅(表侄):又讀了一遍。生動風趣,尤其是有親人在文里,更覺栩栩如生。
吳真(中國人民大學):沖淡文字,純樸鄉情。
馮茜(中山大學):還真是買樹,第一反應是“買書”打成了“買樹”。
張詩洋(廣州大學):這篇《買樹記》又是另一風格了。若不是讀了蓋屋求樹的艱難,恐怕我們這代人真難理解。很喜歡老師最后一段描寫:“平明時分,晨霧隱約,遙見錢家山下炊煙裊裊,令人倍覺親切?!?/p>
沈珍妮(學生):老師,《買樹記》更長,“記”故事感更強,見其逶迤,用半文言也較為合適。半文言的句式和語境,營造出了悠遠的時空感。我心亦隨舅舅“獨下三大碗”方定。這系列散文,甚是有味,連綴成集,已是一部當代鄉村社會史。
徐燕琳(華南農大):啊呀,這么驚險!當時真是荒唐又艱難。
魏小婉(中學校友):諸多細節,讓我想起童年。
宣紹龍(杭大學弟、同鄉):很親切,我家也經歷過。
沈瀾(杭大同學):文字古樸優雅,娓娓道來。
劉娟(湖南工商大學):緊張而有趣。
張若琪(學生):買樹歷險記。所記分田到戶和“破壞集體罪”,令人默然。唉,時代的每一粒灰。這種宏大敘事之外的個體書寫應該被銘記,它常常比宏大敘事更真實也更牽動人心,謝謝老師,讓我看到了這段40多年前的故事。
廖智敏(學生):這篇文章的畫面感好強呀!幾乎每一段都能讓人“腦補”出畫面。雖是回憶之作,但字里行間都是少年人的語氣(當然文字本身老練許多),那么生動,好像是前幾天才發生的事。
文章描述的是買樹的經歷,但處處可見時代特色。最感慨的是,明明是很艱難的時代、環境和經歷,但在文中的十幾歲的孩子眼中,可能是因為生來如此,所以好像也不覺得很苦?后來的人看過去,會覺得那是無法想象的極苦,但當時的人,也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經歷”了。太不容易了。
葉發明(連襟):讀來倍感親切、真實。
李南暉(中山大學):確實,很多人不清楚那個年代的歷史細節了,很難有了解之同情。
謝景蘊(二舅的兒媳):仕忠表弟好!看了你寫的《買樹記》了。讓人時而辛酸,時而大笑,時而凝思。它勾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那神態、動作、語言,真真切切,讓人捧腹大笑。
裝車后出發(下坡路)你拼命摁住手拉車的后部,起到緩沖;你二舅嘴說我不餓我們還是趕路為重,誰知一吃竟吃了三大碗,把你們的量也吃了,令人啼笑。所以我說辛酸、大笑。
那種壓力,太大了。萬一被攔了樹,那真不得了!所以被嚇得不敢停下來,恨不得馬上回到家里。其實拉車加驚嚇,能量消耗更多,待到一松下來,饑餓感就像潮水一樣涌上來!
余海濤(學而優書店):這個二舅嚇得不餓,而后連吃三碗飯的樣子太經典了。
黃仕忠:二舅的這樣心理,可能你們都難以體會到。被馮蔡人喊住時,手腳都是軟的,話是打著顫抖的。所以這個細節不是笑話二舅,這是那時候內心驚恐的真實寫照。只是我用這個看起來像是笑話的事,來襯托我們的心理。
蔡士勇(親戚):仕忠舅舅,很長時間沒讀到你的文章了。說著諸暨老家那邊的地名,風土人情,非常親切。琴弦崗原來屬西巖鄉,丁家山原來屬斯宅鄉,現在均屬東白湖鎮了。
謝程程(學生):看似質樸,內有萬鈞。17歲對鄉里社會的觀察細致入微,黑夜里運樹的驚心動魄,讓人感同身受。此番歷險后再看到錢家山,倍感溫馨。終于明白為何您的微信昵稱是“錢家山下”。
樓大維(中學校友):三華里走兩小時,太夸張。走夜路,因為專注,其實不慢的。
從吉竹坑到馮蔡,地勢也不險峻,只馮蔡村上頭一坡陡些(現在也削平)。從吉竹坑到三溪橋頭,其實路算平的!還是從七十年代情形說的,它是陽面路。如果你換成上蔡到馮蔡,你寫對了。
吉竹坑是會稽山腹地。周邊有黃坑、上英坑、小坑、杜家坑。這樣寫很有味。
其實,生產隊期間,吉竹坑的山面算廣的,東到東臺村,北到里宣村。我們還去偷柴呢。逢管山佬來,那逃的過程,驚心動容,不會忘。而今成為美好的回味。
黃仕忠:@樓大維 不只是走路啊,那坡,滿車,幾乎是一寸寸往下移的呢。當然,時間可能不太準確,因為房子里沒有鐘,手上沒有表,只有一點感覺。還可能心理壓力讓感覺變得長。
樓大維:吉竹坑到朱村二十華里、到王家宅十五華里,到馮蔡三華里。給你以后編入散文集時參考。
昨天看到陳泉永的文章,他寫到“上梧崗”,今天看到你的文章,寫吉竹坑。兩篇文章接地氣,很親切。
前幾天去了擇樹下、王冕舊居。幾時到錢家山下走一大(趟),感受文氣。
朱巖橋(中學校友):吉竹坑到馮蔡那段路是小路,走走蠻吃力的。伢小時光開走過的。伢七幾年造屋,到盛兆塢拉石灰,宣店灣嶺爬得吃力煞。伢自還不過是手拉車后頭興興車(推推車)而已。
陳建根(中學校友):@黃仕忠? 我可證明,你沒虛構。那個時代生活的記憶。那時能造四間屋的家庭是很有實力的了。
面撈啦豬(網友):買樹返家那段寫得真好。
沒有蠟(網友):喜歡文字里的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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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音】
陳侃章(杭大校友同鄉):馮蔡村還有一個人,國際聲望比馮契還大,這就是美國著名航天科學家馮綏安,他是美國首次登月球的主要航天科學家之一。小學畢業于蔣鼎文所辦盤山小學。記得是他代表美國宇航界到中國向錢學森授勛的。此人聲望隆重,是華人的驕傲。
掃葉僧(上海友人):讀您的《買樹記》,里面提到馮蔡村和馮契先生,很有親切感,因為我算是馮先生的徒孫。
黃靈庚(浙江師大):我們浦江稱背樹,1964年我也去桐廬背過,晝伏夜行,驚心動魄,比仕忠兄更驚險!
劉勇強(北京大學):從“我聞得一驚,覺后背微微發涼”起,步步驚心,至結尾“遙見錢家山下炊煙裊裊”,才長舒一口氣。此文情感線極有力度。
邱捷(中山大學):頗有感慨。上世紀七十年代我也在鄉村,對先生描寫的細節很容易理解。這些年我都讀《杜鳳治日記》,杜是山陰人,所以,我對紹興府不少地名都有印象。
寧宗一(南開大學):快完成口述史或傳記上半部吧!
陳尚君(復旦大學):佩服得緊,往事歷歷,如在眼前,我就不行。
洪朝輝(美國普渡大學):“土”的掉渣、洋的蕩氣;“低”的見地,高的動心。力作力作!
賀仲明(暨南大學):一口氣讀完,意猶未盡!栩栩如生,恍如置身其中。
您文章中描寫的樹木砍盡,無柴可燒,我們湖南也一樣。小時候出去砍柴,走好遠才能砍一擔茅草。
廖奔(中國文聯):讀之泫然……
葉曉芳(杭大同學):看得驚心動魄,寫活了一段苦澀。
袁昱明(杭大同學):黃兄這些文字是非常扎實的歷史畫卷。
王延榮(杭大同學):六記傳真,比肩樹碑。感佩你集腋成裘非易事,好希望克紹箕裘有來人。
王琳(杭大同學):我們這些特殊年代的老頭老太,最重要也是對世界貢獻最大的事情,就是應該把我們所經歷的一切用筆記錄下來,呈現給這個世界。
陳星燦(社科院考古所):非常棒,這是歷史的實錄。
陳少明(中山大學):仕忠兄好文筆!故事平實,但韻味悠長。
朱萬曙(中國人民大學):有歸有光之風格。
王兆鵬(四川大學):鄉村生活史!百姓生活史,有價值。
羅韜(羊城晚報):當年農村日子的艱難,不是城里人所知,更不被當代人所信。
翁敏華(上海大學):我在北大荒下鄉時,也曾被連隊派遣,去大興安嶺“偷樹”,黑夜返回時的驚心動魄,跟文章里描繪的一模一樣。感謝仕忠兄喚醒了我的記憶!
1961年,回老家寧波,習得童謠一首:“蘇聯老大哥,飯吃交關多,還有大蘋果;中國小弟弟,飯吃一點點,勿沒小菜揾揾鹽。”回滬后還掛嘴邊,讓父母親嚴厲制止。
黃仕忠:鄉下人口沒遮攔,叫做“畈外亂話”,不與計較。
姚小鷗(中國傳媒大學):過去讀過,重讀仍覺有味。《買樹記》中之“惡攻”童謠不知出于何人之手。若能尋其來龍去脈,可以入文學史了。
羅時進(蘇州大學):那年頭,鄉下砌房造屋是大事。讀兄文,不禁回想我隨家下放農村,艱難造屋之往事,感慨萬千。
孟彥弘(社科院歷史所):讀著真親切。“返銷糧”,我們叫“返還糧”。母親說,因我家成份不好,得等大家都分完,有剩才能領到,常常是領不到。所以她要托我舅舅在她娘家高價買玉餃(玉米)。我覺得最難吃的是高粱,即使跟玉米摻在一起,都粘乎乎的,難以下咽。期待六記的完成。
曾昭式(中山大學):我已經讀兩遍了。您樸實的文筆、細膩感情、細節的捕捉、心酸的淚,當然還有些許“刻薄”的話語,處處震撼著我。其實,我讀兩遍都流著淚,尤其是外甥女的話。
張涌泉(浙江大學):大作是當時農村生活狀態的實錄,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我們義烏農村造房也需要四處外出買椽木。
看了一遍,中間一段感覺有點問題:文中寫到吉竹坑樹木還沒有你村那邊多,后來買了木料,這些木料又來自何處?文中似乎缺少交代。
黃仕忠:嗯。好像有點。其實我在說,山里別無出產,把角角落落里能賣的杉木都斫來賣掉了。按那個樣子,我們這“半山區”的樹木也不比他們少,特別是山上的松樹,——只是我們隊里不許賣樹,偷樹,會被劃為“壞分子”游斗,所以那些規矩被很嚴格地遵守著。
張涌泉:按一開始的描寫,總覺得這個地方樹木很多才對,所以看到后面發現這個地方其實沒有什么樹,怎么又整出一車木料來了呢?——本想見識一下山里樹木森森。
黃仕忠:那些樹長在山邊深澗,稀稀拉拉,近村則無。其實我留了個背景:我父親舅舅跟隊長去看樹了。杉樹可叢生,不占地。我們隊天然生長的松樹很多,小樹彎曲不直,杉木甚少。筑房用的椽、樑,以杉樹為好,直而勻。
高列過(華南農業大學):不由勾起兒時往事。
我的家鄉南依連綿的大山,要蓋房子時,大人們會去山里qie(陽平)木頭,如何躲過檢查,大概總要費些心神。時不時會聽到某人qie(陽平)木頭時掉落山崖摔成重傷的傳聞。
長大之后,才知山就是秦嶺,qie(陽平)木頭其實就是盜采盜伐,不由唏噓,感慨老實巴交的父親何以被逼至此。
袁旭陽(中山大學,嵊縣人):此文讓我想起與三舅走山路,雪夜去外公外婆家。
張萍(寧波大學):六谷,里山,好生親切。讀來峰回路轉,津津有味。
周慧(中山大學):既是記事,也是存史。
“姆媽姆媽我要肉,爹爹勞動三餐粥,哈里(哪里)來個肉?”現在的孩子或許很難理解,為何這樣的童謠會讓人脊背發涼……
在您的敘述中,談及草子干,是紫云英尚嫩時,經沸水汆后曬成干……很有趣,小時后也吃過紫云英的莖,可是還不曾想可以曬干來入食。很多年沒有回過家鄉了,一到春天,站在田壟上,一眼望去,滿眼都是紫色、黃色的紫云英和油菜花,山里是漫山遍野的紅杜鵑,留連于山水之間,暢快恣意。
胡鴻保(中國人民大學):這篇之前看過,現在主要還是看眾人的回音。足見文字功夫好,已經得到大家認可。眼下漢語文被“污染”太嚴重,外來語,諧音字……中學生課本再選編得好,也擋不住社會上流行話的教育功能,包括電視電臺廣播等說話用語都不守規矩啦。
徐正英(中國人民大學):心史與歷史,感同身受,讀之鼻酸。懷念好隊長,感謝馮老師。祈歷史不再重演。
華學誠(北京語言大學):黃先生寫作高手,在群里拜讀多篇了。先生記憶力也特強,從許多細節描寫可見。
黃仕忠:我們這一代的經歷,后一代人未必相通。唯有記錄下來了,才能或為所知。
華學誠:我也有心向先生學習,擬于七十歲退休回鄉后,看看能不能寫得出能拿出示人的東東。如你所說,我們一起來記下歷史的一些細節。
黃仕忠:好。能寫的,未有經歷;而我們這些有經歷而也能寫的,若不寫,便真的消失了。
華學誠:我于1957年生,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這三十年,有很多見到的、經歷的,是可以寫的。留下一些細節,對后代史家還是有意義的。
曹家齊(中山大學):現在還不能直接寫那段歷史,只能靠憶舊文字捎帶紀錄一下,留作史料。
崔山佳(浙江財經學院):我雖沒買過樹,但斫過柴,掘過柴根。初中畢業,做過農民,學過泥水、木匠,也吃過很多苦??茨愕亩嗥⑽?,一下子回憶起四五十年前的事。很是感慨……
陳一萍(內子同學):教授揮之不去的家、鄉情節!
余芳(中山大學):讀之仿佛親見!
戚世雋(中山大學):荒唐而可笑之余,好心酸。期待接下來的五記。——買了樹,就該造屋了。
毋丹(浙江工商大學):原來那時買樹也頗多周折。買樹為造屋,下一篇會是“造屋記”嗎?(答:是的。)
馬超超(寧波市政府):雖未曾親歷,卻讀得真切。特別是現在自己有了兒子,仿佛自己就擔著造屋買樹之責。期待老師的后續五記。
尚永亮(陜西師大):文言亦有味道。返程一段驚心動魄。希望六記早日完成。
張海沙(暨南大學):年代艱難,記錄的文字確饒有興味。搬個小板凳,坐等后面幾記!
徐大軍(杭州師大):那時農家蓋屋真不易,黑夜“攔樹佬”那段前后生動。
劉水云(上海戲劇學院):感動!我家早年也有黃老師“買樹”建房的經歷,情境太相似了!
胡傳吉(中山大學):一聲嘆息。記史有功。
莫曉春(中大系友):師兄長于記事中存史,而且讀來逸趣橫生。文字平實而洗練雅致,敘事似不經意寫來卻有深意,小家記事中見時代大歷史。
王永恩(中國傳媒大學):這是一段不該被遺忘的歷史,讀來有趣又讓人心酸。
涂秀虹(福建師大):讓人心酸,讓人感嘆,細膩的情感,寶貴的記憶,真是好文章。
鮑震培(南開大學):好記性,好文筆,深為感動。
紀德君(廣州大學):關鍵是能寫出鄉土風味,讀起來津津有味!
孫書磊(南京大學):這是品味人生的“厚”生之記,如陳年老酒,醇香醉人。期待續作。
朱偉明(湖北大學):栩栩如生,感人至深!期待續篇。
余厚洪(麗水學院):文字里的質感,加深了屬于那個時代深層次的意蘊。
陳慧(中山大學):數罟不入洿池,老師真有仁人之心。
殷嬌(中國藝術研究院):屏住呼吸看完了全文,買樹記果然值得一記!情節讓我驚心動魄,內容讓我的時代知識盲區得到了補充,但最感動我的是父親為二子計深遠的拳拳一片心。
莊清華(華僑大學):剛剛拜讀完,我看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我也是農村長大的,小時候也聽了一些類似的故事,但第一次讀文字的描述。非常珍貴的歷史記憶,不能只停留在口述史里。
李舜華(廣州大學):記得這篇文章我看過??吹胶竺妫豢吹搅俗约旱牧粞浴?/p>
她興高采烈地說:“今朝倷吃飯,伢吃禿六谷糊!”(今天你們吃米飯,我們吃凈玉米糊。“飯”“禿”二字為重音,并略微拖長)——一直在想這是怎么讀的。
其中一個女孩邊跳邊唱:“姆媽姆媽我要肉。(“啪”的與旁人對拍一巴掌)爹爹勞動三餐粥,哈里(哪里)來個肉?”
您是不是邊寫邊誦讀的?才如此傳神。
吳敏(東京友人):好文章!前面看得我生氣,后面看得我驚心動魄。夜行運樹,勾勒出武俠電影的畫面,攔樹佬猶如土匪。
鄒雙雙(中山大學):歸途的那一段,看得我大氣不敢出。我們村也有偷砍樹賣樹的,聽說為此受過罰,蹲過黑屋,不是為了建屋,倒是為了生計。這是21世紀的事。
章丹晨(倫敦大學):喜歡老師寫的里山女孩唱童謠那段,半山和里山之間,不光有物理上的距離 還有關于文化、認知、安全感的距離,讓人感慨。
李穎瑜(香港中文大學-深圳):看完唏噓不已!在我讀來,您懷念錢家山下的眾多文章,動人心弦處往往有兩類:一種寫樸直之人情或深沉之情感,另一種則是獨屬于那個的時代的感受與心理,譬如饑餓感、匱乏感或恐懼感。
這篇就是關于恐懼感的。這種恐懼感超越日常,似乎是籠罩時代的深層感受,或與貧乏年代的無常感有關,或與特殊時期的無力感有關,總之讓人如同驚弓之鳥,聽到一句小孩的歌謠,竟會后背發涼。
但我有時也在想,似乎恰恰因為這些類似饑餓、匱乏、恐懼的狀態,使人深刻體察到來自身體本能的感受與力量,進而能成為縈繞不去的生命記憶。然后通過老師如此細膩的筆觸,又使缺乏這些生命體驗的讀者可以感同身受。
黃仕忠:是呵,就是那種恐懼感。剛才與張涌泉老師聊,他覺得這篇澀,與其他各篇不同。我想了想,正是這篇的內容,包含著恐懼。有些內容,恐觸忌諱,未能直說;用文言式表達,可隱藏一些東西到背后,成為陰影,籠罩心頭,包括這種恐懼、壓抑的感覺。
李穎瑜:原來如此,這篇語言確實更文言一些,讓那種原本真實的感觸有點傳奇小說的味道,再加上一些文言筆觸客觀冷靜的行文方式,比如舅舅吃飯那段,反倒平添一絲冷幽默,恐懼感便時現時隱了。
李曉紅(中山大學):開篇就有親切感。我先生家在河南農村,也是兩兄弟,從小家里就幫兄弟倆先種好樹,等樹也大了好建新房。據說后來看到其中一個有把握上大學了,樹就只保留了一份。
曹金燕(廣東省藝術研究所):想起我爺爺也曾經講過他成年后自立門戶建房子的事情,也特別講到從鄰村買樹的經歷。當年的“房梁”大概是不容易獲得的。
左怡兵(社科院文學所):讀到您這段“我思及此,不免手下留情,只割些枯草,而將那些尺半長的綠枝盡皆放過,反顯得刈伐不盡”,倒是勾起我的不少回憶。
1990年代末,我六七歲大,還在鄂西南的山區生活。那時候同齡的小孩都有給家里“撿干柴”的活兒。我們流行的規矩是:只有在自家山林里,才能動刀砍生柴,那一般是大人的活;小孩可以竄著玩,竄到別人家山林里,就只能撿掉落在地上的干柴,或者爬到樹上,用勾子去勾樹上的干枝丫;生柴是不能動的,更不能動刀亂砍。
等撿好一大堆干樹枝,再扯根野山藤,學著大人的樣子,腳踩著柴,用藤捆作一大捆,高高興興地抗回家,扔進柴房。自認為是“大功一件”,吃飯都特別香。
黃?。垘r學院):您的文字頗有魏晉峭拔之氣,里山部分如世外桃源,買樹的部分又驚心動魄。個人感覺行文有《聊齋志異》的味道,像又看了一部文言筆記體小說。
另:我父親曾在林業局工作,讀到買樹設卡部分,頗有親切之感。
趙素文(中國計量大學):半個世紀,歷史、生活和風情已經經歷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果沒有先生的回憶文字,我幼時的某些記憶幾乎模糊得自己都要存疑;如果沒有先生的記憶流傳,后世的青年大概更難想見曾經延續千百年的生活面貌。
羊紅(福建師大):文字旖旎,如詩如畫,情節婉轉,層層遞進。猶如漁人入桃花源,興之所至,目之所及,皆別有洞天。歷史沉重,昔時話語,皆入眼底,猶如泰山絕頂登臨,眾山排闥而至。
撫今追昔,五味雜陳,個中真意難言表。惟記陳年集句以自愧:“文章寫盡太平事,何曾低頭見蒼生。畫家不知漁家苦,好作寒江釣雪圖?!?/p>
自是自勉,吾當如吾師:見蒼生,言蒼生,寫蒼生;知疾苦,言疾苦,寫疾苦;見真情,言真情,寫真情。
夏心言(三峽大學):雖云買樹,在特殊的時代語境下實同“偷樹”,讀來感慨萬千。賣樹的親戚生計艱難,惹人心酸。
不知您為他們留下的那些柴條兒,此后年年可添新綠?也許這家人在后來的時代浪潮中走出了大山,闖出一番新天地。若能請他們來讀此文,或有恍如隔世之感。
杜雪(北京語言大學):隨著“買樹”的線索,循著您的記憶一窺“里山”的風土面貌,頗帶有獵奇歷險的感覺!
文中的童謠很有意思,這么多年過去,您還記得如此真切!
楊偉業(四川師大):好生動,讀到后面心都跟著提起來了。我們沒經過那個時代,父輩講述的故事又有比較大的地域文化差異,所以有種很微妙的間離感,就已經有點像在讀史料的感覺了。
吳越(山東大學):頭一次讀您學術論文之外的文字,同樣精深雅潔,卻極富形象性和泥土氣息,更感到有一顆扎根生活的心。文中述及的鄉村人事和政治風云,都是我未曾經歷過的,娓娓敘來,如在目前。感人的是惜柴的童稚心腸,喟嘆的是偷樹的驚心動魄。
宋睿(學生):讀前半段鄉村生活,以為是輕松閑適的平常記事,再讀后面,吉竹坑荒涼之景、小姑娘唱的“反動歌謠”、與家人一起深夜運木頭,跌宕起伏,驚心動魄,很不平常;而文末“飯后復行”,又見“炊煙裊裊,令人倍覺親切”,好像又回到了平凡的生活當中,緊張感頓覺一輕?;匾粲欣蠋熢u“原來自然”,果真如此!
黃仕忠:@宋睿 “午飯時,女主人貌似忙碌未了,并不與我們同桌共餐?!薄@兩句說的意思,你讀出來了嗎?
宋睿:前文曾提到過當時收成不好,拜訪時米也是自帶,我猜是母親不愿吃客人的米,又將難得一吃的凈玉米糊留給孩子吃,自己卻找了個理由沒有上桌吃飯吧?
黃仕忠:是的。這做母親的更不易呵,還要盡力在娘家人前撐住臉面。多年后,我讀《琵琶記》,有背地吃糠的趙五娘。
馬茂軍(華南師大):縣委書記政治站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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