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劉思琪 果殼

很多外國人覺得中文難學，因為怎么也掌握不好聲調。普通話有四聲，粵語有九聲六調，閩南語有八聲七調……究竟什么是聲調？會說一門聲調語言，有什么好處嗎？

不同語言表達聽不懂時，說“聽起來像____語”：中文絕對在食物鏈的頂端｜thelanguagenerds.com

聲調與音高

語言學將聲調語言定義為“通過音高變化區分詞匯或語義”的語言。聲調語言在東亞、東南亞、非洲、美洲原住民語言、太平洋島國中比較常見。無聲調語言也會用音高表達情緒，例如驚訝、欣喜時音調較高，沉思時音調更低；或者用音高區分陳述句和疑問句，疑問句句尾上揚。但此時的音高不改變單詞的意思，因此它們不屬于聲調語言。

換而言之，如果一種語言中，同樣的發音搭配不同的音高組合，表達的意思不同，這種語言就有聲調。最經典的例子便是普通話的媽(mā)麻(má)馬(mǎ)罵(mà)。

語言學家趙元任發明了聲調的五度標記法，將說話時的音高與五線譜的譜線大致對應，再把五根線標記為數字1-5，1為最低音，5為最高音，如此標記聲調。這樣，普通話中一聲（陰平）為55，二聲（陽平）為35，三聲（上聲）為214，四聲（去聲）為51。

粵語的六個調類也可以用五度標記法表示，分別為一聲（陰平，詩si1）55/53、二聲（陰上，史si2）35、三聲（陰去，試si3）33、四聲（陽平，時si4）21、五聲（陽上，市si5）13、六聲（陽去，事si6）22。

普通話和粵語的聲調用五度標記法表示｜豆瓣 @ 回囘囬??

統計發現，在各種聲調語言的歌曲中，詞語的聲調都多少與旋律走向對應。其中粵語和祖魯語歌的對應程度最高，達到了92%；而其他有統計數據的語言（例如泰語、傣族語、埃維語[通行于加納、多哥、貝寧等國]、加里語[Gawri, 巴基斯坦北部民族的語言]）中，也都有50%以上的歌詞聲調與旋律走向相同。

雖然普通話歌曲還沒有相關統計，但是有一個研究讓普通話使用者聽歌，設置與漢字聲調相符或相反的旋律走向，檢測受試者的腦電波活動。例如歌詞為“魚雷”，“雷”對應的旋律有[簡譜]36（相符）與63（相反，聽起來更像“魚類”）兩種。腦電波結果顯示，旋律與聲調相反時，聽者會產生警覺，與對話中聽到錯誤發音的腦電波特征一樣。

粵語流行歌填詞講究協音（口語：啱音），而粵語版的麥兜主題歌是經典的“不協音”歌曲丨hk01.com

既然聲調是相對音高的變化，歌曲的旋律與歌詞聲調選擇也多少會互相影響，那么會說聲調語言，對唱歌有幫助嗎？

有——但也有代價。

講聲調語言的人對旋律更敏感，

但對節奏更不敏感

耶魯大學、奧克蘭大學、杜克大學等機構的研究者收集了近50萬份音樂測試（themusiclab.org）的結果，與受試者的母語比對，研究聲調語言對樂感的影響。

樣本的49萬多人中，母語囊括了普通話、廣東話、越南語、約魯巴語等19種聲調語言，以及英語、西班牙語、土耳其語、瑞典語、日語等35種非聲調語言（此處包括音高重音語言；具體討論見下文）。之前發表的數十篇論文的樣本量都較小，受試者母語以中、英為主；而這篇論文的數據點更多，覆蓋語言更全面，因此研究成果更加可信。

這份音樂測試由三部分組成：旋律辨別、音準程度、節奏感。在旋律辨別中，每道題會播放三個旋律。它們取自不同調性，也就是說絕對音高都不相同，但相對音高有兩個相同，一個不同。受試需要選出不同的一個。對于音準測試，每題播放兩段同一首歌的錄音，他們要選出哪個唱得更跑調。在節奏感測試中，他們會聽到兩段相同的音樂和合成的打節拍的聲音，一段中節拍聲快一些，另一段慢一些。他們要選擇節拍與音樂速度更契合的一段。

調查數據來源于The Music Lab網站，其logo是用高音譜號連接的大腦與地球丨themusiclab.org

研究發現，母語為聲調語言的人，在旋律辨別測試中的得分高于母語中沒有聲調的人。但同時，他們的節奏感也明顯更差。音準測試的結果則沒有明顯區別。

或許，是來自特定國家、說特定母語的人都學了樂器，從而訓練出了更敏感的聽力？測試的背景調查也考慮了這個問題。研究人員于是將受過音樂教育的人與沒有相關背景的人群分開比較，發現規律不變。也就是說，的確是聲調語言，造成了對旋律更敏感。

這些結論是符合聲調語言的特性的。聲調與音高有關，但它并不像唱歌或樂器演奏，要精確到某個音是否跑調。同時，有研究發現，比起一個音節的持續時間，說聲調語言的人更注重它的音高。所以，母語使用聲調的人，更容易分辨大致的音高，但還無法細致到能精準分辨出音樂的每個音符，而節奏感則相對更弱。

旋律感強，學聲調語言會更容易

羅馬大學的團隊則想知道：母語是非聲調語言的人，如果旋律感強，學起聲調語言來會更方便嗎？他們找到46名學生，分別做了旋律感測試和普通話聽力測試——聽兩個單字，回答兩者讀音是否相同。

歪果仁：nī hào和nǐ hǎo真的有區別嗎丨自制，借鑒ltl-school.com

結果顯示，旋律感確實有幫助。在普通話聽力測試里，發音不同的字組被分辨出的正確率，高于發音相同、聲調不同的字組。而對于聲調不同的組合，旋律感測試得分越高，分辨聲調的準確度也越高。

在學習聲調語言的過程中，只要能聽出自己的聲調和標準有出入，學生就有機會改正；而如果聽聲調時辨識能力受限，學習則會比較艱難。

所以，如果受過音樂訓練，或者天生對旋律感知比較強，在學習聲調語言時應該更有優勢。

等等，聲調語言，是絕對的嗎？

除了嚴格的聲調和非聲調語言，還有一個類別：音高重音語言。主要例子有日語和挪威語。在英語等非聲調語言（強弱重音語言）中，一個詞的不同音節有輕、重音，主要體現在重音的聲音更大更長，輕音的聲音更小更短。例如PROcess（名詞，“過程”）與proCESS（動詞，“加工”）的詞義便靠重讀區分。

而音高重音語言不同于強弱重音語言，它們的重音主要體現在音高不同。嚴格的聲調語言中，每個音節都有自己固定的聲調，與詞里的位置無關；而在高低重音語言中，一個詞里每個音節的音調取決于它的位置。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挪威語等都是音高重音語言，日語中有20%左右的詞有音高重音，因此一般也歸到這一類。

然而，權威數據庫“世界語言結構地圖集”（World Atlas of Language Structures, WALS）又把音高重音語言和二聲調語言（只有“低至高”和“高至低”兩個聲調）統稱為簡單聲調語言。

上海話：簡單聲調還是音高重音？丨wu-chinese.com

可見，聲調還是相對的。

聲調語言的定義是：通過音高變化區分不同詞匯或語義的語言。但是以普通話這個學界公認的聲調語言來說，區別不同詞語，靠的不全是聲調。

有研究發現，母語使用者聽到對方用錯聲調時，產生的不便最多和讀錯一個聲母或韻母相當，甚至可能更低。聲調固然能減少一些歧義，但是同發音、同聲調的字也有很多，還是需要上下文輔助理解。Bi ru zhe ju hua, sui ran ma fan le dian, dan ni ye neng du dong ya.

圖丨自制，gif來源tenor.com

說到底，這些類別都是人為定義的：將語言分為聲調和無聲調語言、將說話的音高分成五級、將一聲定義為55（而不是44甚至4.5-4.5），固然有一定真實依據，但也是為了方便語言學家進行研究、交流，而劃分的類別、制定的標準。

在日常生活中，無論是哪種語言，不妨放輕松，大膽說。聲調標準固然好；聲調不夠標準，也不要因此就張不開口。畢竟語言是為了輔助思考和交流，很多老外說著音調奇奇怪怪的普通話，我們不也能聽懂嗎？

參考文獻

[1] Tone (linguistics). (2023). 收入 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Tone_(linguistics)

[2] 啊哈蘇比卡. (2023年2月 11日). 漢語聲調標注之“五度標調法”. 知乎專欄. https://zhuanlan.zhihu.com/p/605443686

[3] 梅倩. (2005). 粵語流行歌詞研究 [碩士]. 天津大學.

[4] Schellenberg, M. (2012). Does Language Determine Music in Tone Languages? Ethnomusicology, 56(2), 266–278. https://doi.org/10.5406/ethnomusicology.56.2.0266

[5] Sadakata, M., Weidema, J. L., & Honing, H. (2020). Parallel pitch processing in speech and melody: A study of the interference of musical melody on lexical pitch perception in speakers of Mandarin. PLoS ONE, 15(3), e0229109. https://doi.org/10.1371/journal.pone.0229109

[6] Liu, J., Hilton, C. B., Bergelson, E., & Mehr, S. A. (2023). Language experience predicts music processing in a half-million speakers of fifty-four languages. Current Biology, 33(10), 1916-1925.e4. https://doi.org/10.1016/j.cub.2023.03.067

[7] Test Your Musical IQ. http://themusiclab.org/quizzes/miq

[8] TwoSetViolin雙琴俠. (2020年4月 23日). 我們做了哈佛音樂智商測試，結果。。bilibili.com.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Pp4y197kN/

[9] Delogu, F., Lampis, G., & Olivetti Belardinelli, M. (2006). Music-to-language transfer effect: May melodic ability improve learning of tonal languages by native nontonal speakers? Cognitive Processing, 7(3), 203–207. https://doi.org/10.1007/s10339-006-0146-7

作者：劉思琪

編輯：游識猷

封面圖來源：圖蟲創意

一個AI

聽不懂的話，也可以微笑、點頭，假裝聽懂了。

本文來自果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