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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制內」這座圍城|鏡相特別策劃
編者按:
“宇宙的盡頭是編制。”
這句調侃的背后,是當下正在發生的事實——年輕人就業價值觀已然具有超強的“鐵飯碗”意識。體制仿若一道高墻,對于已經在職場中摸爬滾打過的公司人來說,上岸是妥協,也是歸宿;而對于不少臨近畢業的大學生而言,近幾年激烈的就業環境已經讓他們早早意識到穩定的重要性,并把進入體制內作為自己踏入社會的第一個職業選擇。
考入體制之后的生活到底如何呢?真實的體制內工作氛圍是啥樣的?進入體制內后,有后悔過嗎?鏡相欄目此前發起「在體制內工作」主題征稿,試圖記錄在體制內工作的真實感受,用多元的經驗開拓更新更實際的視角。本次征稿共征集到作品25篇,經過作者們的授權,我們將這些誠摯動人的工作故事做了摘錄匯編,在此呈現給讀者。
他們有的在為社會做貢獻的過程中,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價值;有的遵循內心所向,不甘于體制內的安穩決定“出走”,回歸市場;有的被時間磨平了棱角,和平庸的日子和解;有的仍在摸索未來的方向……
以下是部分作品選段:

在體制圍城里,
我只想當好一個“吏”
大家總說,體制內就是圍城,其實生活何處不是圍城呢?我也曾多次遺憾,一畢業就進入體制內,的確少了很多壓力,但也失去了很多經歷。如果我能夠在社會上多一些經歷,感受不同的工作環境,想必人生體驗會更為豐富吧。可是一旦選擇了一種生活,便一定會錯過另一種生活,這是必然,不管怎樣選擇都不可能十全十美,但一切都可以是最好的安排。
我以前總是不愿意進體制,甚至帶有一些偏見,一方面是認為工作環境和工作內容過于單一,另一方面是覺得要么就不進,進去了就要當一個好官,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但我認為我做不到后者。后來發現是我想得太多簡單,工作內容并不像想象中的單一,反而是多樣的,我們也很難走到“官”這一步,當好一個“吏”就已足夠。
我也曾懷疑過我寫過的那些材料、辦過的那些會是否有存在的意義,但當我從程序化的形式中跳脫出來,去感受每一個具體事件之時,工作的意義便逐漸突顯。我看到,在舉行全街黨員培訓時,老黨員們早早便來到會場,即使身體不適也要堅持上課;我看到,疫情防控時,每一個基層工作人員都是隨叫隨到,醫護人員新冠陽性依然堅持在崗;我看到,在基層工作者、志愿者、居民代表的努力下,殘疾人的低保問題得到了解決,獨居老人吃飯問題有了著落,小區環境整改、墻面翻修、小區內加裝充電樁、增加停車位、反詐宣傳挽回居民損失……一個個具體而微的小事情,實實在在為大家帶來了方便。只要我平時的工作哪怕有一丁點可能給某個人或某件事帶來一點點好的改變,我的工作便是有價值的。
也有人問過我從985大學進入基層街道辦,是否會有落差。坦白說,其實不會。經歷過半創業和找工作,我深知這幾年就業形勢之艱難,也深知時代變化速度之快超乎想象。我高考時,土木院是學校最熱門學院之一,分數也頗高,文學院則無人問津,但到畢業時,土木院成了學生轉出人數最多的學院,文學院反而轉入了占本院原人數四分之一的學生,有人是出于熱愛,但也有人是出于就業考慮。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不是專業學院的錯,也不是時代的錯誤。因緣際會,誰又能保證自己一直在時代的風口呢?不管在基層還是在更高的平臺,在哪都是工作,都是奉獻。對于未來的職業規劃,我可能會繼續向上考公,可能會繼續讀非全日制研究生,也可能會繼續留在基層,但不管怎樣,專注于自己和生活,做正確的事,總是沒錯。
——莫默

從老師跳到公務員,
我努力尋找新的人生價值
在大家看來,體制基本上就等于穩定,工作很體面,退休有保障。沒上岸那會覺得上岸真香,可以享受生活。但是漸漸我發現好像這種生活也不全是我想要的。備考那會,就一心為了考上努力,生活也很充實,也一直在吸收新的知識。考上以后一眼望到頭的生活,讓人漸漸失去了生活的奮斗目標。進入公務員系統5年,也沒什么很大的成績,不像在學校教學競賽獲獎,學生成績提高,很有價值感。體制內生活看似穩定,也其實有隱憂,現在機構改革非常頻繁,我所在的事業單位雖然是參公,說不定哪天改革就不再參公了。

圖源視覺中國
有時候我看到抖音或者身邊的朋友開店創業,他們那種努力生活的狀態真的讓我敬佩,他們可以從中獲得快樂,實現價值,順便賺取更多回報,我不由得很羨慕,但是反問自己,有沒有勇氣離開體制內,自己創業。內心的自己告訴我,沒勇氣,創業是很艱難的,壓力山大,我愛人在進入國企前也創業過,他創辦了一個科學競賽培訓機構,碰上疫情,最后賠了很多,只好關掉。如果我創業失敗了是沒法回到現在的,自己也沒有好的項目去創業。然后我發現自己還是在原地徘徊。
其實沒有哪個行業是真正的鐵飯碗,真正的鐵飯碗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是自己的能力素養。在體制內工作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溫水煮青蛙,不要忘記時刻更新自己,提升自己,要努力保持像在企業工作時那樣不停奔跑的狀態,走出舒適區,防止躺平,才是給自己最大的穩定。
我也時常在想體制內工作的人怎樣才能兼顧穩定和價值感、收入回報,那就是不要給自己設限,做一名斜杠青年也許是比較好的選擇。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利用業余時間發揮一下業余愛好、特長,如果能給他人帶來一些價值,順便賺取一些回報就完美了。這也許是大多數需要以穩定保底的人們來說最好的生活狀態,退休的時候,就不會是“除了寫稿子啥也不會了”。
——梅靜雅

居委會官小事不少,
身在其中,艱難求生
我的工作單位是一個社區居委會。我來的那一年,這個居委新成立,我和另外3個同事都是新來的。這個居委一共有7個“編”。所謂的“編”并不是真正的公務員或事業單位編制,而是管理上核定的工作人員數量。居委實際上工作人員只有6人,有一人一直抽調到街道辦職能部門工作。居委的所有人,即使是居委主任,都是聘用人員。這種身份上的相對平等,使得同事之間沒有什么等級之間的絕對鴻溝,工作起來心態上較為平和。另一方面,如果不想一輩子都留在這個位置,就只有考公考編一途了。因此許多年輕同事都在這條道路上努力進取,但是這些年所見,身邊成功的似乎還沒有,這是后話。
當初來這里工作,原因主要是從一個外人的角度看,覺得居委會的工作輕松簡單,又相對地穩定有保障;對體制內的身份確實沒有什么執著,因為我相信在思想和人格上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并不是因為考不到編制,先來個退而求其次或者迂回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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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這里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后,似乎不由自主地,對編制的身份有了想法。首先,如上所述,由于崗位沒有上升空間,如果想在待遇上有較明顯的提升、職業生涯能有發展,不考慮難度,考公考編是最快捷的一條路。合同制并不是鐵飯碗,仍然會有失業的風險,而且居委工作的性質其實并沒有涉及專業,只是一些事務性工作、文書工作,這樣的工作經驗并不足以支撐從業者向其他行業發展,也即一旦失業,很難轉行。
雖然居委會性質上是居民自治組織,但居委的日常工作很大程度上是街道辦事處職能部門的延伸;因此會感受到來自體制內的、層層下壓的工作壓力。身處科層制的最底層,除了習慣順從,要擺脫這種壓力,自然而然就會產生向上爬的欲望,從受壓者變為施壓者。也是一種反抗的心理表現。
居委會工作并不如想象般輕松,我們的所有工作內容并不能按自身的工作進度安排,隨時有下發的工作任務需要完成、隨時有居民來辦事或求助。所有工作既雜亂又零碎,甚至有些時候跟工作和生活的邊界感都被模糊:下班后還要隨時留意工作群消息。這份工作所需要投入的精力并不少,令你沒有足夠的空間提升自我和尋找其他出路。
——fxmin

我在北京公園當檢票員,
大爺大媽求放過
任何一個選擇都意味著某種放棄,放棄另一個口味的蛋糕,放棄另一個旅行的目的地,放棄體驗另一種人生的機會……你選擇了體制內工作的安穩,就一定會想嘗試那種充滿激情活力的職場拼殺,而一個對職場感到厭倦的人,同樣會羨慕體制內的高枕無憂。
你在羨慕別人,別人也在羨慕你。
三年疫情里我看過太多動蕩、恐慌與不安,曾經不屑一顧的工作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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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承認,體制內工作帶來穩定的同時,也快速消磨掉了一個人的競爭意識,幾乎和社會半脫節的狀態也容易令人懈怠。但甘蔗沒有兩頭甜,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老祖宗早就明白了這些人生道理。我注定成為了“體制內”人,我所希望的,不過是讓每個第一次來這里的游人都能感受到尊重。
我每天透過小小的窗口看著同樣的風景,有種清爽的快樂。地域和環境并不能框住人,只有人心才會畫地為牢。
——米小麗

國企工作四年后,
我決定辭職
其實說來很諷刺,那里曾是我大學時期做志愿者的地方,當時的我非常羨慕能在那兒工作的人,然而8年后,當我被“發配”到曾經的夢想之地,卻已物是人非。有人說我是好日子過膩了,有人說我是在錯誤的年紀進入了正確的舒適圈。我曾經和一些前同事們聊到過“體制內”的生活,很多人都有想去外面的世界闖蕩一番的念頭,看看真正市場化的環境是什么樣的,然而真正走出去的,卻也屈指可數。
我在辭職信的最后一句寫到:這座“圍城”終究是打擾了。城里的人想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外面的人想要進城內安穩一生。當我在工作上小有成就的時候,被領導提升過,被同事肯定過,自認為自己的能力去到外面也不會遜色,離開的想法便悄然扎下了根。然而溫水里的青蛙便是這樣,那時的公司離家近,身邊有熟悉的伙伴,盡管偶爾看到不錯的機會,但也沒有那么強烈的欲望踏出這一步,就在這樣徘徊、猶豫的心態拉扯間,突如其來的調崗,仿佛無形的推手,終于讓我鼓起勇氣離開。
在我告訴父母這個決定后,我看到他們眼睛里滿滿的擔心,他們說:理解,但不支持。我也偶爾聽到前同事對我的離開表示:你看,外地人才會這么做。確實,很多人擠破了頭都想進體制內“躺平”,我卻因為躺得太平,逆行去受苦。很多人問我后不后悔,我至今依然會說不,不是嘴犟,因為在那個特定的時候,那樣的環境,那樣的心境,我無法安于就那樣每天渾渾噩噩,不出來走這一遭,我的心結永遠在蠢蠢欲動,或許有一天,我反而會后悔我沒有體驗過不一樣的生活。
如今的我在一家合資企業,因為愛看音樂劇,我又一次在工作上任性地選擇了我的興趣,一個主打演出的商業文化綜合體項目。過去4年的工作經驗以及大國企的背景,在某些方面給了我不少幫助,我也確實如預料般忙碌且充實著。由于是即將開業的項目,公司的團隊組建基本都是來自各行業的精兵強將,以前我最討厭的那種“半瓶子醋”的人少之又少,工作量不飽和的一些“閑雜人等”也陸續被開掉,在精明的“資本家”領導下,團隊心無旁騖,不組團建,不搞活動,埋頭干活。所謂公司不養閑人,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情景吧。
對于我而言,從體制內轉到體制外,確實結識了一幫能力強、經驗足、情商高的人,不論是對我的專業知識還是社交能力都有了提升。如何在紛繁的事務中抓住核心,如何與不同利益代表的人相處,如何做好向上向下管理……短短一年的成長,甚至讓我覺得超過過去4年在體制內的所學。但如果說有最大的不同,那一定是心態的轉變。不敢做躺平的“青蛙”了,因為會有被裁的風險,工資也會和績效強相關。我也被漸漸磨平了棱角,我知道不能像以前那樣由著性子來,以前最不愛在大群里附和,現在會乖乖地跟著別人一起回“收到”;以前碰到領導下班后的持續“轟炸”,我會直接關機失聯,現在乖乖回復“好的”。“體制內”給我縱容出的“壞毛病”,社會的毒打讓我逐漸清醒,我雖然不至于討厭現在自己的模樣,但我知道,以前的那個“我”可能真的有些放縱了。
——chen

異地工作六年,
邊思鄉邊安家
最近和新進單位的98年弟弟聊天,我說自己已經異地工作6年了,他十分震驚,還以為我是96、97年的,完全不像他想象中的體制人一副冷冰冰端著的樣子。我內心錯綜復雜,摻雜著一絲慶幸,從朝氣蓬勃步入社會到現在為止,我的青春還沒有枯萎。近幾年由于政策關系,更多崗位面向應屆畢業生開放,面對一個又一個年輕的面孔,面對他們略顯稚嫩的處事方式,遇上信訪的不知所措,我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很慶幸,當時遇到的好領導——直到現在仍然是我的“白月光”,雖然由于崗位調整他去了別的部門,但他帶領的科室在我心里就是職場天花板。
我學著他耐心教我們的樣子,去教那些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做錯了也不要緊,畢竟我們所處的環境容錯率相對高一點。我關心著單位那些異地的弟弟妹妹,約吃飯、打劇本、打羽毛球,努力讓大家思鄉的情緒少一些,因為我吃過孤獨的苦,所以我想讓他們能盡量快樂一點。其實,30歲還不到的我,也還算是個年輕人吧。
現在的我,在這個縣級市結了婚,有了房,生活還算有滋味,等父母退休考慮把他們接過來生活,雖然偶有焦慮,我出生于大城市,我的下一代卻極有可能囿于這個縣級市,只能讓自己放寬心,努力為他創造好一點的條件,畢竟平平淡淡才是真。
——江介

我找到了工作的意義
不過幾年后,讓她激發起斗志的項目終于來了。那是世界衛生組織一個在全球推廣避免日常傷害的項目,其中包括防止老年人在家里跌倒等工作。
在醫學界有一個所謂“人生最后一次骨折”的說法,就是指老年人跌倒造成髖關節骨折,臥床不起導致健康狀況急劇惡化,最終導致死亡。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老年髖關節骨折如果不做任何處理,一年內的死亡率在20%-50%,5年內的死亡率為80%。
因此預防意外跌倒對老年人非常重要,而褚蕙就參與到了世界衛生組織這個項目在上海的實施工作中。當時褚蕙要去街道、社區指導相關工作,包括對老年人身體狀況的評估,對老年人居家硬件設備的評估,以及提高老年人和家屬對意外跌倒風險的認知。
“有些不起眼的硬件設施可以大大減少家中意外跌倒情況的發生率,特別是在衛生間里,比如在浴缸旁或淋浴房加裝扶手,放置防滑墊。當時我們會協調社區給獨居老人家中免費安裝扶手。”
褚蕙回憶當時完成這些工作后,世界衛生組織還會派人去社區抽查,以確保這項工作真正落實到位。當看到項目報告中體現出致死致殘率的下降趨勢,褚蕙第一次感到了巨大的成就感,這當中也有她的一份努力和付出。這跟當年導師做的項目一樣,具有一種看似不起眼實則與救死扶傷的臨床醫學同樣崇高的意義和價值。
隨著最近10年互聯網對普羅大眾生活的重新塑造,衛生醫療單位對于健康教育的傳播方式也開始追求更強的互動性、娛樂性,而不再拘泥于照本宣科式的宣傳。

健康主題日活動
“現在做健康教育也變得很‘卷’了。”褚蕙對這種“卷”其實抱著歡迎的態度。如果我們跟她一樣,在一個單位工作18年,工作內容變化甚微,但在工作形式上能夠與時俱進,這樣富有啟發性和創造性的“卷”難道不會讓我們興奮嗎?
——莫里斯

我獲得了生活的底氣
國企也不永是溫室。2020年開始啟動國企改革三年行動,身在其中的我們,也成為最先感知到春江水暖的人。競聘上崗、績效考核、揭榜掛帥、內部優化,一系列自上而下的變革接踵而至,有人通過競聘升職,也有人被優化降薪,歷史遺留問題在一一攻克,公司也開始拿新地。作為一名基層員工,我欣喜于這家幾乎進入暮年的公司煥發的新生機,也對未來職業發展有了更多期待。
回顧這五年,除了能力,私以為,對職場發展影響最深遠的應該是個人性格,也就是情商高低,我無疑屬于低情商的那一個,五年里職級漲了2級,仍然不具備獨立操盤的能力,但也自知,我的性格和情商在高度競爭的市場化環境里活不過第一集。

走到路燈下,看著自己的房子,燈正好亮起,一如現在的生活(作者供圖)
18年剛畢業的時候我并沒有想過五年后的自己會是什么樣子,或許不進國企我也會是同樣的人生進程,但還是很感謝我的公司,給我這樣一個外鄉人扎根城市的底氣。
——Celia

我在森嚴的等級下艱難求生
體制內,最講究的是論資排輩,重視“番位”程度比娛樂圈更甚。入職的第一周,我就差點犯了大忌。去做會務布場時,我剛擺好領導的座位牌,就有同事一個箭步沖過來,“你怎么瞎擺呢?”再眼疾手快把兩位領導的名字牌左右換了位置。“基本禮儀,怎么不懂?待會領導看到又要罵人了。”說罷她又壓下聲音,給我解釋“先要弄清楚是單主位還是雙主位,再以左為尊,先左后右依據職位高低依次排開,擺錯了是很嚴重的問題。”我滿是惶恐,只得連聲應下。
后來,我慢慢發現不只是單位領導,就連科室內部同樣等級分明。在編外還要劃分出雇員、臨聘和勞務派遣三種用工類型,待遇依次遞降,身份地位也是天差地別。編外人員面對剛畢業的普通公務員時,也要言聽計從。我曾親耳聽到普通科員在談論一位老資歷的雇員大哥時無比自然:“他不敢安排我們,他沒這個資格。”
無處不在的權力等級如同毛細血管滲透了工作生活的每一個毛孔,大到開會的座次,發言的順序,小到辦公物資的分配,電話簿的排序,領導層享受著眾星捧月般的優待,還有專門的小飯堂和休息室。后來我甚至發現機關大樓的電梯不運行時,永遠自動停在5樓,因為那是一把手辦公室所在的樓層。
另一端,支撐起整個機關基礎業務工作的編外員工們,卻始終處于金字塔底層。單位的臨聘小妹,除了本職業務還得在下班前為分管領導和科長洗茶杯,小弟則隨時準備給科長跑腿或者充當司機。而作為勞務派遣的社工,連辦公室紙巾都沒有領取份額。這些日常微觀的儀式,或有意或無意,讓看不見的身份等級,落地變成真實可感的生活細節硌得人生疼,也在每個人心中深深刻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作為機關下屬事業單位職員,同棟樓辦公,卻同崗不同酬,算是單位里的二等公民。既沒有明晰的晉升渠道,也沒有相應的培養體系,入職后便不管不問不聞,如一滴水落進了大海。除了捐款時規定數額要比編外多十倍,更多時候是一個使喚雜工,哪里缺人哪里搬。我疫情時做過核酸檢測登記、“創文”時撿過塑料瓶、“半馬”比賽時守過跑道。工作期間還時時被人提醒我低人一等的身份,與公務員對接工作時,還有人抱怨“你現在也能給我派活了?”
我漸漸意識到,這種金字塔結構層層區隔,將流淌著的微觀權力放大到極致。最高層地頭蛇一樣盤踞于土地上,最底層如螻蟻般沉默求生。而這里的人們似乎早已習以為常、渾然不覺。人人困于權力之網中,人人又在網中自如運用權力,交織出復雜的眾生態相。
——李木子

提前刮出一個“謝”字
在認清了無法進入管理層的事實后,我反而如釋重負。就像買彩票提前刮出一個“謝”字一樣,我預知了游戲的結局,心態上就不再患得患失了。當然,這并不是說我就此對工作敷衍了事,我認為的在體制內躺平不等于什么都不干,而是不再爭取提拔和榮譽,把機會讓給年輕人,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不對領導溜須拍馬,專心經營自己的生活。
現在的我能用平靜的語氣講述這一切,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這五年是將我過往三觀打碎重建的過程,注定了不會很愉快,甚至是痛苦的。但我目前沒有離職的打算,畢竟在如今的大環境下離職再就業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父母雖然了解我在工作中的痛苦,但仍然認為我應該老實待在國企躲避體制外的風雨,作為經歷過國企大下崗的他們一生都在追求“穩定”,生存才是影響他們決策的第一要素,精神需要不是。
——果子

大家都是普通人
我的合同關系在公安局,每年都有一小部分時間都在公安局下屬某部門工作,部門被稱之為公安某某大隊,大隊有十多位行政編擔任大隊長、教導員和中隊長、指導員職務,其余三十余人至七十余人都是合同制輔警,與大隊內一穩定就是十年崗位不動的民警相比,輔警流動性強,開春是人數最充足的時候,年末則是離職率最高的同時,當年入職的青年80%甚至在某些年100%都會在年末離職。青年輔警們習慣選擇年末離職,年后外出打工,之所以如此,僅僅是因為待遇問題。
面對輔警離職,我某次與上級談及,他也感覺很惋惜,許多優秀年輕的輔警年齡經驗在單位內剛積累到初有成果,可以說剛熟悉崗位,但他們因為經濟或者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只能被迫選擇離職。
——蔡木木

公考選擇大于努力
醫療保障局是18年新組建的,所以在人員上還是頗為缺少。局里加上保障中心一共三十幾人, 5個行政編,其余都是事業編。所以小王的事情不少,加班亦是常態,手機24小時待命,周末節假日有突發情況,第一時間就奔赴崗位。身在體制內,如果還是一名黨員,更是要講奉獻,要為人民服務。對于工資,小王是一直覺得達不到自己心目中的標準,基本工資每個月3600,加上各種補貼,一年也就是6萬多。待遇還是比較一般,所以在體制內還是需要有信仰和追求,才能堅持下來。
“后面什么打算?”
“肯定不會在這待一輩子,望到頭就是個副科,我又不會官場之術,也不想當官,而在市區或省廳退休最少是個副處。所以到時候我服務期滿后參加遴選去市區,或者考研。”
“遴選的話,市縣遴選很多會拼關系。走中央遴選,門檻極高,對工作經歷、工作年限都有要求,最重要的是,報名時候就要單位蓋章。省廳遴選還是公平,每年大量基層工作的都是向這條路走。但是查查省遴選一年招多少,省考國考一年招多少,再算算每年走不了繼續考的人,再算算不限專業崗位難度就明白了。”
大部分人考上哪里一輩子就是哪里了,走不了的。小王也很想調回我們縣,但看了很多和比他大不少的人,一樣是我們縣的還留在這個小地方,不用問自己心里也明白。這也是為什么很多人都強調公考選崗很重要,選擇大于努力。
——王珣

系列策劃:吳筱慧
匯編:王悅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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