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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萬達:合同訂購型智庫的市場化發展路徑

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以下簡稱“CDI”)創設于1989年2月,從一開始就是有著“深圳基因”的新型智庫,正如創設理事長馬洪同志在成立大會上所講,“研究院實行的是新體制,是借鑒國外‘思想庫’型研究機構的模式而形成的”。CDI定位是民間性、自主性、綜合型、市場化的政策研究咨詢機構。
我于1995年加入CDI,28年來見證了研究院的發展歷程。CDI的體制一直比較自主、獨立、市場化。一開始我們想了很多研究方向,結果要么社會或市場不需要,要么研究經費籌措不易,經過不斷的摸索,逐漸演化成現在的六大研究板塊。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指出,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建立健全決策咨詢制度。2015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CDI也進入首批25家國家高端智庫建設試點單位名單。名單里有2家社會智庫,一個是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另一個就是CDI。
CDI作為一家合同訂購型智庫,80%以上的研究經費源于市場化合同收入。我們每年有200-300個研究課題,其中來自于深圳的課題占比為40%。
一、對標國外頂級合同訂購型智庫
蘭德公司(Rand)
蘭德公司是當今美國乃至世界最負盛名的、以軍事為主的綜合性戰略研究機構,在《全球智庫排名報告》中連續多年位居全球頂級科技政策智庫榜單第五名。其特點如下:
1.理事會治理體系。蘭德實行理事會領導下的總裁負責制,最高決策機構是理事會。
2.多元化人才隊伍建設和管理。蘭德現有來自全球50個國家的1880名員工,研究人員涉及學科廣泛,其中55%擁有博士學位。在人員和項目的管理方面,蘭德以研究項目為紐帶,實行二元矩陣式組織管理。
3.課題成果質量把控和成果推廣機制。制定并不定期修訂《高質量研究和分析標準》,打造研究成果的高標準與質量管理機制。同時,采取定期出版刊物、舉辦研究成果發布會等方式積極推廣研究成果。
4.創新研究方法。形成蘭德獨特的情報研究方法,并首創一系列獨特的研究方法和模型,如德爾菲法和專家棱鏡系統等。
5.聚焦政府合同訂購。課題來源研究方面,蘭德的絕大部分課題(85%)來自美國各政府部門和軍隊的項目合同,其余為能源和社會等領域的合同。2020年,蘭德共收入3.49億美元(扣除外包合同等),其中來自美國政府部門的合同收入為2.879億美元,占比為 82.5%(見圖1)。

智庫影響有不同的方式,不同類型的智庫方式也不同,有面向媒體的,致力于擴大社會影響力;也有面向政府的,要求保密,蘭德作為合同訂購型智庫,自然屬于后者。保密性對于合同訂購而言是把雙刃劍,因為其95%的成果不能公布,這實際上會影響智庫的社會影響力。蘭德在業界名氣斐然,但它的報告幾乎看不到,甚至連題目都不能對外公布。
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
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簡稱CSIS)成立于1962年,是一家非營利、非黨派、非官方的政策研究思想庫,是目前美國國內規模最大的國際問題研究機構,在《2020年全球智庫排名報告》中排名全球第四。其特點如下:
1.理事會運行體系。CSIS實行理事會最高領導機構,成員均是美國政界、企業、科研機構或社會組織的知名人士。
2.聚焦重點領域。CSIS自創立后,重點聚焦涉及美國和國際經濟和安全的領域。2007年,CSIS“巧實力”委員會向美國政府提交了關于如何利用“巧實力”的相關政策建議,并得到美國政府的高度重視。
3.重視課題研究質量。CSIS為提高研究水平質量和成果的認可度,采用教育、學科知識、課題相結合的綜合型研究體制,一方面按照研究領域和學科分組,另一方面按照研究課題分組。
4.建立“旋轉門”機制。為推廣研究成果,擴大影響力,CSIS格外重視“旋轉門”功能,積極引進退休高官任職,并大力推薦內部人才到政府部門任職,拜登政府便有兩位高官來自CSIS。
5.經費主要來源于企業資助基金和政府研究合同。CSIS在成立時定下一條規則,即不接受中央情報局和國防部的資助,拒絕從事任何涉密研究;但CSIS接受環保局和裁軍署等政府機構的研究合同,故政府合同也成為重要收入來源;其他主要來源于基金會資助和捐贈。2019年,CSIS收入約4270萬美元,其中來自企業和政府的資金分別占比30%和29%(見圖2)。

美國城市研究所(UI)
美國城市研究所(Urban Institute,簡稱UI)于1968年由林登·約翰遜總統創立,聚焦于解決美國城市及人民相關問題。其特點如下:
1.積極拓展研究領域。城市研究所的研究工作目前覆蓋與美國社會相關的31個不同研究領域,包括老齡化、住房、就業等熱門領域。
2.開展跨中心研究。城市研究所共設有11個研究中心開展研究工作,并積極推動開展跨中心研究計劃。例如,自2016年起組織跨中心持續開展美國勞動力隊伍建設研究,評估勞動力政策變化,分析提高工人技能和滿足雇主需求的策略。
3.聯合建立循證決策聯盟。城市研究所、布魯金斯學會、美國公共企業研究所等機構在2016年聯合建立循證決策聯盟(Evidence-Based Policymaking Collaborative),推動循證方法應用于政策和公共項目的制定實施。
目前城市研究所已經跨入億元俱樂部,也屬于合同訂購型智庫,合同主要來源于美國政府。2020年共收入1.12億美元,其中最大來源為美國聯邦政府、州、地方政府的合同收入,占比約為36.8%(見圖3), 其次為基金會(33.8%)和企業(19%)。

二、提高合同訂購型智庫研究成果質量的路徑
智庫的研究成果的質量是影響智庫生存與發展的關鍵。CDI作為一家中國特色的合同訂購型智庫,近年來,積極探索提高研究成果質量的路徑,有以下八個方面和大家分享:
一是通過選題和審題務虛會,匯集眾智。
智庫的文化很重要,CDI的文化就是內部討論無禁區,對外發聲有紀律。我們很強調“選題”,為其制定配套的管理制度,每個季度召開一次由全體研究人員參加的“選題務虛會”,同時設立“首席專家學術審議小組”。報告初稿形成之后,經過評審如不能達到上報要求,CDI會給予一定補償作為基礎研究的資助。
二是在實踐與調研中發現問題,形成策論。
問題很重要的來源就是調研——該問題是真問題還是偽命題;問題本身是暫時還是長遠的;需要哪一級政府部門來解決;是立即解決還是先緩一緩;等等。
高端智庫更多用的是預判、預警、分析,我們服務地方則是提升、完善、促進,客觀來講不突出長遠性和戰略性。例如中美貿易摩擦發生后,我們馬上組織幾個團隊的力量,對我國有關的產業鏈開展監測評估和儲備性研究。我們調動在咨詢業務中積累的行業和企業資源,對整個產業鏈近30家企業和機構開展調研,研判中美“科技硬脫鉤”對產業鏈、供應鏈的影響,并提出全局性的建議。
三是深耕自己熟悉的領域,同時要努力思考全局性、戰略性問題。
每個人必須要有研究方向,除了自己熟悉的領域,但有時候又需要打破專業方向,因為智庫不能僅僅研究單一的問題,制定決策往往建立在多學科、多問題交叉的基礎上。從這個角度來看,熟悉的領域和戰略性的問題既要接地氣、要落地,同時又要超前思考。CDI以城市化、產業、科技創新、港澳問題、“一帶一路”有關問題為主要研究領域,對許多實踐性很強的問題進行研究和咨詢,做到了“接地氣”。同時,解決問題的對策還可以“落地”。
四是積極對接中央決策需求部門,準確把握研究方向,提升服務質量。
比如,土地問題就專門對接全國人大法工委,為做好承擔的有關土地管理和空間規劃的課題研究——“全國人大法工委土地管理法律制度研究”“國家發改委國家空間規劃方案研究”兩個課題,CDI 資深研究員帶領課題組在北京專門“駐點”工作,其中一項課題“駐點”了近一個月。
五是課題落實到研究團隊,突出專業積累,同時根據涉及問題和實際情況給予專門的支持。
有了研究方向和課題團隊之后,在保證專業積累的同時也要利用好其他部門的資源。CDI主要做好三方面工作:
1.做好復合型團隊建設。在原來經濟管理專業為主的基礎上,引進了一批國際關系學、社會學、規劃設計、工程類人才。
2.做好專業結構支持。例如CDI在承擔涉及港澳與內地法律法規銜接的課題時,招聘民商事法律專業、比較熟悉香港法律制度的博士后,配備到研究團隊當中。
3.做好自有經費支持。在國家高端智庫建設試點經費之外,根據研究的需要,CDI會額外安排單位的自有資金用于組織開展調查或研究,作為課題研究的基礎支撐。
六是建立有利于激發研究人員活力的科研組織管理機制。
包括三方面:
1.實行內部競爭機制。將選出來的課題讓研究人員自由申報,再召開專題會議“內部競標”。首席專家學術審議小組結合研究小組的專業、績效、能力以及時間等,進行綜合審議并立項。
2.完善制度建設。CDI制定、修訂了20多項國家高端智庫建設及相關內部管理制度。
3.專人負責。指派專人負責跟蹤、協調、服務(與首席專家、決策部門、智庫間的對接服務),形成規范化的工作流程。
七是處理好研究和咨詢的關系。
首先,“研究”與“咨詢”二者的關系不能割裂。CDI講的研究是學術和專業方向,而咨詢涉及合同,是商業的事情。CDI不搞智庫研究和咨詢研究“兩張皮”,因為光做課題、不做研究,缺乏學術基礎;反之光做研究、不做咨詢,天天琢磨宏觀的事情,研究成果就不能“接地氣”。正確的做法是強化專業研究,以研究帶咨詢,以咨詢促研究,兩者相輔相成、互相促進。
其次,要求每一位研究人員既做咨詢又做研究,使智庫研究不脫離實際,又使咨詢的理論水平、政策水平不斷提高。這點保證了CDI有能力做智庫研究的研究人員數量不斷擴大,年輕人不斷成長。
再次,從地方看全國,從基層看政策落地,有利于問題導向和提出解決方案。
八是發揮首席專家作用,保證研究成果質量。
首席專家相當于智庫的“定海神針”,人數不在多,但得有思想,以“局外人”的角度對研究方向和內容進行不同視角的審視,幫助研究人員“跳出”自己的思考,站到更高更遠的位置上,即站到國家戰略層面去審視正在研究的問題,從而引領提升智庫的整體研究質量。CDI每一次承接國家課題,從立項開題、確定研究提綱,到初稿形成直至成果提交,首席專家與研究人員會進行幾輪反復討論和修改,進一步理清思路,找準方向,刪繁就簡,抓住重點,提煉觀點。
三、人才——高質量智庫的根本保障
智庫研究質量的核心就在于人才,人才是智庫質量的保證。智庫人才大體劃分為學術研究型、應用偏好型、專家型、工具型、輔助型。在一個課題研究小組或團隊中,有人研究問題比較深入,有人更熟悉政策應用層面,有人擅長做方法,有人擅長做資料,還有人能快速提供海量資訊。在我們智庫當中各種人才都是需要的。
關于智庫人才的成長路徑,主要有三條:專業+混合,學術背景+實踐經驗,寫作+演講+運作。CDI就經常做演練,領導會要求你5分鐘之內把課題講完且講明白。研究人員自身還需要處理好三方面的關系:個人與團隊的關系;長期積累與短期應對的關系;甲方和乙方的關系。
智庫和委托方的關系建立在甲方滿意度之上,分為影響型(在服務甲方的過程中,用專業度去影響甲方的決策)、工具型(弄明白甲方想了解的問題)、跟隨型(論證甲方意圖)、公關型(讓甲方接受你的建議)。CDI在與委托方打交道的過程中,這幾種關系都存在。
關于在智庫工作的年輕人的煩惱,大體歸結為四類:研究不深,沒有思想;什么都干,沒有方向;不懂決策,脫離現實;要求太高,寫作要快。我給年輕人的建議是:時間是綻放的玫瑰。你遇見的所有問題我們這些過來人都遇見過,做多了,可能問題自然而然就解決了。
那么,智庫如何創造條件來加快年輕人的成長?方法很多:通過實習進入研究院;通過入職培訓和公共平臺(如博士后工作站)為其創造成長的條件;要求其明確研究方向和強制性參與公共課題研究;激勵其發表學術著作和發表論文;設立資深研究員制度、傳幫帶;等等。
//本文根據郭萬達博士在首屆大灣區科技創新智庫論壇上的發言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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