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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夢=長安夢?
棄·長安
7月8日由追光動畫出品的電影《長安三萬里》正式上映,上映僅五天票房就突破3億元,在一眾電影中,成績表現(xiàn)相當亮眼。

有人說,“從《長安三萬里》里看到人世滄桑人情冷暖,大唐盛世背后這一群報國無門、郁郁不得志的年輕人,勾出了大唐盛世的另一番景象。”
有人說,“看了這部片子人人都想有一個大唐夢,想琴棋書畫詩酒花,意氣風發(fā)疾仰頭策馬,想看長安的詩、長安的景、長安的熙熙攘攘、長安的斷壁殘垣……以及那自三萬里外吹來長安的風。”
這其中,除了追光一貫高水準的動畫創(chuàng)作功底外,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這個片子背后展現(xiàn)的國人獨有的情懷和故事。
該片以盛唐為背景,講述安史之亂后,整個長安因戰(zhàn)爭而陷入混亂,身處局勢之中的高適回憶起自己與李白的過往。兩人從惺惺相惜到命運分歧,再到晚年政治立場相悖的沖突,個體的命運被歷史的洪流所裹挾的無奈與悲涼。看完之后讓人如鯁在喉,很想痛哭一場。
這不由得讓人想起張明揚的一本書《棄長安》!
《棄長安》是張明揚2022年初在天喜文化出版的一本非虛構(gòu)歷史作品,不是小說,卻比小說還好讀的歷史作品!
同樣講的是安史之亂后的大唐,這本書除了講李白、杜甫、高適、王維等這些詩人,同時還有,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顏杲卿、哥舒翰、楊玉環(huán)、李亨、張巡等人的“棄長安”經(jīng)歷。
這些被大時代浪潮吞沒的蕓蕓眾生,在時代丕變中又會做出怎么樣的掙扎與選擇。
《棄長安》的創(chuàng)作初衷
張明揚說,“我不想寫一本安史之亂的簡史,這不僅超越了我的學力,并且瞬間讓我沒有了寫作激情,用所謂詼諧的現(xiàn)代語言復述歷史并不是我的興趣點。”

我更感興趣的是大唐盛世在天寶十四載的轟然傾圮,是長安這座世界之都在漁陽鼙鼓聲中的脆弱與窘迫無計,是李隆基君臣從自負顢頇到倉皇辭廟的驟然切換,是李林甫和楊國忠這兩位宰相的逢君之惡,是楊玉環(huán)的“明眸皓齒今何在”,是太子李亨的隱忍與浮夸表演,是安祿山的胡旋舞與曳落河,是血色殘陽中的張睢陽齒與顏常山舌,是李白、杜甫、王維等人的盛世求不得與亂世離散……這群經(jīng)歷了從盛世到亂世轉(zhuǎn)換的非常之人。
唯有讀懂他們,才能更好解釋“盛世何以出現(xiàn)”與“變亂何以爆發(fā)”這兩個問題。
盛唐才子們的亂世浮沉
和《長安三萬里》有異曲同工之妙,《棄長安》更多關(guān)注的不是那段大歷史本身,而是其中的人。張明揚把天下大亂與才子的遭遇放在一起寫。盛唐詩人的傳世詩文,一句句還原到安史之亂前后的歷史背景中。陌生與熟悉,戰(zhàn)火與悲歌,可能這就是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天才總是成群而來”,在開元盛世,畫圣、草圣、詩圣、詩仙、詩魔全來了,大家伙兒一起都達到了古代中國文化的頂峰。
然而,天才們生逢盛世,又遭逢亂世。祖宗基業(yè)千斤鼎,亂世文章九轉(zhuǎn)腸。
天寶元年(742年),仗劍走天涯的李白,受天子詔入京,有幸接近玄宗,狂喜吟詩:“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此時,李白剛剛進京,楊貴妃剛剛封了妃子,唐玄宗剛剛開始腐敗。一日,玄宗貴妃在沉香亭看牡丹花開,美景美人不能沒有好詩相伴,于是招來了翰林李白。那真是雄才君上、絕代美女、浪漫詩人定格在怒放的牡丹叢里。
李白喝醉了酒,提筆寫下《清平調(diào)》,楊貴妃的風華絕代可能沒有哪首詩寫的更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云想做楊貴妃的衣裳,花想做楊貴妃的容。在這個時候,真是盛唐風華絕好。
然而李白在長安夢安睡了兩年,就被皇上“賜金放還”,想想也是,像李白這種只有酒與詩,沒有政治和陰謀的詩人,怎么能在長安官場混得開?
在李白棄長安這一年,44歲的李白在汴州一帶遇到了33歲的杜甫,這可能是唐詩世界無可比擬的一次相遇,“晴天里的太陽和月亮碰了頭”。當李白棄長安而去,杜甫開始了他長安尋夢的蹉跎十年。這時候距離安史之亂爆發(fā)也正好還有十年。
然而此時的長安不同往日,李林甫正在專權(quán)。前面說了,此人嫉賢妒能,世之罕見,比他自己有才的人,一概不用。一次,朝廷面向全國遴選人才,杜甫高高興興跑去了,結(jié)果所有去參加選拔的人,全被李林甫劃了不合格,皇帝就問怎么回事啊?李林甫說,“野無遺賢”,意思就是能人早就選在朝中了。一句話,扼殺了杜甫長安的政治運命。
后來安史之亂打響了,杜甫就開始了自己的流亡歲月。在流落的過程中,杜甫的表侄騎著馬,帶著他們?nèi)遗堋E苤苤蝗话l(fā)現(xiàn)杜甫不見了,就撥馬回頭,在亂軍叢中,杜甫已經(jīng)摔倒在泥潭里起不來。他的表侄就把他拽出來,拿著刀一路帶他突破重圍。但還是沒救成,在逃亡路上,杜甫被俘了。好在杜甫當時是個小人物,人家也不拿他當回事。“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就是杜甫在安史之亂的被俘感言。
后來,安祿山被殺后,杜甫找到一個機會,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竄至鳳翔”。那時候肅宗在鳳翔成立了流亡政府,打游擊戰(zhàn),所以杜甫跑到肅宗身邊的時候,肅宗很感動,就給了杜甫一個左拾遺,一個八品諫官。結(jié)果他在左拾遺的崗位上只干了三個月,就因為直言進諫。肅宗說“查他”,杜甫從官位上下去了。下去了的杜甫,再也沒上來過。
而李白呢?安史之亂爆發(fā),在政治上吃過大虧的李白,記吃不記打,還想著怎么入世為用,便入了唐玄宗另一個兒子,永王李璘的幕。李璘想要擁兵自重,割據(jù)江南,最終被肅宗弄死了,李白也因此入獄,后被判長流夜郎(今貴州省遵義市桐梓縣)。
杜甫掛念流放中的李白,不顧利害地為他發(fā)聲:“世人皆欲殺,我意獨憐才。”安史之亂造成杜甫飄零一輩子的悲劇,但杜甫走到哪兒就是放不下李白。
不過,李白逆長江而上,行至白帝城,突然接到肅宗大赦天下的通知,這一下心情又激動起來。李白一激動,詩寫得就賊好,“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單看詩作,誰能看出這出自一位歷經(jīng)仕途坎坷的垂垂老者?
被安史之亂糟蹋的大詩人,還有一個我們熟悉的,王維。
王維少年神童,20歲出頭就擁有了別人渴望的一切。中年,他選擇隱居,恍然看透生命。沒想到,晚年卻碰上安史之亂,詩名鼎盛的王維沒能逃出長安,被安祿山攜至洛陽任偽職,“服藥取痢”不能,淪為“貳臣”。失節(jié)的王維雖然后來被免罪,但山水抹不去心中懊悔,晚年文章翻來覆去反省:當初為何不自殺殉國?日本學者有一張說法是,王維死于懊悔與自責,或至少促其早亡。了解這一切后,再去看王維的“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真是更覺其中味。

李白、杜甫、王維……千載以來,他們的詩篇誰都能背上幾句。可作為真實的生命,在由盛轉(zhuǎn)衰的世道之下浮沉一生,其中味道,更與何人說?其實他們還算幸運,文采與風骨煌煌不滅,而更多本應摶盛世扶搖而上者,其多舛命途,只是揮一揮手,留不下一片云彩。
除了詩人,《棄長安》里還有天子、儲君、宰相、寵妃和邊將
盛世崩潰下,不同人物有不同取舍,沒有一個人想要導致盛世的衰敗,即便是安祿山也不是一開始就想造反的,但隨著皇權(quán)、相權(quán)、各地藩王甚至于太子之間權(quán)利的斗爭與制衡逐步加劇,每一個人著眼于自身利益所所做的選擇造成的漣漪最終導致了盛世的衰敗,每個人都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命運。

翻開《棄長安》的目錄,可以看到其中重點為引的八位人物,他們各自對應的標題隱含其一生命運的關(guān)鍵。宛如風暴來臨之時驚恐的鳥獸,盛世崩塌之時,就是李白、杜甫這等當時的政治邊緣人物也感受到了恐懼和焦慮。這種恐懼的沖擊和影響不亞于戰(zhàn)亂本身。除了朝堂君臣,李白、杜甫、高適、王維等一些盛唐標志性的詩人們,作為變亂中底層的那些親歷人一一登場,以他們的視角講述其中的慘痛,展現(xiàn)這場時代劇變中個體的選擇與掙扎。
得奸相之稱、為人唾罵卻實際上在開元盛世中執(zhí)政最久、真正意義上的盛世宰相的李林甫,直至死前他還想抓住一去不返的圣寵和權(quán)力,不知他閉眼那刻是否感到陡然輕松;
依靠姊妹快速進入皇帝視野、執(zhí)政能力卻比不上李林甫的楊國忠,他預言了安祿山的叛亂,甚至為他叛亂證明自己的正確感到竊喜,然而不久后就在馬嵬驛為他的所為付出代價;
在范陽敲響鼙鼓、迅速席卷河北、攻占洛陽的安祿山,最初他也曾忠心侍君,但唐朝臣工達到一定高度就無法自保的危機漸漸“逼”得他無從選擇;
在胡騎遍野的河北振臂一呼、抵抗安祿山叛軍的顏杲卿,被俘怒罵至斷舌仍不絕口,是叛亂漫延、萬馬齊喑中的一束微光,是堅持抵抗的忠君將士的一個縮影;
張巡的爭議是巨大的,文天祥語“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他的抵抗之功毋庸置疑,甚至得到敵人的贊賞,卻因食人之舉為人詬病;
還有一代軍神,最后向敵人屈膝投降的哥舒翰……
張明揚曾直言:“之所以書寫那個特定歷史下的這些人,是因為不同于其他盛世的結(jié)束,‘棄長安’的那一刻很多人都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這里面包括皇帝本人,也包括代表著中低層知識分子的詩人,他們是盛世的既得利益者,對盛世的感情很深,這樣的一群人在面對盛世的結(jié)束時措手不及,他們是如何尋路突圍,又付出了哪些代價?通過對這些個人物的刻畫能夠更好復原安史之亂的圖景。”
“長安”,不僅是地理名詞,更是一個帶有歷史性的名詞。它不僅是指唐朝那座帝都,那座世界性的都市,更可看作當時人類文明的一個代名詞。“棄長安”,棄的不僅是那座城,還是當時的君臣、良將、詩人們與中國文化的一個華彩篇章的倉皇道別,即便后來又回到長安,卻也再回不到“長安”。
最后,以《棄長安》這本書的的最后一段話作結(jié):
詩人、盛唐與長安,一起凋零,失落在唐詩與歷史記憶之中。
在大時代的丕變中,帝王、寵妃、儲君、宰相、邊將、詩人、宦官、梟雄、叛將、貳臣……每個人都深陷于走不出的盛世困境,每個人都在尋路突圍,每個人都付出了自己的代價。
每個人都回不到長安。
原標題:《大唐夢=長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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