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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館長:看到神性面具之下的畢加索
今年正逢畢加索逝世50周年,“畢加索,面具之像”近日在位于上海安福路的塞萬提斯圖書館展出,展覽從五位攝影師的視角進入畢加索的個人世界。同期在上海展出的“現代主義漫步:柏林國立博古睿美術館館藏展”也與畢加索息息相關。兩展期間,西班牙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館長何塞·萊布雷羅·斯塔爾斯(José Lebrero Stals)來滬,講述他所理解的畢加索。
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于2003年建成并向公眾開放。“馬拉加是畢加索出生之地,對于藝術家而言,有象征和回憶的意義。”斯塔爾斯在接受《澎湃新聞·藝術評論》采訪時,將上海正在進行的多場展覽與畢加索的藝術串聯。并認為,畢加索給后世藝術家的啟發是不能被局限的,要不斷嘗試和改變。

何塞·萊布雷羅·斯塔爾斯在上海塞萬提斯圖書館“畢加索,面具之像”展覽現場
“他是神。他應當懂得要想成功必須不斷偽裝,于是前進道路上的每一張面具都被他戴在臉上……這位畫家是個什么樣的人?” 西班牙著名小說家皮奧·巴羅哈(1872-1956)在描繪畢加索時如是說。
此次展覽正是由“面具”切入,匯集了畢加索戴著面具的相片。由此窺見其生活與軼事,一個充滿幽默和歡笑的“面具之像”由此展開。

“畢加索,面具之像”展覽現場
這些作品源于20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年過七旬的畢加索居住在法國南部海邊城市戛納,當時紀實攝影的出現使得圖片雜志獲得了長足的發展。畢加索很快意識到,作為一個現代藝術家,需要塑造自己的公眾形象來提升個人聲譽和社會知名度。因此,畢加索破例向五位攝影師開放了自己的別墅和工作室,展示自己的個人成就以及生活中有趣的瞬間。

羅伯托·奧特羅(1931-2004),《畢加索和〈頭〉(1934)》,加利福尼亞別墅,戛納, 1961,羅伯托·奧特羅收藏,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
這五位攝影師分別是阿根廷攝影師羅伯托·奧特羅(Roberto Otero)、法國攝影師安德烈·維萊(André Villers)和呂西安·克萊格(Lucien Clergue),愛爾蘭世界主義者愛德華·奎恩(Edward Quinn)以及美國戰地記者大衛·道格拉斯·鄧肯(David Douglas Duncan)。

“畢加索,面具之像”展覽現場
據斯塔爾斯介紹,五位攝影師進入屬于畢加索的空間后,逐漸與之成為好友,他們之間不光有比較深入的交流,也共享一些歡樂的瞬間,而這些瞬間是獨一無二的。其中安德烈·維萊認識畢加索的時候比較年輕,畢加索送給他一部相機,兩位還一起完成了剪紙作品。“雖然這些作品在不同的年份完成,但他們試圖有一個共同的焦點——展示比較人性和歡樂的藝術家形象,讓我們看到畢加索私密的工作空間。”“這些照片則見證和記錄了畢加索不同的側面,在此70多歲的畢加索似乎是一個愛玩、愛扮成不同角色的小孩。”斯塔爾斯說。

安德烈·維萊 (1930-2016),《工作室里的畢加索》,戛納, 1958 年 ? Sucesión André Villers, VEGAP, Málaga, 2023
1881年10月25日,畢加索生于西班牙馬拉加的梅爾賽德廣場。他的父親也是一位畫家,專攻自然素描鳥類等動物,并擔任工藝學校的教授和當地美術館館長。1891年,由于父親當上了一所美術學校的教授,畢加索一家搬到了西班牙拉科魯尼亞省。
雖然畢加索僅在出生地生活了十年,但19世紀的馬拉加給予畢加索靈感,藝術家帶著這種文化的陽光印記,走向了20世紀,走向了巴塞羅那、馬德里、巴黎……
畢加索一直希望將自己的一部分畫作留在故鄉,并萌生有在馬拉加建立博物館的想法,這一想法一直未能實現,直到他逝世之后,他的兒媳和孫子慷慨地決定將他的畫作捐出,而西班牙安達盧西亞政府也在文化政策上提供了支持,終于將藝術家的夢想變為了現實。

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
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由老建筑改造而成,其所在的布埃納維斯塔宮歷史悠久。在過去20年中,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曾組織過不同的主題展,展覽以“前衛藝術和當代藝術的關系”及“形容與內容的關系”等為主題,讓公眾更好地了解畢加索的藝術創作,深入其創作環境并思考其后期作品的特點。

斯塔爾斯在展覽現場
對話|斯塔爾斯:畢加索不只是一個人,更像是一個概念
澎湃新聞: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此次在上海的亮相,緣何選擇面具的主題?面具是否有特別的含義?
斯塔爾斯:這些攝影作品中,無論是帽子、披肩,都是平時畢加索家里的陳設,裝點著生活的環境。面具在許多不同文化中會提供一種成為不同的人或不同處事方式的機會。比如在中國戲劇中,女性角色是由男性反串的;化妝品本身其實就是一種面具。
面具有著一種改變的潛力,在西班牙不同地區也有著相似或各異的面具文化,這種傳統也影響著現在的流行文化。當社會人被賦予很多規范,創造力就會縮減。藝術就像生活中的亮光,試圖激勵人們做出改變,這是對自由的一種嘗試和喚醒。

愛德華·奎恩 ( 1920-1997 ),《頭戴斗牛士面具的巴勃羅·畢加索》,加利福尼亞別墅,戛納, 1959 年 ? edwardquinn.com ? Sucesión Pablo Picasso, VEGAP, Madrid, 2023
澎湃新聞:浦東美術館正在進行的、來自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大洋洲展”中也有一些原住民面具,它們對畢加索的藝術有著怎樣的啟發?
斯塔爾斯:無論是對現在,還是19世紀的巴黎,這些面具都是非常遙遠的創作,甚至你可能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由誰創作的。但它確實是件非常美好的藝術作品。當畢加索年輕時(大約二十一二歲),他住在巴黎會去參觀一些民族志博物館。這段經歷對他而言神奇而深刻,在后來他的記載中也寫到,這些不知名藝術家創作出來的物品是神奇的。就是在這些特別的不同物品當中,他發現了立體主義。

浦東美術館“時間的輪廓: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大洋洲藝術與傳承”展品。
在浦東的展覽有一件長臉木質面具非常有意思,它是幾何的形象,帶有一些明顯的元素,比如中空的眼睛、嘴等等,這類作品激發了他后來的雕塑創作。

浦東美術館“時間的輪廓: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大洋洲藝術與傳承”展覽現場。
澎湃新聞:UCCA Edge(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館群上海空間)的“現代主義漫步:柏林國立博古睿美術館館藏展”中展出了畢加索與其他5位同時代的藝術家,畢加索的藝術創作與時代和同時代的藝術家有著怎樣的關系?
斯塔爾斯:畢加索更多以“天才大師”的形象被大家所熟知。畢加索說“塞尚是現代藝術之父”,他對塞尚有著無比崇敬之情;畢加索也肯定馬蒂斯是非常好的藝術家,而且他是唯一一個與畢加索可以同級較量的藝術家。

“現代主義漫步:柏林國立博古睿美術館館藏展”中馬蒂斯的作品。
保羅·克利從畢加索身上學習到很多。保羅·克利非常內向,作品很精細,他的整個繪畫世界是神秘而有內容的,帶著德國文化的氣質,這與西班牙文化是截然不同的。據說,保羅·克利有次見到畢加索,他甚至被畢加索龐大的氣場嚇到。表現到作品中,畢加索的作品磅礴和外向,充滿著男性氣質、具有沖擊力。但保羅·克利的作品就讓人感到相對脆弱、微小,卻又非常精致。

“現代主義漫步:柏林國立博古睿美術館館藏展”中畢加索的作品。

“現代主義漫步:柏林國立博古睿美術館館藏展”中保羅·克利的作品。
畢加索、保羅·克利、馬蒂斯、布拉克、賈科梅蒂他們在一段時期里面,畢加索也從布拉克那里學到了東西。賈科梅蒂比畢加索年輕近20歲,他們互相認識。但認識賈科梅蒂的一個女士告訴我,“有一次畢加索去賈科梅蒂工作室,他敲門,賈科梅蒂看到是畢加索就不想給他開門,因為畢加索會‘吃’很多。”賈科梅蒂覺得讓畢加索看到自己工作室未完成的作品,會被他吸收進自己的創作中。

“現代主義漫步:柏林國立博古睿美術館館藏展”展覽現場畢加索1952年的作品《鶴》(右)和賈科梅蒂1956年的作品《威尼斯女子》。
澎湃新聞:目前世界上有多座畢加索博物館,比較著名的是巴黎和巴塞羅那的。作為其家鄉的博物館,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的館藏、展覽和研究的側重點是什么?
斯塔爾斯:目前世界上有6座館。巴黎畢加索博物館是最著名的、有著更豐厚的館藏。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試圖呈現出畢加索不同時期的藝術立場。近些年,我們也在做新的嘗試——做同時期其他藝術家研究性的展覽。這樣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的展覽就不只是畢加索了,還可以將畢加索與其他藝術家形成對話和比較研究。比如,我們做過比較大型的賈科梅蒂、安迪·沃霍爾的展覽,也呈現了一些非常好的女性藝術家等等。因為畢加索被認為是一個強大、有壓制力的男性藝術家,因此也希望優秀的女性藝術家可以和之相提并論。尤其重要的是,后來很多藝術家都從畢加索處獲得經驗。他們看到畢加索作品之后,對自己的創作路徑產生深遠的影響。所以說很多藝術家都受到了畢加索的影響,并形成一種“弒父型”(顛覆前輩藝術家創作)的成長,而這也是一種意義。

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中女性藝術家布爾喬亞的作品。
澎湃新聞:今年是畢加索去世50年,歐美多家美術館舉辦“畢加索慶典”,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會舉辦哪些展覽和活動?
斯塔爾斯:我們今年會做兩個比較重要的展,一個是正在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展出的“雕塑家畢加索:物質與身體”。一直以來畢加索的雕塑似乎被他的繪畫所掩蓋,在他多產的藝術生涯中扮演了次要角色。

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正在展出的“雕塑家畢加索:物質與身體”
1966年,他的雕塑作品首次在巴黎“致敬畢加索”展覽上展出,次年,倫敦泰特美術館的一場展覽,也主要展出他的雕塑作品。在此之前,他的雕塑很少受到關注和評論。然而,雕塑對畢加索來說并不是次要的,而是一種與繪畫同等重要的表現形式。其實,畢加索介于各藝術學科之間的創作,早在立體主義時期已顯現。他在雕塑中將立體主義原則轉化為三維。“物質與身體”是西班牙首個專門展示畢加索雕塑作品的大型展覽,作品的選擇旨在強調人體表現。

畢加索,《斜躺的沐浴者》1931作于布瓦格魯,“雕塑家畢加索:物質與身體”展出作品。
秋天會有一個展覽叫“畢加索的回聲”。畢加索對藝術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甚至可以說,在畢加索之前,沒有一位藝術家擁有如此龐大的追隨者、崇拜者和藝評家的關注。展覽主要圍繞著他的藝術實踐對當今世界的影響,匯集了30位藝術家的作品,與馬拉加出生的畢加索進行對話。

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畢加索的回聲”展覽信息。
在中國,我們與上海塞萬提斯圖書館和北京塞萬提斯學院保持合作關系。早在2018年就在上海和北京做了詩人畢加索的展,這也是一個比較陌生的角度。目前正在上海塞萬提斯圖書館舉行的“面具之像”也將去其他城市巡展。并有一些與許多其他的機構合作和講座活動推進“畢加索慶典”。

“畢加索,面具之像”展覽現場
澎湃新聞: 作為知名度最高的現代藝術家,畢加索的遺產在他所在的時代與當下看是否有區別?如何看待當下畢加索面對的爭議?
斯塔爾斯:畢加索不僅是一個藝術家,也成為了文化的象征。即便是沒有看過畢加索作品的人,也知道畢加索是誰,他的形象在全世界傳播。他不只是一個單純的人物,更像是一個概念。大家對畢加索這個概念有非常多的解讀,當我們提到畢加索的時候,你可能會聯想到1903年(藍色時期,《生命》誕生于這一年)或者1957年(MoMA舉行其75歲紀念展),或者立體主義等。

畢加索,《果盤》,1919年于巴黎,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
對于目前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對畢加索的批判。我認為女性主義是20世紀末興起的重要概念,是向男性帝國發起了批判。40年前并不存在以女性主義視角來看待畢加索及其作品的,后來關注畢加索的討論逐漸出現了關于倫理、美學、道德上的爭議,這也代表了時代精神的不斷發展,我們看待作品和人物的目光也在不斷改變。

畢加索,《美惠三女神》,巴黎,1923年4月11日,阿爾米尼和伯納德·魯伊斯-畢加索基金會,馬德里,借于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
雖然畢加索已經成為了一個傳播式的神話,但歸根結底他是一個人,我們比如在“面具之像”展出的是他人物的形象,他有美好的藝術創作,也有不怎么好的一面等等。我們希望通過展覽大家更可以看到畢加索作為一個人的存在。

畢加索,《巴瑟》,1971年7月5日于穆然,布面油畫,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
澎湃新聞:畢加索對當下的藝術和藝術家有什么啟發?
斯塔爾斯:從畢加索8歲開始繪畫創作,一直畫到90多歲。他重新審視了繪畫演變的歷史,顛覆了之前看似不可觸及的創作原則。畢加索的作品和他的形象激勵了后世藝術家和觀眾,會讓他們有更多改變和創作想法。不應該因為做得不好有畏懼的心情。另外,創作是一個自我解放、自由的過程。很多時候我們被教導說“我們應該成為這樣”,但是對于畢加索而言是“你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這在畢加索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一直在試圖創作出一種讓自己覺得更好的作品。但這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非常努力且勤勉地工作和不斷地實踐,畢加索就是不停在實踐的人。

畢加索,《昆蟲》,1951年1月1日于瓦洛里,白色陶器雕刻上釉。馬拉加畢加索博物館
注:“畢加索,面具之像”展覽將持續至10月8日,展覽期間將定期放映《朵拉·瑪爾,畢加索之外》、《特別的畢加索》、《畢加索樂隊》和《畢加索之謎》等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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