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從安徽省績溪縣伏嶺鎮(zhèn)到浙江省杭州市臨安區(qū)浙基田的古道，僅有16公里的長度。卻在一代代徽商步履蹣跚的嘆息聲，和驢友重裝在肩的躑躅中，從古往一直綿延至今來。對于前世不修的徽商，這是一條通向外部世界的生命之路。對于好奇心強的驢友，這是一條讓他們領(lǐng)略鄉(xiāng)野之美的入門級徒步路線。

若非親臨，外人恐難想象皖南地區(qū)的群山，如何像鐵幕一般屏蔽了原住民。為擊破生存壁壘，徽州人自東晉時代，便遠赴異鄉(xiāng)求商。與浙商、晉商等“玩轉(zhuǎn)大資本”不同，徽商多以小本經(jīng)營為主。

或許地緣決定了性格，就吃苦耐勞這點來說，很少有人像徽商這般玩命。清代著名商人胡雪巖，也曾于年少時期在徽杭古道中蹣跚，只為在浙江的集市上謀取微薄利潤。很難搞清楚因果，究竟是古道成就了徽商，還是后者的熠熠生輝，讓前者終成傳奇。

一如今天，驢友們在古道中萌生“仗劍走天涯”般的豪邁時，他們腳下那條曲徑通幽的羊腸小道，早已被摻雜了些許復(fù)雜的歷史文化加持。當年初探古道之時，景區(qū)門口那座超大型的仿古建筑收費站，還未拔地而起。那刻著“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也沒有被鑄就出來。施茶亭一座接一座，但不見任何人造景觀的痕跡。至于路途之中歇腳的客棧，更是寥寥。但無論如何，古道的熱絡(luò)，換來的益處還是令人欣慰的。為沿途村民創(chuàng)收，為游客普及徽州文化，使更多的人愛上戶外運動，也讓古道再一次煥發(fā)出昔日的風(fēng)采。

這一切的成就，是機緣使然，也是命中注定。盡管從現(xiàn)實角度來看，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這16公里的羊腸小道，始終像秘境一般隱匿在皖南的群山之中。但也正因為這短短16公里的長度，使得古道具備了相當程度的“親民性”：它能夠讓每一個普通人，以相對輕松的姿態(tài)完成一次難度和強度都比較簡單的戶外運動。

這樣一來，徽杭古道便從眾多戶外自虐運動中脫穎而出，成為一條非常熱門的入門級徒步路線。每逢周末，古道上總是人頭攢動。各種戶外俱樂部的彩旗飄飄，不少人把剛剛從迪卡儂買來的帳篷和睡袋背在身上，臉上的表情難掩初次邂逅戶外運動時的興奮。

當然，無論你是十幾年前走過古道的老鳥，還是近日才涉足的新人，你們之間最大的區(qū)別僅僅在于，一張68元的門票。2016年，我和朋友重走了這條古道。彼時的我們，在僅有一條進山路的門口，已經(jīng)沒有任何辦法省下這68元的買路錢了。

熟悉的古道飯店，仍舊在開門迎客。逍遙河的溪流，也在身邊安靜地流淌著。從此伊始，大山的懷抱徹底張開了。只有不畏艱險，一鼓作氣地踏進去，才能有再度出山的機會。在前方的萬丈絕壁中，等候你的是“江南第一關(guān)”。像闖關(guān)游戲的第一個大Boss那般，一切都已不能回頭了。

在一處兵家必爭的要地，上書一道霸氣的“江南第一關(guān)”，誰有如此魄力？胡宗憲有。

胡宗憲何許人也？大明時期的浙直總督，兵部尚書，抗擊倭寇的民族英雄。胡宗憲最大的功績，便是主持了抗倭戰(zhàn)斗并取得了重大勝利。有意思的是，著名抗倭將領(lǐng)俞大猷和戚繼光，都是在胡宗憲的提拔和重用下嶄露頭角的。但世人卻只記住了戚繼光，遺忘了胡宗憲。

不過在歷史學(xué)家看來，胡宗憲的功績絕對不亞于戚繼光，甚至有人將他與明朝的著名愛國將領(lǐng)于謙并駕齊驅(qū)。作為徽州本地人，胡宗憲當然有資格在他自己的地盤上豪邁一下。而“江南第一關(guān)”的得名，還有一段有趣的野史。

傳說胡宗憲遭貶之后，回到了績溪的龍川老家。愛結(jié)交權(quán)貴的他，當然不能失去了與友人“套近乎”的機會。于是便培養(yǎng)了一只黑犬，每天叼著胡宗憲的書信，以信使的身份穿梭于皖浙之間的大山中。這只黑犬，據(jù)說嗅覺極為靈敏，也特別聰明，素來不走尋常路，專挑兩地之間最近的一條路。胡宗憲便派人跟在黑犬身后，把它走過的地方修成了一條山間小路，這便是徽杭古道。而在整條道路最險要的咽喉處，胡宗憲將其正式命名為“江南第一關(guān)”。

河流的一處拐彎處，好像是迷你版的金沙江大拐彎。

站在僅有424米海拔的隘口之上，仍舊感覺到了一種高處不勝寒的顫栗。1861年，太平天國的“侍王”李世賢，在徽州一帶不敵左宗棠，被迫沿著徽杭古道轉(zhuǎn)戰(zhàn)浙江。途徑江南第一關(guān)時，他再三感慨此地的“易守難攻”。這從來不是一處志存高遠之所，胡宗憲或許也曾豪情萬丈，但應(yīng)該不是以凄涼的姿態(tài)站在江南第一關(guān)上凝視著皖南山區(qū)的落日。

離開江南第一關(guān)，那些奇峰怪石般的險峻，便漸行漸遠。在煙雨氤氳的山岳小路中穿行，經(jīng)黃茅培到下雪堂，可謂一馬平川。此時剛好可以悠悠然然，走馬觀皖南田園風(fēng)光，或者坐在茶亭里追憶故人的足跡。

說起這條古道，就不得不提及績溪胡氏。前文中的胡宗憲和胡雪巖，一個是保家衛(wèi)國的將軍，一個是著名的紅頂商人，皆可謂古徽州人杰地靈的代表。但胡氏家族與這條古道發(fā)生牽連的，又豈止以上二人。民國時期的著名大文豪——胡適，自14歲起從績溪的上莊老家出發(fā)，途徑徽杭古道，徒步七個晝夜才來到余杭。從此揭開了赴上海求學(xué)的漫漫長路。

一鼓作氣殺到下雪堂后，又一次步入山中。伴隨著潺潺溪流，拾階而上。對于走了數(shù)小時的游客而言，這段路可能稍微會有些累。調(diào)整好呼吸，進入最后的沖刺，上雪堂就在不遠的前方。而此時，距離徽杭古道經(jīng)典的露營基地——藍天凹也近在咫尺了。當一頂頂五顏六色的帳篷出現(xiàn)在眼前時，一個人可以驕傲地宣稱：他已基本完成了徽杭古道的穿越。因為從藍天凹到浙基田，剩余的路途只有40分鐘左右的下坡道，再也不必翻山越嶺了！

初到藍天凹的人，會為它波瀾壯闊般的胸懷深深震撼：它真的太開闊了，整個山谷在眼前一覽無余，漫山遍野的花兒火一般怒放著，而你則像個君王那般居高臨下。

每一個試圖當天穿越古道的人，行至此處，雙腿都會不聽使喚，雙膝都會跪地吧。而太陽落山后的藍天凹，夜空亦是那樣的寧謐，繁星如鉆石般鑲嵌在蒼穹，快樂的人們點起了篝火。唱吧，跳吧，愿塵世間所有的煩惱憂愁，都消逝在這座美麗的山谷中。

翌日，晨光點亮大地。打點行裝，你可以繼續(xù)將徽杭古道走完，或者從藍天凹的東南方向上坡，直奔野豬塘。那是進入浙西第一高峰——清涼峰的必經(jīng)之處。如今已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的清涼峰，是諸多驢友熱衷的一處登山圣地。但由于清涼峰發(fā)生過一些驢友死亡的事故，近些年來當?shù)卣畬η鍥龇寮訌娏斯芾?，如果沒有齊備的登山手續(xù)，建議不要貿(mào)然前往，以免耽誤行程。

至于從藍天凹到浙基田的下山之路，實在乏善可陳，此處不表。

縱觀整個古道，它既有萬夫莫開的險峻，亦有目不暇給的美景。不過相比這些走過路過的自然景觀，那些發(fā)生在古道中的名人軼事，以及古道本身所承載著的歷史厚度與濃度，顯然比風(fēng)景更值得詳細考究。我想，這便是這條區(qū)區(qū)16公里的古道，卻不斷吸引游客紛至沓來的一大原因。至少于我而言，把古道走上兩遍，也不過是觸及它的些許皮毛。距離那真正的有血有肉，不知道還要多少個16公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