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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今天的教育應該傳授什么,四位法國哲學家有話說
新學年伊始,法國《人文科學》雜志推出“開學特刊”,邀請埃德加·莫蘭、馬塞爾·格歇、菲利普·梅里厄和雅克·朗西埃四位法國哲學家、教育學家一起來探討當今教育的關鍵在于什么?
或許恰如“開學特刊”的編者埃洛依茲·萊蕾泰(He?loi?se Lhe?re?te?)的編者按所說:教育,無論在家庭、學校還是課外,都像一個價值觀、文化和信仰沖突的舞臺。在法國,教育家和共和派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如今又增添了新的爭議,反映了當代人看待人類及其社會未來的方式。在這個神經科學興盛,國際教育比拼成為常態的時代,一些新生的教育模式成了傳統公立教育壟斷體系中令人擔憂的攪局者。作為取代公立學校的“另一種選擇”,這些新建機構往往價格昂貴。在家庭里,父母忐忑地嘗試著對乖孩子進行更親切有效的快樂教育,然而在遇到令人頭疼的孩子時,親切、高效和快樂就難以維持了。新加坡、奧斯陸特殊的教學模式給了人們靈感,可模仿的嘗試多以失敗告終,揭示出我們共同的不確定性。教育家、科學家、蒙特梭利教育法的推崇者、捍衛公立學校體制的專制共和派決策者,不同的立場、不同的觀點攪擾著整個教育界,我們無意裁決是非,只求盡量全面地呈現支持這場教育大辯論的各類新知,以期達成一些共識。因為歸根結底,教育不是一個戰場,而是一塊建筑工地……

埃德加·莫蘭(Edgar Morin):教育以明智
如果教導生活確實是一切教育的使命,我認為我們的學校課程存在根本缺陷。它尤其缺乏有關何謂“認知”,以及它的構成、弱點及難點的教學。認知并非一張客觀反映現實的現成照片,它是一個轉譯、重塑的過程,永遠存在犯錯的風險。任何交流傳播都有出錯的風險,數學家香農(Claude Shannon)很好地證明過這一點。事實上,無論在人生的哪個階段,認識自己的錯誤和錯覺,了解造成謬誤的緣由,都是生活中首要的需求之一。保持明智是一場戰斗,為此我們要把精神武裝起來。在學校里犯錯沒什么大不了,可是在另一些情況下犯錯,在事業、友誼、愛情乃至政治上受人欺騙做出錯誤的選擇,產生的后果就嚴重多了。錯誤和錯覺的危險對人類來說是永久性的。
除此之外,我認為還有必要引入另一個主題:理解他人。它的意義范圍涵蓋全球。我們不停地接觸來自世界各地的文化,就需要對這些文化有所了解。在每個家庭、每個組織機構中,誤解現象層出不窮。
對認知的了解和人類間的相互理解,這兩點是目前的教育所欠缺的。前者讓我們盡可能少犯錯,有些錯誤可能是致命的;后者讓我們理解他人,不妄加鄙夷,明白他人是彼此相似又各有不同的。

馬塞爾·格歇(Marcel Gauchet):不受制于社會命運
關于教育該傳授什么有一種共識:知無不教,有教無類。從基礎知識(閱讀、寫作、計數)到專業知識(醫學、語言、體育運動、計算機編程等),什么都可以教,誰都可以學。這是一個崇高的目標,在法國長久以來受到普遍認同。
然而談到“怎么教”,問題就來了。我們目前的教育體制實際上是一場深刻變革走到窮途的產物。直到1960年代末,傳道授業都是強行灌輸的同義詞。一半人學會了,另一半人還一竅不通,人們不會問為什么,沒人特別當回事。從1970到1980年,教育舞臺天翻地覆,鼓勵學生去創建自己的知識體系。可惜這種個人自由的崇高理想并沒能帶來預期的結果。奇怪的是,那些適應了強加給他們的知識體系的學生,到了今天恰恰是會自己構建知識的同一批人;相反,那些反抗灌輸的叛逆者,他們的知識卻往往只能拼拼湊湊難以成型。
現在我們正處在一個歷史的低谷。經過烏托邦的狂熱,之后是大蕭條,如今進入了一個平復重建的階段。我們終于發現,我們并不懂得如何教導所有人。但是我們會進步。就在此刻,人們正借助神經科學,創想更貼近個人的新教育方法。
這是一片剛開啟的新領域,其目標是人人平等的理想:允許每個人獲得一定的知識水平,使他們都能在自身存在中游刃有余,也就是說不必受制于社會既定的命運。

菲利普·梅里厄(Philippe Meirieu):把知識與價值聯系起來
該傳授什么這個問題,涉及到兩個不同的問題,即文化內容的傳承和價值觀的傳遞。一方面,有人堅持習得語言、掌握知識和探索作品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則有人強調適應社會價值、培養獨立自主必不可少。然而這兩方面是密不可分的。事實上,傳授任何知識,都是在通過篩選知識和選擇(不可能中立的)傳達方式,來傳遞或隱或現的價值觀。同樣地,脫離了文化這一重心,不通過任何認知媒介或故事載體,價值也無法存在。
因此,知識和價值之間的聯系就成了教育中至關重要的環節。想要推廣“自由、平等、博愛”的共和理念,卻不去教導孩子們如何自由表達、自主思考,如何反抗不公、應對激烈競爭,終究會因失信而歸于徒勞。教授數學或物理,不去通過實驗操作實踐和論證思辨來鍛煉其思維嚴謹性,必然使這些學科脫離實質流于空談,任憑孩子們被各種陰謀論迷惑。向他們展示人類在歷史長河中精心創造的杰作,卻用滿足于平庸的評價標準來打出一個個低分,這是在背叛那些我們聲稱要為之奮斗的堅持。
我們教育的真正關鍵,無論對父母、學校、社會機構還是媒體,都是“一致性”:我們的原則和行動要一致,我們所傳授的知識和傳授方式要一致,我們教孩子欣賞的事物和我們與他們日常所做的事物要一致。

雅克·朗西埃(Jaques Rancière):傳授是一種虛構
我們該傳授什么?最樸實的人滿足于傳授知識。聰明人吹噓自己做得更好:他們能授人以漁,傳授批判精神和反思價值。但這仍然是同一種模式,意味著傳遞了某件東西,某種精神被傳到了另一個大腦,就像一件實物從一只手遞給另一只手。于是人們自然會覺得,一個社會群體會將其智慧和道德遺產傳承給一個幼兒精神集體,同時還傳授了變化規則。這種虛構對于教育機構的運作是必須的,對于一種將權力所有者等同于能力所有者的社會秩序運作也是必須的。 其實“傳授”這個詞仍然不過是個圈套。柏拉圖早就取笑過緊挨著蘇格拉底,唯恐漏掉導師一句教導的門徒:沒有什么能從一個大腦傳遞到另一個大腦。在所謂的傳授中,有兩種活動發生了關聯,或者借用約瑟夫·雅克多(Joseph Jacotot)的說法,是兩場智力冒險的關聯。處于教導者地位的人,其智力冒險就是向面對的人發起挑戰,激發他/她作出回應,開拓出自己的學習之道。這種影響效應對個人來說至關重要:在某次聽課或做作業時,偶然間抓住機會踏上新的起點,開啟通往未知領域的征途。他們會從此成為一個自由的人,運用他們的能力造福于人并受人尊敬。
(本文根據Hugo Albandea、He?loi?se Lhe?re?te?發表于法國《人文科學》“開學特刊”的系列文章進行摘要、編譯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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