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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拉帕爾馬島,去看荷西的墓
我鐘情三毛多年,但并不向人推介她的精神或作品,覺得深藏心中足矣。喜歡三毛,喜歡的只是她的情懷,而并不在乎她去過哪里,更不盲目追隨她的行跡。當然,我那糟到盡頭的記性也不允許我記得住。因此,這趟來摩洛哥旅行前,對于三毛、荷西曾居于此,我的腦子里毫無印象。
始終認為荷西未必是三毛的最愛,但一定是三毛最契合的靈魂伴侶。他有恒毅,守得起這樣一位隨時消失的女子,也甘愿為她放棄一切,四海為家。
在阿尤恩時,與一位撒哈拉威女孩在大西洋邊的燦然星空下聊起三毛,提及她的自盡,又直言三毛是我到阿尤恩的原因。女孩見我對三毛有同理心,似乎會錯了意,以為我的內心也有尋短見的念頭,于是顯得頗為激動,連連說自己尊重我對三毛的喜愛,但絕不贊同三毛離開世界的方式。我安慰她,說自己樂觀積極,人生步入任何逆境,都不會自行結束生命。
我惋惜荷西的突然離世,同時也理解三毛為何告別世界:她的人生太精彩,有著堪比百歲老人的經歷,延不延續,對她而言意義都不大。但有時我也遺憾,若三毛仍在,或許能感動更多人。

初訪拉帕爾馬島
加那利群島是西班牙的海外自治區,也是歐盟的特別領域之一。
三毛與荷西曾住在首府大加那利島上的泰德小鎮,而荷西逝世于另一個叫作拉帕爾馬的島嶼,他的墓碑也在該島上。我本打算航班落地后直接前往泰德鎮,不料問路時認識了選修中文的當地女孩艾禮莎。一聊,艾禮莎的小組研究課題,選的正是三毛。
艾禮莎建議我住在拉斯巴馬,更熱鬧也更便利,我聽從,因此結識了同車前往拉斯巴馬的兩個甘肅女孩。兩個小姑娘就讀于蘭州大學經濟系,在馬德里做交換生,就地理之便,來加那利游玩幾天。她倆雖小,經驗卻不淺,一路交通地圖認得牢,十足獨立。她們熱心,為我搜旅館,找了一家便宜的,又給我指明路線。
結果我不出意外地迷路了。忽遇一家中餐館,進去問路。中國老板一見是同胞,尤其熱情,老板夫婦來自福建,已在加那利扎根20 余年。我點了炒面,老板娘進廚房,炒鍋砰砰幾下,捧出一大份炒面給我,足三人分量。
老板一直勸我在他家住下,我答應了。老板娘在忙,我把50 歐元放桌上,想付餐錢和住宿費。老板娘喊我:“小妹,錢別亂放。”我說是付她的,她卻固執:“都是中國人,不用給錢。”我堅持付飯錢,老板娘象征性收了5 歐元,盡管餐牌標著10 歐元。
老板娘把我領回家,給我鑰匙,指著房門對我說:“你晚上如果怕,就反鎖房門,我和孩子們住這里,不會對你有什么企圖。”分明是她領我這個陌生人回家,不僅不怕我使壞,還交代我別害怕。
老板娘說,西班牙現在經濟低迷,以前在加那利,沿街乞討的都是隔海而來的摩洛哥人或吉卜賽人,現在竟也有了西班牙本地人;他們夫婦的店鋪主要經營酒吧,也做中餐,經濟形勢倒退,他們的生意荷西逝世的拉帕爾馬島大不如前。“我挺累的,也好想像你一樣旅游,可是旅游也很累,再說我們的西班牙語僅限于點菜,也不會英語。我們每天5 點多就要起床備菜,凌晨1 點多才收店,暫時關了店去旅游吧,心又放不下。”
老板娘一邊說,一邊困乏地打哈欠。
遺憾的是,從這次交談結束到我搬出,都沒再見到老板夫婦。當天西班牙皇馬主場,酒吧生意頗好。我想親口對他們道謝,無奈等到凌晨4 點仍不見其歸。我覺得酸楚,深明同胞的勤勞來自血脈,也是祖國愈加強大的原因,可看著街上店鋪都因周末而歇息,唯獨漢字招牌的店鋪還亮著燈,里面是為了孩子為了生計而奔忙的同胞,我心有矛盾情感。
趕早班機到了機場,機場安檢讓我放下手中的百香果汁,因為不許攜帶液體登機。于是搶著在果汁被扣下前,我又灌了幾口,才舍得放手。他們取笑我:“不多喝幾口?”喝,為什么不喝!于是我又抱起我的百香果汁,咕咕咕咕,喝成了《人在囧途》里在機場抱著牛奶喝的王寶強。
抵達拉帕爾馬島,到旅館放好物品后,第一件事是去買花給荷西。
不料因是周日,市場店鋪一律關門。忽見街頭一個漂亮的西班牙女孩手中有兩支玫瑰,便上前去問是在哪買的。女孩嬌羞地拉著身邊男孩:“男友送的。”
買不到花,我難過。女孩問我怎么不第二天再買,我說因趕著去祭拜一位亡友。女孩一聽,毫不遲疑地把玫瑰塞到我手中。我也沒再客氣,謝過靈魂與外貌一樣動人的她。
玫瑰還帶著朝露,想必荷西會歡喜。別過女孩,我總算走到墓園,可因是周末,墓園閉門謝訪。
既然閑著,便在城里亂逛,這一逛,實在不得了:拉帕爾馬島太美了!來之前,西班牙朋友都嫌棄,說我怎么挑了個又小又偏的島旅游。可這一看,山河湖海,銀河星宿,火山植被,拉帕爾馬島應有盡有。后來問路遇見的中餐館老板也來自福建,見我是同胞,老板尤其熱心,提供旅游信息之余,又連問要不要吃喝。老板遺憾地說他翌日要外出,不然一定開車載我環島。后來在拉斯巴馬和拉帕爾馬都遇到不少華人店主,見我是同胞,他們都十分熱心。他們身在海外,不僅沒有忘記自己的根,還竭力去照料素不相識的同胞,這份血脈之情叫我感動。

夜半到山頂觀星。來了拉帕爾馬島才知道,由于地處大西洋信風帶,這里常年干旱少雨,晴朗的天空有利于清晰地觀測夜空,而島內海拔2400 米的查喬斯巖火山上還建有一座世界聞名的大型天文臺。
載我上山的司機告訴我,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天文攝影師每年夏季都會來島上,租他的車子上山拍攝銀河,就連見多識廣的他們,也常常被這里的銀河所震撼。夜半到山頂觀星。來了拉帕爾馬島才知道,由于地處大西洋信風帶,這里常年干旱少雨,晴朗的天空有利于清晰地觀測夜空,而島內海拔2400 米的查喬斯巖火山上還建有一座世界聞名的大型天文臺。
載我上山的司機告訴我,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天文攝影師每年夏季都會來島上,租他的車子上山拍攝銀河,就連見多識廣的他們,也常常被這里的銀河所震撼。
車子一路朝山頂開,愈加遠離市區的光害。窗外,整條銀河掛在蒼穹,漫天星斗散落如棋子,忽明忽暗。我努力抑制住尖叫,身旁的司機卻說:“因為有霧霾,今晚的星空很一般。”他口中的“霧霾”,指的是撒哈拉空氣中的沙塵。他笑言:“每次有沙塵,就說明海對面摩洛哥的駱駝又開運動會了。”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想著這輩子可能只見荷西一次,不該隨意。進墓園后,把荷西的西班牙語全名給工作人員看,他只看了一眼,便讀懂我心似的,一路領我往里走。
我曾勸誡自己,無論荷西的墓多荒蕪,甚至碑牌可能年久失修,都不要哭,不要文藝腔泛濫。可當工作人員往墓碑一指,我傻眼了:墓碑修葺一新,開了一個透明小柜,里邊堆滿小石子,供悼念者在上留言,小柜里放著三毛與荷西的合照,墓前放了好幾束鮮花。墓的兩旁,一邊是關于荷西的悼詞,一邊是花壇,放了三毛荷西照片。原來,有這么多人千里迢迢地為三毛荷西而來,我的淚唰唰不止。
無論之前我多么理解三毛的離去,那一刻我開始責怪她:這么多人愛你,你怎舍得走。
荷西的簡介里寫著, 他生于1951 年, 卒于1979 年, 可見是比1943 年出生的三毛要小8 歲。而三毛在書里說荷西比她小4 歲。可愛的三毛,浪跡天涯個性灑脫,卻還顧忌著亞洲社會的世俗陳見。
動手去清理荷西墓前滿放著的花束,取走枯萎的那部分。水池就在不遠處,一旁備了十幾把薄荷綠的鐵壺。取一把壺,灌滿水,為花束潤了喉。難以想象當年痛失丈夫的三毛,是如何做這一切的,想必抬手邁步都揪心撕痛。
墓園職員很貼心,見我還在,給我遞來鑰匙和記號筆,讓我開柜取石子留言。于是寫下了:旅途遙遠艱辛,于我并不打緊,只要見到你們,就是旅程意義所在。在我彷徨的歲月里,《溫柔的夜》點亮了我的人生。你們點醒我:世間除卻金錢、權力、競爭、攀登,還有善良、自由與真愛。
相信你們早已重逢,在那無盡的透明過道里。
有空夢里相聚,說說新的旅途故事。
只是,笨蛋荷西,拜托這輩子別再潛水啦;
傻瓜三毛,拜托這輩子活久一點呀。
很想你們,懷念你們,感激你們。
離開時已是正午,墓園里溫暖明亮,沒一絲陰森感覺。荷西歇息處,山清水秀,讓人欣慰。墓園東邊,對著的正是荷西熱愛的那片大海,海面波光粼粼。整個世界靜悄悄,一如一切生離死別都沒上演過。
本文摘自:《我不允許你獨自旅行》/中信出版·文藝社/2018-1

作者:馬嘉驪,一個90后酷女孩,吃住不挑,不做攻略,用實習和工作收入六進中東,獨闖非洲,走過七大洲100多國。獨自旅行,她充滿好奇又心懷戒備,而一次次遭逢的善意,又讓旅途充滿驚喜與奇遇。因為感恩所有陌生人的恩情,她記錄下這些旅途中與人有關的故事。而故事里最令人動容的,是那些戰火下的人性至善,是陌生人之間的無私扶助,是人與人交往中處處閃爍的人性善良的光芒,超越種族,超越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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