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員是否享有署名權？

【原創】文/汐溟

如果在影視公司任職為非編劇類的職位，但公司臨時指派或者借調，要求承擔編劇工作，該職員創作的劇本版權應該歸屬于公司嗎？職員有署名權嗎？

近日，筆者處理一起著作權糾紛案件，該案具有一定的理論深度，對實踐也有指導意義，殊有探討之必要。

案情如下:筆者的當事人小明（化名）在一家影視公司任職，職務為發行專員，工作內容為負責影片宣發的策劃和落地等。一年前，公司組織幾位編劇創作電視劇劇本，小明來公司工作前曾做過編劇，因項目緊急，公司便將小明安排進編劇組增加人力，與幾位編劇一起創作劇本。小明創作了十集，大概十萬字劇本后離職。近日，小明發現該劇已經播出，其創作的劇本內容大部分被電視劇使用，但編劇組的其他人員均被署名為編劇，唯獨小明被遺漏，無編劇及相關任何署名。

小明的疑惑是：公司在電視劇中未給他署名為編劇是否構成侵權？假定小明看到的電視劇確實是根據小明創作的劇本改編，也確實使用了其獨創性表達，在此情形下繼續追問。

解決該問題，涉及到劇本的版權歸屬問題，即小明創作了十集劇本，是否為該十集劇本的作者？是否享有版權？是否享有署名權？因為小明在任職期間，按公司的指派創作的劇本，并非小明利用私人時間自由創作的作品，因此，該十集劇本的性質有三種可能：法人作品、特殊職務作品和一般職務作品。

逐一分析：

首先，分析其是否為法人作品。我國《著作權法》（新修訂）第十一條規定，“由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主持，代表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意志創作，并由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承擔責任的作品，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視為作者”。直觀地看，小明創作的劇本具備法人作品的外在特征：劇本的創作是由公司組織，也是按照公司的要求和構思去創作，如有侵權等責任，也應由公司來承擔，與包含小明在內的編劇們無直接責任。如果該主張成立，小明創作的十集劇本當為法人作品，公司是其作者。公司享有包含署名權在內的一切版權。相應的，小明當然無署名權。但深入研究則并非如此。法人作品的法律特征決定了小明創作的劇本并非法人作品。陳錦川法官認為，我國《著作權法》保護作者的權利為第一位。法人沒有思維和創作能力，法律將法人認定為作者，是為了滿足某種利益的需要，故必須具備法定條件。對法人是否為作品的作者、作品是否屬于法人作品應限制在一定的范圍之內，不宜擴大解釋。根據《著作權法》的立法本意，法人作品應屬于較少的情況，在司法實務中，對法人作品應作嚴格的解釋。“嚴格”體現在，首先，以代表單位意志為例，如果某一作品完全或者主要地體現了單位的意志，個人創作者自由思維的空間不大，即可認定為代表了單位的意志；但個人在單位提供或者要求的條件下，可以自由發揮創造力、抒發其思想，對作品的結構安排、情節處理、材料取舍、思想表達等可以由個人意志所決定的，則不能認定為體現單位的意志（參見陳錦川：著作權審判：原理解讀與實務指導，法律出版社）。本案中，小明所在單位僅僅提供了框架性構思，就劇本創作而言，小明個人發揮空間較為充足，不受實質性限制，這也是劇本創作的規律所決定的。其次，作品的責任由單位承擔，是指作品產生的責任必須也只能由單位承擔，個人實際上承擔不了作品產生的責任。而本案中，劇本如有剽竊，侵權責任是能夠由小明自己承擔的。因此，我國《著作權法》對法人作品的認定極為嚴格，小明創作的劇本應不屬于法人作品的性質。

其次，與法人作品類似，特殊職務作品的版權也由法人享有，作者僅有署名權而已。我國《著作權法》（新修訂）第十八條第二款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職務作品，作者享有署名權，著作權的其他權利由法人或則非法人組織享有，法人或非法人組織可以給予作者獎勵：（一）主要是利用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物質技術條件創作，并由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承擔責任的工程設計圖、產品設計圖、地圖、示意圖、計算機軟件等職務作品；（二）報社、期刊社、通訊社、廣播電臺、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創作的職務作品；（三）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或者合同約定著作權由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享有的職務作品”。職員在任職期間所創作的此類作品為特殊職務作品。但本案中，小明創作的劇本應該不屬于該款規定的任何一種情形。因為“物質技術條件”，是指該法人或者該組織為公民完成創作專門提供的資金、設備或者資料（《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十一條）。本案中，小明任職的公司并未為小明提供專項資金，也未提供必需的設備，劇本創作也無需必要的資料。同時，也非該條（二）和（三）項規定的情形。因此，小明創作的劇本不屬于特殊的職務作品，劇本版權并非由公司享有，小明也并非只能享有署名權。

最后，值得商榷且無法確定的是，小明創作的劇本是否為一般職務作品。我國《著作權法》（新修訂）第十八條第一款規定，“自然人為完成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工作任務所創作的作品是職務作品，除本條第二款的規定以外，著作權由作者享有，但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有權在其業務范圍內優先使用。作品完成兩年內，未經單位同意，作者不得許可第三人以與單位使用的相同方式使用該作品”。小明創作劇本確實是為了完成公司安排的任務。但是，該“工作任務”，是指公民在該法人或者該組織中應當履行的職責（《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十一條）。小明的崗位是發行專員，并非編劇，依據勞動合同約定，其工作內容中不包含編劇等相關內容。若嚴格依據該款規定，小明創作的劇本應該也不是一般職務作品。如果不是職務作品，則該劇本應為自然人創作的作品，小明為作者，享有原始、獨立和完整的著作權。但筆者并不持如此樂觀的態度，更傾向于劇本為一般職務作品。因為如果是自然人作品，應該與單位及職務無涉，是自然人使用自己的時間，完全按自己的意愿，純粹自由的發揮和創作而產生的作品，不受外在條件的限制和束縛。但本案中小明的創作顯然并非如此。小明是在公司的工作期間，在公司的辦公空間里，按照公司的要求，受公司的約束而創作，最為重要的是，盡管不是編劇的崗位，但小明仍然在任職及創作期間享受著公司的薪資及待遇。因此，筆者傾向于小明創作的劇本為一般職務作品。如此認定對小明和公司均屬公平。

回到文首的問題。小明任職期間創作的十集劇本為一般職務作品，依據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該劇本包含署名權在內的著作權由小明享有，作為影視公司，其原單位在其業務范圍內有優先使用權。原單位使用小明的劇本應該為小明署名為編劇，其未署名的行為侵犯了小明的署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