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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護理學的人:一個常被“調劑”的專業背后
艾菁2016年參加高考,她超出重慶文史類一本線40多分,被一所位于中部省會城市的211院校錄取,調劑入讀護理學專業。收到錄取通知書時,她感到錯愕,因為數學好,她第一志愿填報了會計學,“不知道護理學是干嗎的”。
高考志愿是她自己填的。她的老家在重慶的一個鎮上,她從小是留守兒童,初高中住校,父母在外地務工。父母和她之間的交流很少,“他們覺得沒什么可以給我指導的”。
后來,班主任告訴她,學護理將來是去醫院當護士,又苦又累,收入又不高。這讓她想起老家的衛生所,那里的護士都是衛校出身,中專畢業就出來工作了。
和艾菁一樣,被調劑到護理學專業的學生不在少數。每當高考錄取季,在院校的微博超話里常能看到提問:“被調劑到護理學能不能轉專業?”“轉專業有什么條件?”
由于不少高校護理學的錄取分數不高,而學校在轉換專業申請條件上,可能會要求“總分高于擬轉入專業在當地招生錄取最低分”。這也意味著,大多數被錄取到護理學專業的學生可能不符合轉專業的條件,將至少與護理學牽絆四年。
然而在“調劑”和“轉專業”背后,大眾是否對這個專業和職業有著某種偏見,它又是怎樣的存在?
被調劑的人
升入大學前的暑假,艾菁在不安中度過。
父母埋怨她:“讀那么多的書有什么用?浪費資源。”那個暑假,每當有親戚問起艾菁考到哪里了,她父親都會搶著回答,“考上重點大學,就是專業不太好。”如果旁人繼續問,“醫學類的”、“有點冷門”,成了家人對護理學的指代。
慢慢地,艾菁也不愿意提自己的專業,有人再問起,她就報高考分數,迎來的總是贊譽。
高中班主任和科任老師一直做她的思想工作,勸她回去復讀。艾菁高考語文發揮失常,只考了102分,換做平常,她能考進年級前五。“他們(高中老師)可能覺得我還有潛力吧。”
艾菁糾結了一個暑假,她親歷過一次高三,清楚地知道復讀的難捱,沒有退路,覺得重走一遭“一定很難受”。
但高中母校陸續給她開出,獎勵一萬元獎學金,免除學費、生活費,住在教師宿舍等豐厚的條件,讓她有些動搖。此外,她從小膽子小,連恐怖片都不敢看,害怕即將開設的人體解剖學課程,“要是腦袋一片空白,課也學不好了。”
在大一開學一個多月的時候,她去到學院書記辦公室遞交了退學申請。學院書記勸她把退學申請拿回去,對方告訴她,當她大學畢業以后,就會發現專業并不重要,沒有必要去冒這個險。最終,艾菁決定留在護理學院,她擔心豐厚的復讀條件背后意味著“高期待”,而她害怕達不到“期待”。
劉磊的老家在江西豐城,作為村里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本科生,他一直是家人的驕傲。但作為男生,由第一志愿臨床醫學被調劑到護理學,入學前的那個暑假,他感到窘迫而無措。因為在他的印象里,護理學是培養護士的專業,而在老家的醫院里幾乎沒見過男護士。
他所在的院校護理專業有81人,只有十名男生。在他看來,女生相比男生更加細心,而護理學是一個對細節要求非常高的專業。
例如針對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的口腔護理操作,專業考試上,對于器材擺放、口腔清潔的順序、更換濕棉球的頻次都有明確的要求。“我們用一個嘴的模型練習,但實際上有的人嘴大,有的人嘴小,按照口腔清潔的標準各個地方都摸到,是不可能的。有的時候,ICU病人處于昏迷狀態,也無法配合操作。”劉磊解釋說。
根據他的觀察,他所在班級一多半的人是被調劑來的,有50%以上的同學和他一樣來自農村。
他稱自己和周圍同學對于未來的規劃比較模糊,在專業選擇、估分上面沒有來自城市的同學清晰。
同樣被調劑到護理學專業的梁春燕,老家在廣東韶關,2014年參加高考時,她一心想留在廣東省內,選一個不學高數的專業。她考上廣東一所醫藥類的二本院校,以兩分之差沒被第一志愿的英語專業錄取,也沒有達到第二志愿傳媒類專業的要求,被調劑到護理學。
她記得,剛入學時,班主任開年級大會,問:“第一志愿是護理學的舉手。”二百多個人里只有十多個人舉手,剩下都是被調劑過來的。
她所在的年級共有五個班,她們班有四十多個女生和六個男生,“原本有八個男生,但有兩個沒來報到,回去復讀了。” 梁春燕沒有復讀的勇氣,她原本就不擅長理科,隨大流學的理科,復讀一次,恐怕還考不上二本。
高考志愿也是她自己填的,對于填報專業時,勾選服從調劑意味什么,她也是懵懵懂懂。她說,父母都各自組建了家庭,從上高中開始,就自己拿主意。
“緊迫感”與“高門檻”
梁春燕印象里,護理學專業處處都滲透著“緊迫感”。
大一上學期,共有13門課程,周一到周五只有一個半天沒有課,思政類的公共課程都要被安排在晚上。
生理學、病理學、藥理學、細胞的化學與生物學、局部解剖學等基礎醫學的公共課程,臨床醫學專業要到大二才開設,護理學在大一就已開設;內外婦兒(指內科、外科、婦科、兒科)課程在臨床醫學專業大三、大四開設,卻是護理學專業大二學生的必修課。
對此,梁春燕解釋說,臨床醫學是五年制的,而護理學四年制,需要在更短的時間里把課程學完,但可能沒有臨床醫學學得細,“比如說解剖學,我們需要識別哪塊骨頭、哪一塊肌肉、哪個系統、哪個組織,但是臨床醫學學生可能還要學用刀去切。”
課業負擔的沉重,使得護理學專業的學習氛圍一直很濃厚。大學里不強制參加晚自習,但每次圖書館閉館的鈴聲響起,她都能在圖書館門口偶遇到同班同學。有些大課為了節約時間,一連上近兩個小時不休息,實驗課解剖兔子、青蛙、老鼠,每次都要半天的時間。“有時太累了,大家就猜拳,誰輸了,誰寫實驗報告。”
考試前的一個月,護理學專業的宿舍燈火通明。梁春燕記得,僅僅外科護理考試的復習資料就有一千多頁PPT,打印出來和新華字典一樣厚。
但她沒有考慮過轉專業,在她看來,在醫藥類的大學里,可選擇的專業范圍有限,臨床醫學、藥學這樣的熱門專業,又轉不進去。“我只聽說過從這種專業放人出來,幾乎很少有人轉進去。”
此外,梁春燕覺得那時所在院校的轉專業制度并不透明,“以前不會公開績點排名達到多少分以上才可以轉專業。”使得一些有想法的同學不敢嘗試申請。
沈毅也感受到了“緊迫感”,他在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護理學專業讀大二。盡管護理學專業是他主動填報的,但他的志向一直是轉專業到法醫學專業。
沈毅是2021級的上海考生,那年復旦大學面向上海生源招生的很多專業最低錄取分數不低于580分,而他以不到540分的成績考入護理學專業。“因為護理學錄取分數低,想進來后好好努力,爭取轉專業。”
他形容專業課的老師常常流露出一種很迫切的感覺,想要盡快培養出一批有素養的護理學人才。理論課上,有老師講到護理學的歷史、現狀,情緒就會有些起伏,指出護理學對于人才的迫切需求,以及臨床上很缺護士,“歸結到我們有責任,任重道遠。”

沈毅拍攝于《健康評估》的課堂。
專業課上,老師舉到臨床上的案例,經常要強調一句:“如果以后還想做護理的話,這方面要好好學。”
入學之初,沈毅看到專業培養計劃書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特別擁擠。以前放在大三上的衛生統計學,在他們這屆大一下學期就學了。學院老師解釋稱:先學一些護理科研的內容,對參與學院項目,寫論文、寫報告都有幫助。

沈毅大二下學期的部分課表。
在復旦大學,不少專業有兩次申請調轉的機會,一次在大一,一次在大二。但每個專業對于轉入的人數有名額限制,熱門專業的競爭越發激烈,冷門專業卻可能無人問津。據沈毅觀察,大一結束時,護理學院有二十多人轉走,但沒有人轉進來。而他留下來的理由是,提一提績點,大二再轉。
艾菁放棄了提交轉專業申請,她所在院校每個專業轉出和轉入的人數都有名額限制,大一績點排名年級50%左右的她,擔心遞交了申請,卻沒轉成功,“給老師留下排斥這個專業的印象”。與此同時,金融、會計類的專業課業難度大,大一就開設了高等數學、線性代數等課程,她擔心去了也跟不上進度。
“所以我覺得既然不知道要選哪個,不如就讀上天替我選的(護理學)。”艾菁說。
在艾菁所在四人寢室里,有一個室友和她一樣迷茫,放棄了提交申請。另外兩名室友,都堅定地想要離開。其中一個忍受不了熬夜,轉去了計算機專業;另一個室友家里有長輩是口腔科醫生,提交轉專業申請時才發現口腔醫學專業這一屆不招轉專業學生,于是選擇退學復讀。
每屆大一結束,申請轉專業的時候,護理學院都要經歷一段人心惶惶的波動。艾菁經常聽到有同學抱怨:“護理學得好的人,才有資格轉專業,學得不好的人反而轉不了。可學得好的人為什么要轉走?”
“護士不止是打針、發藥”
在艾菁原有的認知里,“護士只會打針、發藥,像在流水線上工作。”
但在大學里,她不但要學基礎醫學、組織胚胎學、系統解剖學等專業課,還要學心理學、護理美學、職業禮儀等課程,目的是在臨床上達到以病人為中心的整體護理,讓病人在身體和心理上都能得到照護。
在護理職業禮儀實驗課上,艾菁要練習站姿、坐姿、走姿,以及化妝。她印象深刻的一次,老師講了兩節課的PPT關于如何畫眉毛,并請來化妝達人做分享,直到所有同學畫眉毛都過關了才下課。而在插花課堂上,為了培養審美,老師買了很多新鮮的鮮花給學生練習。
盡管到了臨床,艾菁很少化妝,插花的技能也很少有用武之地,但她覺得學得越多,能給病人提供的幫助越全面,“護士好像也挺厲害的”。
2019年6月,大三暑假,艾菁去到一家位于深圳與學校有合作的三甲醫院實習,并在畢業后被留用。
她所在的醫院實行責任制整體護理,每個護士要管六到十名病人。除了最基礎的打針、輸液、發藥,在內科實習時,護士的工作還會涉及給病人輸血、化療、放療、心電圖等。輸液泵、注射泵、肢體氣壓治療儀,紅外線烤燈、微波治療儀等設備都是由護士進行操作。
艾菁印象最深的,是在血液內科實習時,血液內科病人到了晚期經常有病情變化,半夜突然呼吸困難,多器官功能衰竭,護士需要隨時準備配合醫生搶救。
而在血液內科,給病人打針、發藥、生命特征檢測都更加頻繁,化療病人用于輸液的中心靜脈導管也需要護士來維護。“有些病人(中心靜脈導管)置入之后,每天需要換藥,要把一個很大的貼膜撕下來要給他消毒。”遇到病人情況不好的時候,這個操作需要一小時才能完成。
“最夸張的一次,我晚上八點下班,加班到凌晨12點才做完自己班上的工作。” 艾菁說。
除了臨床上的工作要處理,她每天有一半的時間在寫護理文書,詳細記錄病人的生命體征,病情變化,填寫血運評估、疼痛評估、營養風險評估、皮膚壓力受損評估等量表,為醫生診斷、治療提供決策依據。
她記得有一個二十多歲白血病晚期的女孩,對方在醫院里住了很久,狀態很差。但她每次夜里查房走進去,對方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她——因為她腳步聲很輕。
還有的病人和她說:“你打針怎么不痛啊?” “你是我住院這么多天,唯一一個打針不痛的護士。”
艾菁逐漸意識到,可能只需要多花費五分鐘的時間陪病人聊兩句,幫他拽一下沒穿好的衣服,給他倒一杯水,就能帶給病人很大的精神慰藉,讓對方感受到溫暖。

艾菁在護士站。
梁春燕大三實習時,曾去到過新生兒科。值夜班的時候,她需要每隔一兩個小時給新生兒沖奶、喂奶。她解釋說,剛出生的孩子的胃和乒乓球差不多大,喂完一次,洗好奶瓶,又要按照一定的劑量沖奶,再分裝到無數的小奶瓶里面。“一個個喂,喂完一波換一波紙尿片,一個晚上都沒停的時候。”
還有的孩子需要護士整晚抱著睡覺,因為一放到床上他就哭鬧,吵醒周圍的孩子。
在梁春燕看來,護士的工作“不是培訓三個月就能干的”。在大二外科護理的實驗課上,他們要學習給病人插尿管,包括怎么去握陰莖,調整成多少度的角度才能夠讓管子從陰莖的尿道口插進去。而注射又包括:皮下注射、靜脈注射、肌肉注射、皮內注射等,對于注射的角度、部位、力度、針頭的大小都有不同的要求。
臀部注射實驗課上,老師要求他們用手在模具上比劃注射的位置,因為臀部也有很多神經。靜脈注射考試,學生們兩兩一對,互相給對方注射。梁春燕專門去找了血管比較“漂亮”的同學做搭檔。
“醫生一句頂護士十句”
自從2020年本科畢業,艾菁已經做了幾年的護士。但她時常產生一種無力感,感覺絕大部分病人沒有那么信任護士,只信任醫生。“醫生說一句頂護士說十句,這是很多護士的心聲。”
艾菁記得,有的時候,醫生給病人一次性開很多檢測項目,需要多次抽血。護士直接去抽血,病人會拒絕,甚至說他不想做這個操作。但護士反饋給醫生后,醫生親自來說一句:“這個檢測你還是要做的。”病人就同意了。
有些病情發生變化的病人不愿意上心電監護儀,因為身體有些數值異常時,心電監護儀會一直報警提示。但醫生過來說一句:“安全起見,這個東西你還是要上的。”病人就會同意。有時艾菁感到驚訝,為什么自己解釋了那么多,都不如醫生的一句話管用。
還有的時候,她去給病人打營養液,病人會擔心營養液是不是開多了。“但補液都是醫生開的,護士只是去執行,醫生有的時候也不會跟護士說那么多。”
可如果把醫生叫來,她又會擔心醫生認為自己能力有問題,溝通有問題,所以病人不信任。有時醫生在忙,也會很不耐煩。
此外,出現醫患矛盾時,不少護士擔憂醫院會先在護士身上找問題。艾菁解釋說,如果發生醫患矛盾糾紛,需要打官司,就涉及定性。如果是護士的責任,事故等級更低,醫院方面賠錢少一點;但如果是醫生的責任,醫療事故等級更高,賠償也更多。
艾菁和病人交流時,對方經常問她:“你是衛校畢業的吧?”得知她的文憑后,還會勸她“改行跳槽來我公司吧。”她也常聽到病人之間的聊天:“護士懂個啥,你去問醫生。”對此,艾菁從起初的沮喪,變得有些麻木。
在她看來,盡管護士的薪資也能達到深圳的平均水平,但還是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而且護士的天花板比較低,“上限就是護士長,但是一個科室20個護士只有一個護士長。”
劉磊和艾菁是同一年畢業的,他在一所中部地區的三甲醫院做手術區護士。他形容工作狀態是“如履薄冰”。
劉磊提到一起新聞事件:2022年有一位產婦順產兩月后發現體內遺留紗布,后來事發地的衛健委發布情況通報,稱經過初步調查認定,是因助產士操作失誤所致,暫停該助產士執業。
劉磊稱醫院領導曾以這件事作為警示案例,要求護士們“引以為戒”。但順產接生過程當中,不是只有助產士,還有主治醫生。在劉磊看來,即使出現事故,助產士能承擔的也只是次要責任。“但護士相比醫生處于弱勢,沒有話語權。”
而他所在的醫院,有一個將做擇期手術的老年病人,具備活動能力,也在有家屬陪伴的情況下,在醫院花壇邊摔了一跤,他的責任護士因此受到處分。
在劉磊看來,很多年紀大的老年人,不管是醫生講,還是護士講,都能聽得進去。但一些學歷較高,有社會閱歷的人,可能對護士說的話比較存疑。
對此,劉磊有些無奈,“他們只信任醫生,因為給他們治病的是醫生,決定他們手術效果、治療效果的也是醫生。”
“有多冷就有多暖”
2022年10月,兩年的規培期結束后,艾菁被分配到了最后一個實習的科室——骨科。她感到十分慶幸,因為在骨科碰到特重癥病人的概率相對偏低,大多數病人是打球受傷、騎電動車摔了,“第一天住院,第二天手術,住三四天就能出院。”
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害怕面對死亡,害怕去看瀕臨死亡的病人的眼睛。她記得在血液內科實習時,瀕死的病人大多數時候都全身浮腫,膚色暗沉,又很蒼白。盡管在她的班次上從未發生過死亡,但實習的六個月,她總陷入莫名的焦慮和擔憂。
艾菁記得一個身患白血病的癌痛病人,每次疼痛都到了打嗎啡(強效鎮痛劑)的地步,但嗎啡只能管用一小會兒,藥性過后她又開始聲嘶力竭地喊叫,科室只能把她安排在單獨的病房,和其他病人分隔開。直到有一天她沒有力氣不叫了,意味著她離死亡更近了。
“面對隨時可能死亡的病人,護士的責任更大,工作強度更高。” 艾菁在血液內科的六個月,每周都有病人離世,還有三名規培護士被確診為抑郁癥。夜晚,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經常感到很壓抑,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還很怕被病人問:“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我還能活多長時間?”她接受的訓練告訴她: 不能給病人不現實的希望,但也不能消滅他的希望。艾菁通常會詢問對方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醫生看一下,并讓對方好好配合治療。
由于護理人員的流失率比較高,艾菁所在的醫院從2021年9月開始,由每班工作時長12小時的兩班制,改成了長白班、中班、夜班三班倒的模式,護士每周需要干滿40小時。
艾菁對護理專業的認知,由“讀書不好的人才做護士”,轉變成了未來對護理人才的要求將越來越高。據她觀察,醫院里年資高的護士大多是專科畢業,其中有一部分人讀了成人本科,但最近三年,醫院招聘的新人大多是本科學歷。而高學歷也意味著在護理病人、職業晉升、發表科研論文、參加講課比賽等方面更具優勢。
艾菁有時會羨慕沒有從事護士工作的同學,不用承擔這么重的責任。艾菁本科時的班級有50多人,大一轉專業后,只剩下40人。畢業時,有三分之一的同學選擇讀研,從事護理教育,或跨考法學、新聞學專業,還有的人報考了醫院其他的醫療崗位,選擇做護士的不到一半。
但她也逐漸接納這份工作和高壓力、高價值感的生活狀態。只是過年回家,父母向親戚介紹她工作的時候,還是習慣說,她在深圳的大醫院做醫生。盡管她強調過很多遍,自己是護士。

2021年5月,疫情期間艾菁支援核酸檢測。
2018年本科畢業后,梁春燕沒有成為護士,而是進入了一家醫療公司,擔任CRA(臨床監查員),即接受藥廠的委托,負責臨床試驗的監查工作。
這份工作是她在秋招活動上誤打誤撞找到的,她畢業那年,主動選擇做CRA的人還比較少,很多人沒有聽說過,醫療公司給對口專業的學生一一打電話,才能完成招聘。
沒有選擇成為護士,梁春燕將一部分原因歸結為:缺乏直面人間冷暖的勇氣。她在實習期曾到廣州一家傳染病醫院實習,帶教老師帶他們看過一個艾滋病患者的肛門,已經潰爛感染。梁春燕感到難受,本能地想要回避。她的日常工作是每天給一名梅毒病人測血壓、打針注射,接觸到對方皮膚后,“心里面會膈應”。
她在腎內科實習時,每天都要給腎病病人測一個很重要的指標——24小時尿蛋白。“早上給病人發一個紅色的桶,第二天早上去回收桶,把尿液倒進一個量筒里面測量,再送到檢驗科。”她覺得自己身上經常有一股尿騷味。而在給男病人插尿管時,她時常要克服“難為情”。
離開護理行業更直接的原因是——她是左撇子。盡管左撇子被允許從事護士工作,但在扎靜脈輸液針時,傳統的靜脈輸液針柄為右側固定,“相當于進出地鐵刷卡閥門都在右手邊”,對于用左手扎針,梁春燕始終覺得不太方便。
尤其是在大四去到急診科實習,她每周有兩三天輪到注射室的崗位,“注射室外面的人排著隊,等著我給他們打針,對護士打針的速度要求特別高。”
離開護理崗位的四年,她有時看到各地歡送抗疫醫療隊的視頻,內心還會涌起一股暖流。但她也喜歡現在的平凡。
劉磊說,護士的工作“偶爾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醫院是一個見證世間冷暖的地方,但有多冷就有多暖。
(文中受訪者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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