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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我所經歷的“文憑熱”和“經商熱”

那時已經是1990年。當時的文憑熱已經疲軟,我依然樂此不疲,因為我感到我渾身上下都是嘴巴,需要吸吮中國的文化營養。我當時讀這個河北師范大學本科函授,真的有一股子“頭懸梁、錐刺股”的精神,每年寒暑假,在校學生放假了,我們這些老學生就背著鋪蓋卷去大學接受面授,而后再背著鋪蓋卷坐著火車回家。這年年初,我們去師大學的是《馬列文論》,也是函授大學三年級的課程。我一邊學習,一邊寫作,寫了一部無法出版的詩集《凈土集》,雖然無法出版,自己還是有韌勁的,竟然用鐵筆刻寫蠟紙,把詩集油印出來了,在同學和文友之中傳看。
人不能腳踩兩條船,我就從山西刊大退學出來,但班委的名義還保留著。面授班有了什么事情,我還是參加,尤其是涉及這個面授班生存的大事,肯定要參與的。比如有一次一起去市政府找市長討說法,起因是上課地點受到“威脅”,我們上課的地點在邯鄲市二輕局的禮堂。剛開始好好的,后來,該局領導以“不安全”為由,拒絕我們在此處上課,幾次交涉不成,只好上訪。
按說,大禮堂是二輕局的大禮堂,人家拒絕我們在此地上課,無可非議,可是,我們這些三十幾歲的老青年們,依然血氣方剛。班委會寫了請愿書,請愿的隊伍擴大到學習積極分子,十幾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地找市政府要說法。記得當時主管文教的張副市長也是一位老知識分子,對我們這些求學青年很是同情,他交代市政府辦公廳和二輕局協商解決此事。在張副市長的支持下,面授班的求學地點得到了保障,不過,二輕局辦公室給我們簽了一個《安全協議書》,內容條文有不許喧嘩,不許進辦公樓等等。在這樣的尷尬狀態下,面授班又辦了一年,實際上是又堅持了一年。后來終于辦不下去了,其原因在于生源太少,面授班不僅招不來新學員,老學員也因為各種原因先后退學,這個在邯鄲市曾經轟轟烈烈地山西刊授大學面授班終于壽終正寢了。
1991年,我終于獲得了我人生的第二個文憑:河北師大本科畢業證和學士學位。從石家莊回到邯鄲,我就見到了刊授大學邯鄲面授班的班委劉偉和趙剛,兩位學弟慫恿我去澳大利亞繼續學習——半工半讀。當時,澳大利亞政府對中國打開了方便之門,凡是能交得起4000美金的,就可以進入澳大利亞英語學校讀書,在出國簽證方面則是一路綠燈。4000美金,在今天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對于當時剛剛進入溫飽的我們,太難了。趙剛左借右借,才湊夠了2.5美金。我給內蒙古的媽媽寫信,媽媽回信說,家里沒有錢,要想有錢,只有把邯鄲的祖產賣掉。哦,為了實現自己的出國夢,竟然賣掉祖產,是我所不愿意做的,況且,自己當時已經是邯鄲機械局的干部,環境還不錯,就把去澳大利亞半工半讀的事情擱下來了。
那個時候,我們這些希望對國家和民族有所作為的青年,不畏艱險去澳大利亞半工半讀,和十八世紀初赴法國半工半讀的那批熱血青年的心情是一樣的。希望自己學有所成,報效祖國。青年人敢闖,沒有什么后顧之憂,走出國門的愿望很強烈,最后,劉偉沒有得到家庭的支持,沒有去成,趙剛沒有去成,但趙剛所在工廠的四個青年去了。這四個人中,有一位剛到了澳大利亞,因為水土不服鬧肚子,在澳洲怎么也治不好,只好回國醫治,于是,四千美金打了水漂。另外兩位堅持了一年多,也沒有堅持住,回來了。只有一位頑強地堅持了下來,先是打工,有了自己的積累,娶了澳大利亞媳婦,有了自己的農場,但是,成功者畢竟是少數。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孤注一擲賣掉房產去澳洲,如果出國一事無成地回來,房子沒了,工作沒了,在親友面前如何抬頭?
在刊授大學邯鄲面授班范圍內,我是第一個獲得大學文憑者。我的文憑不是山西刊授大學發的,而是河北大學函授院發的。趙剛和劉偉不服,在刊授大學邯鄲面授班解散后,用了兩年的時間參加自學考試,因為他們有在山西刊授大學學習的底子,一門一門地考,用了兩年的時間,也終于獲得了文憑。從劉偉的口中知道,除了他倆,還有彭建軍等十幾位刊大同學也取得了大專文憑。取得了文憑又怎樣呢?當時已經沒有了“轉干”的機會,文憑只是一種文化素質的標志。憑著這張文憑,趙剛考進了邯鄲地區電視臺,成為了一名攝影記者,我也考進了邯鄲日報社,但是單位領導不放我走,我就依然留在機關,因為我是單位的“人才”。
趙剛在電視臺干了一年半,就干不住了,來找我,慫恿我和他一起去中國改革開放的特區深圳發展。深圳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窗口,有“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先鋒理念,而在內地,我們還抱著“金錢就是銅臭”的陳腐觀念。在刊授大學邯鄲面授班,趙剛比我小四歲,他接受新生事物的速度快,又敢于付諸實施。我對趙剛說:“你在電視臺學有特長,會采訪,會攝影,玩得轉攝像機,我去深圳能干什么呢?”于是,趙剛在單位辦了一個“停薪留職”的手續,就去深圳闖蕩去了,他走在前面,做了孤雁。趙剛先在深圳的一家電視臺當記者,搞采訪,后來炒股,搞健身器材獨家經營,搞遠程醫學治療,搞電視購物等,可以說搞得熱火朝天。劉偉從邯鋼調到了石家莊機械廠,又從該廠主動辦了下崗手續,回到邯鄲,辦了邯鄲的第一家婚介所,一個辦公室,一部電話,就把這個婚介搞得紅紅火火,后來,生意擴大到了二手房買賣,生意就更紅火了。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大地生機勃勃,新生事物層出不窮。總的來說,當時的風頭是從“文憑熱”轉移到了“經商熱”。刊授大學邯鄲面授班班委會的幾個同學,劉偉和趙剛是經商的成功者,班委會管理財務的王靜也辭掉了在飛輪廠的工作,先是開了一家小飯館,后來又經營舞場,也是成功者。有了學歷再去經商,考慮問題比較周全,辦事成功的把握性就更大了一些。

現在反思起來,在90年代的兩個“熱潮”中,求學熱是凝聚人的,我們刊大的同學們至少每周要在二輕局大禮堂聚會兩三次,在一起學習,討論書本的知識;但經商就不一樣了,人一旦上了這個道,就要為商機疲于奔命。那些年,同學們各忙各的,連春節都沒有時間聚會;偶爾在街頭見面,說的依然是生意經。幾年前的苦學,好像是昨夜星辰了。生活啊,真的能捉弄人,把一群一心求學的熱血青年變成了專心追求利潤的金錢追求者。
去年,我去港澳旅游,在深圳湖口海關附近一家牙科醫院里,見到了趙剛。當年的英俊小伙子,如今也是半老頭了,他的經商之旅,雖然偶然小敗,從整體上,還是成功的。趙剛在深圳買了車,買了房,日子過得比較瀟灑。老同學相見,分外親熱,趙剛請我到一家酒店吃廣州的粵菜,兩杯酒下肚,打開了話匣子,當他知道我依然還寫什么散文、文學評論,感到非常驚異,好像我是外星人。
(本文選自《九十年代回憶錄》,向度文化出品/團結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 【作者簡介】
王克楠,1956年出生于內蒙古,1958年落戶河北邯鄲,1973年輟學務工,1975年由街道居委會招工到邯鄲軸承廠當磨工,1978年以后參加過四次高考,1991年畢業于河北大學中文函授,次年轉干,1989年調邯鄲市機械電子工業局工作,期間有駐廠作組、包村干部、下海經商之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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