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從三個方面入手來進行系統性的改革：一是改變醫療服務的定價制度，使醫療體系能靠自己的服務來獲得合理補償；二是改變醫藥不分家的現狀；三是把一部分公立醫療機構變成社會化、非營利性的醫療機構?！?/u>

7月28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召開動員會，部署紀檢監察機關配合開展全國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集中整治后，反腐風暴席卷整個醫藥行業。

據媒體不完全統計，截至目前，今年全國已有超過170名醫院院長、書記被查，數量已超過去年全年的兩倍。

這場醫療反腐力度空前，但醫療反腐本身并不新鮮。風暴之下，已有人提出要將目光放到更長遠的醫療體制上。武漢大學健康研究院副院長孫菊在其2021年發表于《人民論壇》的《醫療領域腐敗的治理關鍵》一文中指出，治理醫療領域腐敗的關鍵在于完善制度：完善藥品耗材招標采購機制和醫療保險監管制度，完善公立醫院補償機制和薪酬制度，以及完善制度執行監督體系。

8月12日，上海創奇健康發展研究院創始人、執行理事長蔡江南向澎湃科技表示，這次的醫療反腐力度非常大，涉及面非常廣，但如果不動醫療體制中根源性、系統性的問題，僅僅是一場“運動”的話，和以前無非是力度上的區別，不會有根本的區別。

蔡江南認為，可以從三個方面入手來進行系統性的改革：一是改變醫療服務的定價制度，使醫療體系能靠自己的服務來獲得合理補償；二是改變醫藥不分家的現狀，切斷醫藥之間的利益鏈；三是把一部分公立醫療機構變成社會化、非營利性的醫療機構，解決醫療機構利益驅動的問題。

【對話】

澎湃科技：這次的醫療反腐與以往有何不同？

蔡江南（上海創奇健康發展研究院創始人、執行理事長）：醫療領域中的腐敗問題是一個長期存在且具有普遍性的問題，幾乎人人都知道，并不新鮮。由于它涉及的面很廣，可能影響整個行業的發展，所以長期以來政府對這個問題并沒有從根本上采取動作，因為這不是靠抓幾個人、搞一場糾風就能解決的。特別是在新冠大流行三年期間，醫護人員在抗疫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所以在那段時間，我們基本上回避了醫療反腐。當然，其他行業都采取了各種各樣的反腐動作，糾正不正之風。當我們走出疫情之后，就開始把反腐的目光投向醫療行業。

這次的醫療反腐被提到了比較高的層面上，有十幾個政府部門聯合，力度非常大，涉及面非常廣。但從根本上來說，要區別醫療反腐的不同之處，還是要看是否從系統上、體制上解決了醫療中的根源性問題。

澎湃科技：醫療反腐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是否有不利影響？

蔡江南：由于醫療腐敗問題涉及的面很廣，有藥品，也有耗材，在流通領域中，有醫藥代表采取回扣、支持學術會議等各種各樣的方式來輸送利益，所以目前我們對學術會議會矯枉過正。

醫療反腐會帶來一些不利影響，但希望這個影響是短期的。從長期來看，有一些需要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創新藥品、新技術出現了以后，企業要通過一些渠道，比如專業的會議、醫藥代表的推廣等，對醫務人員進行培訓，這是行業發展所需。但是怎么按照合規、合法、合理的方式來做，需要建立一套具體、可操作的制度。如果沒有一套具體制度，會影響到行業的健康發展。

醫療反腐如果沒有解決醫療系統的、根本的問題，那么我覺得它只能產生短期的影響。怎么解決根本的、系統的制度問題，要看這場糾風接下來怎么操作，這是不容易的，要痛下決心。

澎湃科技：系統的改革可以從哪些方面入手？

蔡江南：我覺得有三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醫療服務定價制度。長期以來，我們采取政府單方面定價的方式，人為地把醫療服務的價格長期地、嚴重地壓低，醫療機構為了生存，需要醫務人員彌補它的收入，因此醫療機構采取了過度用藥、過度治療、過度使用耗材、過度檢驗等方式。這些問題不能作為腐敗存在的理由，但這是一個現實。所以醫療服務的定價制度如果不改變，那么醫療體系沒有辦法靠自己的服務來獲得合理補償。

第二個方面是，我們的醫療服務中，醫藥是不分家的，一個利益方既提供服務，又提供耗材，這使“以藥養醫”“以耗材養醫”以彌補收入在制度上有了可能性。歷史上，有很多國家，特別是東亞的國家都有醫藥不分家的情況，很多國家也都經過了改革，做到醫藥分家。很多國家的做法是醫療機構只解決住院病人的用藥，在醫院中提供，門診和出院病人的用藥由獨立的第三方藥房來配藥。這樣醫療機構就不能通過賣藥來獲得利益，從根本上切斷了醫藥之間的利益鏈。

第三個方面是醫療服務的提供，中國目前80%的醫療服務是通過公立醫療機構來提供的。我們有14億人口，公立醫療機構體量很大，所以政府沒有可能、也沒有財力真正按照公立醫療機構的運行方式來支持公立醫療。而且在疫情后，公立醫療機構又在擴張，政府的財政支持只占了公立醫院運營收入的不到10%。公立醫療機構像民營醫療機構一樣，主要是從病人那里獲取收入，導致公立醫院有很強的趨利的動力。

將來改革的方向是，政府應該把相當一部分的公立醫療機構變成社會化、非營利性的醫療機構。非營利性的醫療機構不靠政府的收入來支持，并受到一些法律制度約束，趨利的動力反而是弱的。因為非營利性醫療機構的利潤不能分紅，要留在醫療機構里支持業務的發展。美國的醫療體制市場化程度很高，大多數的醫院都是民營的、非營利性的機構，而不是公立的機構，也不是民營的、營利性的機構。所以解決醫療機構利益驅動的問題是我們將來改革的一個長遠的方向。

目前的醫療反腐只是在厘清醫療機構醫務人員和企業兩個角色之間的關系，而醫療市場運營還有另一組角色關系，就是政府管理機構、社會性的機構和協會。如果涉及這方面，就要大動干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