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于體悟是這篇歷史文化散文的特色，姜明所表現出的明慧悟性，不僅顯示在他對王鐸悲劇人生的參悟上，更體現在他對王鐸書法藝術精彩深邃的評述之中。”

文丨何世進

四川作家姜明新近在《北京文學》2023年3期刊發的《悲欣交集——王鐸的人設突圍和筆墨狂歡》，引發出人們無垠無際人生命運的感思。文章主人公王鐸，在作者筆下既是明末清初冠蓋神州的書法大師，又是屈膝下跪在滿清王朝殿堂下的貳臣。王鐸在晚明滅亡的危境中選擇了投降之路，作者予以了有力鞭撻，彰顯作者評價歷史人物愛憎分明的政治立場。他繼而將筆鋒轉入王鐸書法在傳承中的勵志創新，開一代筆法新風的不朽業績。作者感言，“‘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一個王朝的背影漸行漸遠，一個藝術家的身影漸漸高大起來。”

姜明這篇文章的思想性緣于絕不停留于一般認識上的習慣性評判，而是出自詩性人生的心靈情感的洶涌與傾瀉，“我渴望看到一雙清涼的眸子，能夠承接住王鐸那輕蔑的眼光……渴望看到文化與民族整合之間的生態互補不要這樣不平等，我渴望看到他——王鐸，挺立如松，不卑不亢，正視對方，不懼不慌”，作者在文章中傾注的道德激情所具有的感召力與穿透力達于極致。

王鐸書法作品

敏于體悟是這篇歷史文化散文的特色，姜明所表現出的明慧悟性，不僅顯示在他對王鐸悲劇人生的參悟上，更體現在他對王鐸書法藝術精彩深邃的評述之中。

姜明的犀利目光盯準王鐸書法藝術所表現出的迥出時流、獨樹一幟的“異端”。如文中道，“王鐸似乎是個異端。一方面是臨古狂人，是獨創的‘一日臨帖’，一日應請索，與其說表達的是一種自己的生活態度，不如說彰顯的是一種‘永不離古’和‘決不泥古’的創作姿態。”

作者在引用了當代書法家啟動與《中國書法簡史》作者湯大民的評述后，闡述自出機杼的體悟：王鐸的意義在于他一掃流美、清麗之風，開創一種以“粗”“野”“奇”“怪”為主要精神的美學。王鐸的字，初看并不好看，時至今日依然有一些沒有書學修養的人認為王鐸是“丑書”代表人物。清明、典雅、蘊藉、俊逸固然是美，但所有書法作品都是這樣一種風格，則讓人感到沉悶促狹。王鐸一掃晚明流行的董其昌式流美之風，以磅礴之勢，讓書法審美大異其趣，繼而大放光彩。

姜明在充分肯定傳統流麗書法美學的同時，高度贊譽王鐸書法美學的革新與獨創。作者在分別闡釋“粗”“野”“奇”“怪”之后，從思想靈魂的縱深作挖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就是書家自身扭曲壓抑的理想人格的尺牘間的精神突圍，就是在‘不美’和‘奇怪’中刻畫‘完美’和道‘正氣’的道德能力，就是在張牙舞爪、萬劫不復的精神向度上重塑人格理想，字字的吶喊‘不服！不服’的心跡公示……”

姜明儼然是四百年前書法大師王鐸思想心靈奧秘的勘探師、開發者，他進而探尋,“王鐸書法的真正內涵是一口深井，他的悲劇人生才是活水之源”。

文章鍥而不舍地探索與追尋王鐸書法的美學，他書法藝術之張揚遠遠出乎人們的意料，“王鐸刻意地，同時也是創造性地將字寫大，以頂天立地的鴻篇巨制，變傳統書法欣賞‘案上觀’為‘壁上觀’，拓展了書法的審美場域和格局，從現實意義上講讓書法藝術‘站’了起來。”王鐸書法藝術不止于近觀，亦可以遠眺。“他的很多作品都有一丈多高，最高的《五言古詩軸》，縱高竟然達到4.22米，如此頂天立地的書法藝術，自然有讓人血脈僨張的視覺震撼力。”

王鐸詩冊墨跡

姜明不止于對王鐸書法藝術層層遞進的研究與剖析，更在于以剝繭抽絲的藝術手法對王鐸悲劇人生進行探尋與揭示：“王鐸寫的不是字是生不逢時的肝腸寸斷，是人鬼附體的魂飛魄散，是遺臭萬年的名垂宇宙，是失敗人生的倔強戰書。”

文章將王鐸一輩子的痛苦與悲憤，化而為“粗”“野”“奇”“怪”的書法美學，這是扭曲靈魂的藝術顯現，也是長歌當哭的無盡哀思，姜明將諸上一切說深點透了，留給讀者的是對人生的嚴肅反省與情味深遠的綿長感思。他敏銳地洞察到并緊緊扣住王鐸內心的糾結、屈辱與創痛，在進退兩難中王鐸無法自在逍遙，常駐于心的是悔恨無及，他只好寄情于書法藝術，求取心靈的暫時安頓。此刻他的書法藝術是真實的，也是最具有感染力與震撼性的。

姜明這篇文章的特別之處，在于他以極高極強的悟性，就王鐸身處危境中的心靈情感世界予以洞悉和解剖，呈現出一個真實鮮活、血肉生動的王鐸形象。

美學大師宗白華在論述中國藝術意境的誕生時說：“藝術家經過‘寫實’‘傳神’到‘妙境’境內，由于妙悟，他們‘透過鴻蒙之理’，堪留當代之奇。這個使命是夠偉大的。那么藝術意境之表現于作品，就要透過秩序的網幕，人類這種最高的精神活動，藝術境界與哲學境界是誕生于一個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的自我。這充沛的自我，真力彌滿，萬象在旁，掉臂游行，超脫自在，需要空間，供他活動。”姜明的寫作，是他的神思妙悟，輔之以激情洋溢的語言藝術，從而玉成了這篇力作。

原標題：《回望悲欣交集的歷史名人，以三棱鏡重新深度透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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