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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所述評|如何營造主題鮮明、細節得體的公共空間
2010年代以來,高密度的上海領先全國,從大拆大建的增量建設,進入存量建設時代。也就是說,在當下上海,尤其中心城區,每建造一座建筑或打造一個城市公共空間,都無法像過去那樣可以在一張白紙上自由暢想,而需要針對每個不同的既有城市建成環境,謹慎選擇合適的介入方式,要讓先后到場的建筑與空間,齊心合力,演奏出既和諧又有特色的協奏曲。
從建筑設計、城市設計角度來說,有兩點在這個過程中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一個是審美協調,一個是歷史延續。這兩點做不好,就容易變成“嘔啞嘲哳難為聽”的噪音。
建于1910年(清宣統二年),號稱遠東地區最大的哥特式教堂徐家匯主教座堂(后簡稱教堂),是目前上海保存較為完整的標志性歷史建筑之一。教堂東側主立面前廣場,經過從2018年到2021年的修繕,成為引人關注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間。廣場南側,是由今年普利茲克建筑獎(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獲得者英國建筑師戴衛·奇普菲爾德(David Chipperfield)設計外立面及整體框架、本埠著名建筑師俞挺操刀內部空間設計的徐家匯書院——自2023年元旦開幕以來,成為上海異常火爆的文化場所——更是將徐家匯天主教堂前廣場及周邊建筑,推到萬眾矚目的位置。
那么,這個廣場及其周邊建筑,是否演奏出了和諧而有特色的協奏曲呢?
先看一下協奏曲的主題呈現。在該廣場及周邊建筑共同構成的整體環境中,徐家匯教堂無疑是主角。雖然從全球建筑學視野看,教堂設計偏保守,規模較小,細節也稍顯簡陋,但它在上海城市與建筑發展史中的位置無可替代。因此,徐家匯教堂的歷史特征、美學調性,當之無愧,需要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與發揚,這一點成為該公共空間鮮明的主題(圖1-教堂東立面)。

圖1 教堂東立面 本文圖片除特殊說明外 均為作者自攝
南側的徐家匯書院從內到外,通過得體克制、富有西方古典神韻的現代風格設計,在主題表達上非常出色。外立面上,通過對西方古典柱式、三段式古典立面的現代美學提煉,刻畫出優雅纖細的豎向柱式與橫向舒展的三段式意象,與教堂的古典立面產生抽象感知層面的聯系,又以其簡潔的現代風格,有效襯托出教堂的古典細節與手工建造的真實年代感,體現出歷史的延續與現代發展(圖2-書院外立面、圖3-一層柱廊看教堂)。

圖2 書院外立面

圖3 一層柱廊看教堂
內部空間極為豐富的書院,只在二層,結合內廊坐臺設置,克制地挑出2個極簡輕巧的一步陽臺,讓內部使用人群,與外部廣場、教堂產生積極對話(圖4-外挑一步陽臺),最大程度保持立面完整。

圖4 外挑一步陽臺
北側的天主教上海教區主教府辦公樓,采用的是1990年代流行的“后現代風格”,把教堂的古典形式語匯,簡化、放大為具象圖案,貼在基于功能要求設計出的房子的表面作立面。而由于形狀與教堂類似,再加上自身體量巨大,在主與次、時代真實感等方面,一定程度上造成混亂,干擾了協奏曲的主題表達(圖5-主教府辦公樓立面)。

圖5 主教府辦公樓立面
徐家匯天主教堂的古典形式語匯,是一套完整的系統,與內部功能、空間尺度、材料選擇以及特定年代的建造方式,都有密切的因果關聯,單純用二維圖案“卡通式”簡化模擬放大,極易出現混亂的問題。
天主教堂東側前廣場的總體布局,沿東西縱向劃分為對稱的三部分。中間部分正對教堂,設置多排平行長座椅與大草坪,滿足人們在重要城市景觀前拍照、觀賞的行為習慣。兩邊部分結合法國梧桐綠化,做休憩空間,私密內向。熱鬧與安靜、開敞與內向的整體處理,符合協奏曲主題表達與功能要求。只不過,不知是前期設計還是后期運營管理所致,中間部分的植物花卉及飾品過分鮮艷,帶有強烈世俗感,這種美學調性,和一個以廣場舞為主要活動的城市空間會很匹配,與教堂前廣場需要的神圣、古典、優雅的審美氛圍,就格格不入了(圖6-冬日世俗化景觀,圖7-夏日優雅景觀)。

圖6 冬日世俗化景觀

圖7 夏日優雅景觀 圖片來自網絡
下面,進入細節層面繼續觀察。此時,不協調音驟然變多。一行行沒有設計控制的“西式古典風”路燈,含混了基于教堂特定建成年代,廣場應有的明確歷史場景感。體量感偏大的黑色與紅色花盆,配上同樣體量突兀的灌木,將尺度不大的廣場,切分得零碎小氣(圖8)。

圖8
座椅、臺階等與人體直接接觸的元素的設計,缺乏針對人體感知的小尺度的細膩設計,顯得粗糙(圖9)。

圖9
噴泉、鋪地等元素在材料選擇、建造細節上,態度模糊,看不出想強調歷史上的材料與手工原真建造感,還是今天的現代材料與機械加工感,似乎是在用現代建造方式模擬“歷史”,生出假古董的味道(圖10)。

圖10
各種垃圾桶、標識,同樣缺乏整體控制,隨意雜亂(圖11)。

圖11
一個好的協奏曲,不是只要主題鮮明就可以達成,更是建立在每個音符的細致搭接、起承轉合,以及音樂家的具體發揮上。所以,一個好的設計效果,不是單靠整體概念、專家領導評審會就可以實現,它需要全過程、全尺度、全層次貫徹到底的整體掌控,并配以能夠完整理解設計意圖的后期運營管理的持續支持。
英國政治家、演說家、作家以及記者溫斯頓·丘吉爾(Sir Winston Leonard Spencer Churchill)在1944年說,“起先是我們塑造了建筑,之后是建筑塑造了我們(We shape our buildings, and afterwards, our buildings shape us)”。
上海的每一處城市公共空間與建筑,就是通過主題與細節的共同作用,演奏出一首首不同質量的協奏曲。那些平時看上去有些玄妙的說辭,如文化修養、生活品味、美的感受力、歷史感,就是通過我們每個市民對這些空間、建筑的日常體驗、使用,潛移默化、一點一滴地落實到大家的身心當中。因此,對每一個公共空間、每一座城市建筑,我們都需謹慎對待,精益求精。
(作者范文兵系上海交通大學設計學院、中國城市治理研究院雙聘教授,思作設計工作室主持建筑師,長三角公共文化智庫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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