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談”微信公號9月4日消息，“膚若溫潤之玉，目含秋夜星辰，眉似遠山之黛，唇吐三月桃花”，這可不是古代繪本中形容的曼妙女子，而是當下新生代視野中頗為流行的一種男性形象。

當都市花美男用顏值就能輕松打敗實力派硬漢、暖男時，大眾中便有人開始焦慮：“男生危機”是否隱藏著剛健之風日下的危險？審美陰柔化背后，深藏何種社會文化肌理？

本文圖片均來自“半月談”微信公號

有一種美，叫雌雄莫辨

胡女士是一位70后母親，一段偶然的經(jīng)歷讓她哭笑不得：“那天正在吃飯，電視里放到某個明星參加綜藝節(jié)目，女兒尖叫一聲撲了過去。我開始以為她喜歡的明星是個清秀的姑娘，結果人家一說話，男的……”

70后父親蔡先生最近也被女兒搞懵了：

“她喜歡在網(wǎng)上看一些直播視頻，我看她很投入的樣子，就湊過去看看，結果發(fā)現(xiàn)是一個男的在那兒教別人怎么化妝，后來居然還把自己化成個女的！”

如今，不少家長都有同感，孩子偏愛“眉清目秀”的偶像明星，甚至癡狂到雌雄莫辨的程度。不少新生代青少年，對自身的審美偏好頗為理直氣壯。

“男孩子畫眼線、戴美瞳、修指甲眉毛，我都可以接受。這是一種精致的生活態(tài)度，更何況不是有‘男生女相富貴命’的說法嗎？”

高中生小茹說。

“我挺喜歡女相的男生。不是那種作死的偽娘，而是能給人安靜、優(yōu)雅的感覺。”

網(wǎng)民“骨頭里的小花”說，“這只不過是一種審美罷了，欣賞、傾慕，帶一點憐愛。”

于是，美得女生甘拜下風，美得男生也忍不住多看幾眼，便成了漂亮男性的新標志。“一見XX誤終身”，多是新生代眼中的“男神”。

社會學家們說，隨著生產(chǎn)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總是越來越講究。

“好比飯碗、茶具越做越精致，設計、裝飾越來越優(yōu)雅。

在日益富足的生活條件下，人們對審美的追求會出現(xiàn)變化——精致的、中性的、婉約的、柔美的更受熱捧。”

浙江省社科院社會學所教授楊建平說。

而美學家們認為，“男色文化”作為一種視覺審美樣態(tài)，與女性意識的崛起、男性自我認知的變化等，都有莫大關系。

在中國,對清秀、俊逸的陰柔審美追求，甚至可以追溯到古代，在許多文學作品中都能找到相應的描述。

明清時期，馮夢龍《醒世恒言》形容楊延和的長相：

“生得肌如雪暈，唇若朱涂，一個臉兒，恰像羊脂白玉碾成”。

曹雪芹《紅樓夢》里的寶玉之貌：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又有秦鐘“舉止風流似更在寶玉之上”。

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理想的男性外貌美，同樣不外乎“風采過于姝麗”、“豐儀秀美”、“美如好女”之類。

所以，與其說新生代雌雄莫辨的審美偏好是異軍突起，倒不如說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那一部分崇尚陰柔、注重情感、強調(diào)中和的美學觀念，在當今時代找到了新的爆發(fā)點。

陽剛荷爾蒙遺失了嗎？

雌雄莫辨的審美傾向與人格范式，不可避免地對傳統(tǒng)男性的自我認同與社會角色產(chǎn)生沖擊。

在審美多樣化、彰顯個性的社會風潮下，以女性消費為主體的“男色經(jīng)濟”正在崛起。有人歡喜自然也有人擔憂。

“外表就是力量”的潛意識下，外表越陰柔，是不是意味著力量在消逝？

教育界人士認為，在學習、成長、就業(yè)等方面，男生缺乏陽剛之氣出現(xiàn)“男生危機”、受日本動漫文化影響的“偽娘”Cosplay等，正逐漸成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越來越多的男生愿意嘗試像女人一樣裝扮精致地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

于是，在擔憂和焦慮中，尋找遺失的陽剛之氣成了一些地方教育改革的創(chuàng)新課題。如武漢某小學設立“男老師工作室”，定期進行“男人間的對話”；上海、南京等城市率先試點“男子中學”，設立全男生實驗班，添加拳術、中國象棋、男子電聲樂團等充滿男人味的課程。

問題真的有那么嚴重嗎？

致力于當代審美傳播研究的青年學者楊滟說，多元化是公眾視野中男性形象發(fā)展的必然趨勢。

有傳統(tǒng)男子漢、魅力型粗獷男，自然也就可以有都市花美男的一席之地。只不過，在浮躁低俗的娛樂文化風潮和嘩眾取寵的價值追求下，陰柔審美在某種程度上走向了病態(tài)頹廢，并不可取。

“西羅馬帝國貴族男子精于粉飾裝扮，驕奢淫逸，最終敵不過在當時的他們看來是所謂蠻族的法蘭克人。”楊建平說。

如果一個國家和民族，男孩子多往陰柔方向發(fā)展，會帶來民族精神不振。

長春中小學語文教材總編輯張笑庸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這些年來人們的審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呢？那就是小情小調(diào)的多了，陰柔的東西多了，陽剛的、崇高的東西卻越來越被消解。

“有的是審美缺失，有的是價值觀倒置。我們堅持，不能讓魯迅的東西淡出中小學語文課本，甚至應該有針對性地增加或改善，為時代補鈣。”

君子如蘭，當從美型到風骨

如果單純從外貌來說，陰柔與陽剛似是對立。但如果將外貌與內(nèi)質(zhì)統(tǒng)一起來看，陰柔與陽剛又并非不能共存。穿著得體、打扮精致，是外觀的修飾；剛正不阿、自強不息，則是內(nèi)在的修為。

什么是男子氣概、君子風度？無信不立、鐵肩道義、一諾千金……

浙江大學中文系教授盤劍說，至今思項羽，人杰鬼雄，皆與外貌無關，是因為他死都不肯過江東；屈原自喻美人、芳草，“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可他“娘炮”嗎？一點也不。

“說小的，這是男人文化，說大的，這是民族氣節(jié)。”

盤劍說，既能迎合當下年輕人審美口味，又有浩然正氣的男主角形象，才能成為文化產(chǎn)品成功的秘訣。比如古裝劇《瑯琊榜》、抗日劇《戰(zhàn)長沙》、國產(chǎn)動漫《秦時明月》、《天行九歌》等。

“現(xiàn)在年輕人的口味,必然是喜歡更美、更帥的。”

《天行九歌》執(zhí)行導演金蕾說，所以我們劇中主要角色的原畫設定，都盡可能以美型姿態(tài)出現(xiàn)，配合古風玄幻、權謀史詩、懸疑推理等年輕人喜愛的題材元素,以期再現(xiàn)諸子百家風云人物的那種“優(yōu)雅不失風骨，智慧不輸顏值”。

別看日本有漂亮賽女神的男優(yōu)，卻比許多國家都注重男子漢角色的養(yǎng)成。楊建平介紹，比如日本五月五“男生節(jié)”，會用鯉魚跳龍門等儀式，強化男孩子的自我角色認同。而日本的家庭教育，更注重培養(yǎng)男孩子骨子里的“蠻性”，積極進取，不輕易認輸。

“外表清秀、內(nèi)心強大，這才是我理想的美男子。”

大學生王嘉楠說，男人味并不是粗糙低俗、不修邊幅的借口。而整天以爺們兒自居，遇家國有辱卻只知一味退讓、婦人之仁，那只能說是“東亞病夫”余毒未清。

無論審美風尚如何變化，不變的是那種由內(nèi)而外的氣質(zhì)、德性、風骨——愿世人所識的中國男人，有君子如蘭，有猛將如虎，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原題為《有一種美，叫雌雄莫辨：新生代審美進入陰柔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