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營里的經濟學故事

我們的祖先經常認為，要使我們的處境變得更好，就只能把別人或別的民族的財富搶過來才行。他們把經濟看成是一場零和博弈。博弈的英文叫做“game”，翻譯過來就是“游戲”的意思，它指的是兩個和兩個以上的人在相互作用下開展的活動。

零和博弈就像你我二人分100塊錢，你分多了，我就只能少分。于是，要想使我的錢變多，就只能把你的錢搶過來。但經濟不是一場零和博弈，而是一場正和博弈，也就是說，通過貿易往來，我們兩個人都可以變得比原來更富有。

人們之間自愿發生的交換行為，可以使參與的雙方最終都能改善自己的處境，這個現代經濟學的常識，我們人類是花費了幾千年才認識到的。

為了看看這是怎么發生的，我們先想象一個難民營，看看那里會發生什么神奇的事情。

一場臺風過后，許多房屋倒塌，有很多人成為難民，他們搭建了一個臨時的難民營。作為社會救助團體的紅十字會，每月給這些難民每人發放20桶礦泉水和20箱方便面，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過了兩天，有一位經濟學家也來到了難民營。

因為后到，他錯過了領取這個月的水和方便面的機會，但這難不倒這位聰明的經濟學家。

他先找到難民張三說：“如果你給我7箱方便面，我過會兒會還給你10桶礦泉水。”

張三特別愛出汗，每天都需要補充大量的水，他甚至愿意為多得10桶礦泉水付出8箱方便面的代價。于是，張三很高興地與這位經濟學家達成了交易。

然后，這位經濟學家又找到了難民李四，對他說：“如果你給我10桶礦泉水，我將給你5箱方便面。”

李四胃口很大，甚至用10桶礦泉水只換4箱方便面他都愿意。所以，李四也愿意達成交易。

于是，這位經濟學家就用張三給他的7箱方便面中的5箱，換回來李四手中的10桶礦泉水，交給了張三。他們三個人都感到很開心。

張三為了得到10桶礦泉水，原本愿意付出8箱方便面，現在只付出了7箱，整個交易的結果讓他感覺自己賺了1箱方便面。

李四呢，他認為自己的10桶礦泉水能換回來4箱方便面就不錯了，現在卻換回來了5箱，也感覺自己賺了1箱方便面。

而我們的這位經濟學家呢？他當然賺了2箱方便面，因為他剛來難民營的時候可是兩手空空的呀！

張三、李四加上這位經濟學家，他們手中的礦泉水加起來還是原來的40桶，他們手中的方便面加起來也還是原來的40箱，但現在他們總體上的感覺，卻是多出了4箱方便面。

這新多出來的4箱方便面，就是交換所帶來的新增財富。對，你沒看錯，實際的方便面跟以前一樣多，但財富增加了。

不對不對，是這位經濟學家用了什么障眼法嗎？事實是，他全程童叟無欺，既沒有欺騙張三，也沒有欺騙李四，這位經濟學家按照雙方的約定保質保量地完成了交易。

“你們兩個人都得到了好處。當然，我拿到了兩箱方便面，但這是我的服務所得的報酬。說實話，我當然不是因為喜歡你們倆才這么干，我也存著自己能有飯吃的私心。通過幫助你們，我也幫助了我自己。或者這樣說，如果你們希望幫助我，那現在不但幫到了我，我還幫到了你們。你們每個人都認為自己不傻，利用了我，但我也同樣利用了你們。不可否認，我們現在的處境都變得更好了。我們誰都不是傻瓜。”這位經濟學家如是說。

這場交易之所以能夠達成，根本原因在于，對礦泉水和方便面，張三和李四有著不同的個人估值。也就是說，他們對一種商品相對于另外一種商品的價值，有著不一樣的判斷。個人估值不同，這樣就有了交易的空間。這位經濟學家正是抓住了這個商機，讓他能夠在這個月已經領不到水和方便面的情況下存活下來。

人世間之所以會有交換這種事，就是因為你我對同樣的東西有著不一樣的估值。

成本就是你放棄掉的最美人生路

現在，張三為了得到10桶水，不得不放棄7箱方便面，這不得不放棄的東西，就是他得到的10桶水的代價，經濟學把這種代價叫做“成本”。

但經濟學所講的這個“成本”，是“機會成本”。什么是機會成本呢？我來講一個我女兒的故事給你，你可能很快就明白了。

暑期一個炎熱的下午，我和兩個女兒去家旁邊的便利店買雪糕。

便利店的營業員叔叔很喜歡她們，就對她們說：“叔叔送給你們兩塊雪糕，不收你們的錢，免費送給你們倆。你們自己挑，挑什么樣的都行。”

她們兩個謝了那位營業員叔叔后，很認真地挑了起來，挑來挑去挑了許久才選好。

從便利店出來后，大女兒說：“叔叔說雪糕免費，其實并不免費。”

小女兒馬上跟著說道：“嗯嗯，沒錯！我要是選我最喜歡吃的夢龍雪糕，就不能選我也很想吃的和路雪雪糕，它的味道只是差了一小點而已。”

沒錯！便利店叔叔免費送的雪糕其實并不免費。

一項選擇的成本就是，你選中了這個選項，就不得不放棄其他選項中對你價值最高的那一個。

當我女兒選中夢龍雪糕時，她們就不得不放棄本來也可以選擇的和路雪雪糕。這個放棄掉的和路雪雪糕，就是選擇夢龍雪糕的成本。我們之所以有時把這種意義下的成本也叫做“機會成本”，為的就是強調一項選擇的成本就是所放棄的機會中最佳的那一個。

經濟學的這個成本概念，從根本來說，還是來源于資源的稀缺性。美國著名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曾經寫過一首深邃的哲理詩——《未選擇的路》，他這樣寫道：

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

我向著一條路極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叢林深處。

但我卻選了另外一條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顯得更誘人、更美麗，

雖然在這條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跡，

雖然那天清晨落葉滿地，

兩條路都未經腳印污染。

啊，留下一條路等改日再見！

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盡頭，

恐怕我難以再回返。

也許多少年后在某個地方，

我將輕聲嘆息把往事回顧，

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因此走出了這迥異的旅途。

無論詩人寫這首詩的心境是怎么樣的，我第一次讀到它時卻是心頭一震，為這人生的短促和不能遍嘗各種人生的體驗而感慨不已。當我們身處人生剛剛起步的青少年時期，“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會有一種躊躇滿志的豪邁。這人生就如那片郁郁蔥蔥的黃樹林，難以望穿未來道路終點處的風景。生命，是如此稀缺，它對每個人都只有一次，你選擇了其中的一條人生路徑，也就失去了去體驗任何其他人生路徑的可能性。而另外那些人生路上的最美風景，就是你所選擇的人生道路的“機會成本”。當你走到人生的暮年，回望自己的一生，或許會感嘆當年站立在人生的岔路口時所作的選擇。

人生，是一系列選擇的結果；經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諸葛亮的機會成本

不僅做選擇的個人有機會成本，國家也會有機會成本。一個國家在一定的生產技術水平和社會制度前提下，所能用于生產的經濟資源總是有限的。如果這個國家把這些有限的經濟資源用在了某些產品的生產上，它就無法再把它們用于其他產品的生產。

接下來，我們就以三國中諸葛亮丞相治理的蜀漢來說吧。

在三國中，蜀漢地處天府之國，而且四川盆地易守難攻，國土面積雖然小了一些，但是以諸葛亮的治國才能，完全可以把蜀漢打造成三國最富裕的國家。國家富有，人民生活幸福，這不是最美好的事嗎？但諸葛亮卻一定要連年用兵，六出祁山，北伐曹魏。

諸葛亮去世后，姜維繼承了諸葛亮的北伐戰略，繼續對曹魏用兵。連年的北伐，不僅勞民傷財，還掏空了蜀漢的國力。蜀漢是三國中滅亡最早也是最快的一個，這恐怕與諸葛亮的立國方略不無干系。

蜀漢作為一個國家，即便是天府之國，經濟資源也總是有限的，用來發展民生的資源多了，用于發展軍事的就會變少。也就是說，蜀漢不能既要“大炮”，又要“黃油”。要打仗，就要制作“大炮”等武器；要發展，就要提供“黃油”等民生物資給老百姓。

最終，諸葛亮選擇的是“大炮”，原因就是他在《后出師表》中寫下的第一句話：“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也就是說，天下只能有一個“漢”朝，與曹魏勢不兩立，必須討伐之。由于諸葛亮丞相在蜀漢的崇高地位，他為這個國家定下的基調，決定了蜀漢經濟資源的最終去向。

諸葛亮為蜀漢這個國家所作的戰略選擇，其機會成本就是犧牲掉的蜀漢人民的幸福。三國后期吳國的謀臣薛珝出使蜀漢，回來對吳主孫休奏稱：“入其朝，不聞直言；經其野，民有菜色。”“民有菜色”四個字，真切地說明了蜀漢老百姓的生活過得是多么的艱難，這就是蜀漢北伐戰略機會成本的表現。

在成都武侯祠，有一副寫諸葛亮的對聯，深刻地揭示了這位古代著名政治家在治理蜀國上的功過是非：上聯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下聯是“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要“大炮”不要“黃油”的諸葛亮治蜀方略，其機會成本確實值得后人深思！

（作者李井奎為浙江工商大學教授，浙江大學經濟學博士，主攻方向為因果推斷、法律經濟學與經濟思想史，為國內知名的凱恩斯研究專家，獨立翻譯《約翰·梅納德·凱恩斯文集》，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發行；另著有《大偵探經濟學：現代經濟學的因果推斷革命》《在哈佛看美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