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父輩的榮耀》:我們為什么愛看年代劇?
由趙冬苓編劇,康洪雷擔任總導演,劉翰軒執導,張晚意、郭濤、劉琳領銜主演的《父輩的榮耀》,是一部以林業變遷詮釋生態文明的主旋律作品。觀眾不必擔心這樣的重大主題會表現得生硬,因為《父輩的榮耀》以一種非常軟性、非常柔和、對觀眾非常友好的方式來講述故事,它有著年代劇的框架,是年代劇中常見的“平民史詩”。我們完全可以把《父輩的榮耀》當作一部講述東北某林場一個普通家庭30年變遷的劇集。

《父輩的榮耀》聚焦一個大家庭的變遷。
從去年爆款的《人世間》,到今年迄今央視收視率最高的《我們的日子》,再到《父輩的榮耀》,東北一向是年代劇創作的沃土。一大原因是,年代劇的核心特色,是跌宕起伏的歲月變遷下的個體/家庭命運的大起大落,這構成了年代劇戲劇性的主要來源。而新中國成立以來,要數東北這片土地的經歷更為傳奇。東北曾是充滿榮耀的“共和國長子”“共和國老大哥”,但隨著1990年代市場經濟的推進、國有企業轟轟烈烈的改革,東北遭遇了遽然的沖擊,新世紀前后的“下崗潮”深刻影響了成千上萬的東北家庭,時代的一粒沙有可能變成普通人頭上的一座山,這背后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訴說。
《父輩的榮耀》始于1997年,林木行業面臨減產限伐,原本是“國家工人”身份、拿著鐵飯碗的伐木工人,或“停薪留職”或被買斷工齡,不少人要自謀生路。劇中的大興安嶺三道溝林場的923工隊亦面臨下崗難題。對于一直勤勤懇懇工作、以工人身份為榮的伐木工人來說,伐不了木“那就不成廢物了”……這是讓他們猝不及防、驚慌失措的時代巨變。

老一輩很難接受下崗
工隊的隊長顧長山(郭濤 飾)很努力地想為工友們保住飯碗,可在硬性的下崗指標面前,他無能為力。1997這一年是顧家非常艱難的一年。他遭遇了一些工友的冷眼;大兒子顧兆成(李樂 飾)當兵夢破裂;他收養了陳興杰(張晚意 飾),以及另一工友計劃生育外超生的女兒梁鳳勤。1998年,他又收養了逃犯工友的兒子劉自強,而自家小兒子顧兆喜踩到捕獸夾,刺傷一只眼睛……

顧長山(郭濤 飾)
在收入愈發捉襟見肘的情形下,顧長山和妻子那存花(劉琳 飾)要養活一個老人和五個孩子,要應付接踵而至的意外。

那存花(劉琳 飾)
每個被收養的孩子,也各有各的不幸。劇集的主人公陳興杰是林場的第三代子弟,1997年,他的人生迎來了最艱難的時刻:父親陳尚友在伐木過程中遭遇意外去世,傷心絕望的母親決定離開林場南下謀生,正準備沖刺高考的他突然就成了“留守兒童”……苦情戲里的“三破一苦”,破碎家庭、破碎情感、破碎人物,以及種種意外苦難,都讓陳興杰趕上了。

陳興杰(張晚意 飾)
梁鳳勤明明有媽媽和后爸,可后爸擔心在敏感的關節點上,繼女的出現會導致自己下崗,所以梁鳳勤有爹媽不能認,有家不能回;劉自強,與爸爸相依為命,但爸爸竟是一名背負人命的通緝犯,在爸爸被逮捕后,他也沒有了家……

梁鳳勤和劉自強,都懂事得讓人心疼。
年代劇常常會有一個命途多舛、千磨百折的開端,各種各樣的意外和苦難紛紛降臨到主人公身上……這讓年代劇不免帶有一些“苦情戲”的元素。
適當的苦情,觀眾是愛看的,既在于苦情戲的戲劇沖突確實引人入勝,也在于年代劇的苦情并非狗血橋段的堆疊,而是時代車輪碾過后留下的真實傷痕。還有更關鍵的是,“于人間煙火處彰顯道義和擔當,在悲歡離合中抒寫情懷和熱望”,苦情“于人間煙火處”、“在悲歡離合中”,苦情是人性中堅韌、善良、不屈、頑強等美好品質的顯影液,它們共同構成了平民史詩的底色。
所以,年代劇的重點不在于苦情或悲情,而在于主人公對于苦情的克服。《父輩的榮耀》中既有苦情,更有道義與擔當、情懷和熱望。
比如劇集建構了一種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父輩的榮耀》帶有東北題材作品那種“與生俱來”的喜劇色彩,它更多地通過兒童視角來體現。不諳世事的孩童,對于時代轉折所帶來的沖擊的感受要弱一些,他們的天真燦爛、沒心沒肺,也讓大人們的嘆息聲不那么沉重。
劇集也建構了人情社會里的溫情。在那個大家在同一個地方上班、在同一個區域生活、在同樣的澡堂泡澡的集體主義社會,雖然人與人之間沒有那么鮮明的邊界感,卻也始終流動著溫情——人們相互幫助,相互關照,共渡難關。比如下崗時,不少工友對顧長山心有怨言,可在顧兆喜眼睛受傷需要支付昂貴的手術費時,工友們紛紛上門送錢;又比如陳興杰考上大學時,顧長山一家,乃至整個林場隆重地慶祝……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無論新一代的年輕觀眾如何看待人情社會里的集體主義生活,它都已經在逐漸遠去;在一個強調個人化卻也制造出太多孤獨的時代里,年代劇里的溫情或讓一些觀眾感傷懷念。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溫情
《父輩的榮耀》更是建構了一種至真至善至美的理想人格。這尤其鮮明體現在顧長山和那存花身上。顧長山敦厚老實、仗義善良、頂天立地,他領養了三個孩子,他能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他愛護孩子疼惜老婆,他是家庭里的頂梁柱但沒有令人厭煩的“爹味”……
年代劇常常也會有一個集中國傳統美德于一身的媽媽,《父輩的榮耀》有那存花。她淳樸善良、吃苦耐勞,也有一顆柔軟的心……劉琳賦予了那存花不一樣的氣質,讓她看起來似乎不那么溫婉、她有時會埋怨丈夫的過于善良、她也會著急發火,但其實她跟顧長山是一類人,骨子里仗義又柔情,所以她總是嘴硬心軟,默默支持丈夫那些善良的決定,與丈夫一起扛起這個家……

那存花也總是支持丈夫善良的決定。
觀眾愛看年代劇,本質上愛看的是我們的父輩們,如何挺過那些艱辛困苦的歲月。是的,關鍵在于“挺過了歲月”——無論多難,都挺過去了。
作家池莉對這一心理有過很精彩的描述,“往事并不如意,我們曾經忍饑挨餓、受歧視、被欺負、倒霉、不討老師喜歡、懷才不遇、無立錐之地,然而,故事一波三折,情形逐漸改變。就像美國大片一樣,我們總是贏得了最后的勝利。一次次倒霉成為成功的契機。欺負我們的人終于被歷史淘汰。饑餓的結果使我們學會了熱愛美食。事實一點不假,你就是贏家。現在,你鮮活地坐在往事末端,作為自己歷史的主人翁,栩栩如生地講述著”……年代劇正是如此:今日的我們鮮活地坐在往事末端,栩栩如生地講述著已經過去了的艱難歲月。這是年代劇的最大魅力。
在不確定的焦慮時代里,我們需要這樣的講述。年代劇總能構成對今日生活的觀照,因為每一代的觀眾都有他們的時代困境,也都有他們正遭遇的“時代的一粒沙”。父輩的經驗或許能夠成為溫暖的撫慰、力量的源泉——父輩們都挺過去了,我們也可以的!
由此,年代劇成為主旋律很好的載體,可以將個體/家族的命運與時代/民族的命運結合對照,起到一種凝心聚力的作用。《父輩的榮耀》就符合了“護林”的主題,顧長山在30余年間的境遇變化背后,是國家生態建設的持續深入推進;而陳興杰離開林場,又回到林場的經歷,則折射了年輕一代人對于父輩榮耀的傳承,他們帶著全新的生態文明理念歸來,把家鄉建設得更美好……
觀眾愛看這種以平民生活為載體的年代劇,市場對此也會有反應,所以這兩三年以來,年代劇創作愈發熱鬧。年代劇也形成了一定的模板,比如苦情的開頭,真善美的人格,一波三折的意外與沖突……對于像趙冬苓這樣的資深編劇而言,操作出一個流暢又標準的劇本,挑戰并不會太大。何況有康洪雷導演坐鎮,劇集確實表現出不錯的質感,既有地域色彩也有時代色彩。
只不過,年代劇要更動人、要出圈,一定得需要一些標準以外的東西。它可以是無意中泄露出“時代裂痕”,是時代留給個人的揮之不去的陰影、彌合不了的傷痕,抑或一些正確的形容詞底下的人性搏斗,讓人物能夠擁有一些更真實的“毛邊”。
《父輩的榮耀》也有這樣的“毛邊”。劇中讓人覺得尤其生動的小人物,是林場里的馬曉云(葛珊珊 飾)。她爽朗利落,脾氣火暴,有自己的小算盤——比如害怕找上門來的超生的女兒會影響后夫林場的工作,就讓顧長山幫忙養女兒;心里過意不去,也會往顧家一直送東西。
她不是狠心之人。把女兒送養后,她是松了一口氣,可往回家走時,她狠狠摔了一跤,很是生動體現了她的煩悶與無奈。

馬曉云(葛珊珊 飾)
在丈夫進了停薪留職名單后,她本來怒氣沖沖要去顧長山討說法,可一進人家家門,也是客客氣氣地說,“存花嫂子,忙著呢,沒啥事上你家來坐會兒”。看到女兒與顧家的孩子們其樂融融,對自己卻是警惕提防,她悻悻地離開。

女兒的心已經在別人家了
后來她想把女兒領回家養,可女兒對她卻只有排斥和恐懼,她既埋怨自己也覺得委屈……

編劇沒有想把馬曉云刻畫成“圣人”,所以在書寫這個人物時,反而給了她更多閑筆,比如一個摔跤,一個無奈的回望,一句醋意的褒揚。這樣的閑筆,讓人物鮮活真實,與普通觀眾的心理距離也更加接近——任何時代,這樣的人都是主流。
有瑕疵,也努力去做一個好人,努力去克服時代中的難題,卻也不免留下遺憾。寫出這類小人物的年代生活,也是寫下普通的我們。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