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清平樂》劇照

宋慧敏

宋仁宗除了會當皇帝，別無所長。范仲淹除了會當清官，也是干啥啥不行。他寒窗苦讀就是為了走進朝堂，為圣明除弊癥。他把自己變成一名“清道夫”，舍得一身剮，也要堅決同朝廷中不良現象和貪腐行為說不。這一個“不”字，讓他的命運像過山車一樣，騰挪輾轉，三起三落。

范仲淹在晏殊舉薦下到朝廷，當一名機要秘書，這讓他有機會以皇朝的視覺俯瞰大宋錦繡江山，以及朝堂上下熙熙攘攘的蠅營狗茍。他的第一篇戰斗檄文直指當朝皇太后劉娥，

宋仁宗已成年，劉太后依然把持朝政，只手遮天，絲毫沒有退居二線的打算。非但如此，她還計劃讓宋仁宗在冬至那天率領百官對她進行朝拜，理由是我是你媽，你拜我不應該嗎？朝中大臣心知肚明，如果是在后宮你們關起門來一家人，天子拜天子他媽天經地義，那是家里?？墒堑搅说钐茫熳邮翘煜碌奶熳樱械氖菄Y，等于是天下叩拜皇太后，作女一枚。

雖然道理在這擺著，大家都不去捅破這層紙，明哲保身其實就是閉嘴。范仲淹一封朝奏辨析國與家的分別，指出天子不能帶百官朝拜皇太后。一石激起千層浪，還砸中他的舉薦人晏殊的腦袋，晏殊嚇壞說范仲淹不知道天高地厚，這事是你管得了的嗎？你太辜負我對你的期許了。

范仲淹說正是不想辜負你的一片苦心，我才要撥亂反正以正視聽，如果大家都不發聲，歷史就會因為我們沉默被歪曲，做一個正直的人就這么難？晏殊無語，范仲淹的話，像小雨點字字敲打在他被官場逐漸沙化的心田。范仲淹索性再上一道奏折，請求太后退休還政給宋仁宗。

喧鬧的朝堂因為范仲淹這條大鯰魚的到來安靜下來，朝臣們人人自危，步步驚心，生怕一不小心踩到劉太后的雷上，更怕一不留意得罪如紅日東升的天子宋仁宗，從此半江瑟瑟半江紅。

一紙詔書把范仲淹“請”出京城，到山西去看看太行山旅游一號公路有幾道彎吧。長亭外古道邊，同事們給范仲淹送行，盛贊他為國擔當為民請命雖敗猶榮，是大家平淡無奇畏首畏尾的生活、工作中，一個閃閃發光的神經病，以及指路的明燈。

有些方程至今無解，但有些事情只要交給時間，就會有答案。三年之后，劉太后自然死亡，宋仁宗執政，范仲淹回到京城，做御史。御史臺也是炮臺，標準設計的射程是整個大宋，這一次，范仲淹把炮口抬高一厘米，對準了皇帝。

大旱之后必定是大災，明道二年的蝗蟲遮天蔽日，所過之處農田顆粒無收。宋仁宗指派范仲淹去京東和江淮賑災，范仲淹所到之處，哀鴻遍野，流民在奔逃的路上紛紛餓死，剩下就靠田間地頭一把野草充饑。范仲淹憂心如焚，寸勁也上來了。他撿起一把野草帶回開封。

野草和京東、江淮蝗災調查報告一起獻給宋仁宗。報告請陛下認真看看，野草請你帶回后宮讓那些金尊玉貴的女人，嘗嘗野味，體會一下民生艱難。宋仁宗很無語，但是那些女人卻當著他的面打了起來，不是為了爭著吃野草，而是爭風吃醋。

宋仁宗和他的郭皇后說話不多，下班時間他喜歡和楊美人、尚美人一起說笑玩鬧。時間久了兩位美人恃寵而驕，開始笑話郭皇后：同樣的感受給了我們同樣的渴望，可是同一個老公卻對你愛理不理。這話傳到郭皇后耳朵里，她直接找上門，伸出肥厚的小手朝著牙尖嘴利的尚美人那張花容揮去。

好巧不巧，正好宋仁宗趕了過來，英雄救美，替尚美人挨了那一巴掌，脖頸還被郭皇后的指尖刮傷。掌聲從后宮傳到前朝，老宰相呂夷簡上了一道奏折，要求廢后。其實，這背后的真正原因是呂夷簡在宋仁宗沒有親政前，為了保住官位，極盡討好劉太后。宋仁宗即位后，又反過來對宋仁宗說劉太后如何專權。郭皇后提醒宋仁宗提防老謀深算的呂夷簡，不要讓他帶偏了。

郭皇后的諫言被宮里內侍閆文應傳給呂夷簡，她在后宮這么一鬧，等于直接把刀遞給呂夷簡。范仲淹又跟呂夷簡不對付，堅決反對廢后，他甚至聯合孔道輔等大臣在伏閣請對，掰扯不能廢后的道理。

但是宋仁宗身邊有兩位美人不肯消停，呂夷簡通過總管閆文應羅列郭皇后家干涉內政的證據，內外呼應，促使宋仁宗下詔廢后，站在呂夷簡對面的范仲淹再次被貶出京成。長亭外，古道邊，來給范仲淹送行的人已沒有上次那么多，送別的話依然是老范雖敗猶榮無上榮光。但是，并沒有改變自己當了炮灰的現實。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范仲淹又回到開封，發現滿朝朱紫貴，盡是呂門生，整個朝堂被呂夷簡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他被安排到開封府當府尹，按照呂夷簡的意思是開封府事務繁雜，忙死他。但是他忽略范仲淹的能力，小菜一碟。

工作之余，他主動加壓繪制一張《百官遷敘圖》，內容就是呂夷簡在朝廷織的那張關系網。他把這張圖獻給宋仁宗，宋仁宗終于看清楚，原來那些看似水到渠成按部就班的人事變動，這些年其實一直都是呂夷簡根據這些官員與自己的親疏遠近以及利益直接掛鉤。

呂夷簡不甘示弱，也上書說范仲淹勾結朋黨，禍亂朝綱和人心，不利于大局穩定。范仲淹又連上四章，痛陳呂夷簡貪腐受賄誤國誤民的種種行徑，最后一章卻觸到宋仁宗的痛處。宋仁宗人到中年膝下無子，范仲淹希望他能從宗室物色一位接班人加以培養，以穩國基。宋仁宗皺起眉頭，心里話是：媽不是我的親媽，兒不是我的親兒，別在這給我添亂了。

長亭外，古道邊，只有三兩個同事們來給范仲淹送行，他們是范仲淹的學生。他們說先生依然榮光。范仲淹凄然一笑：我都三光了，下一次怕是你們要帶上一只羊，祭奠我了。

這一次和范仲淹被打擊的同事有很多，他們也被貶到各地，四處飄零。好朋友梅堯臣給他寄了一篇文章《靈烏賦》，說朝廷很多人都說范仲淹像個烏鴉，一開口盡說些別人不愛說的話。不如閉上嘴巴，休養生息，保全自己。范仲淹的回答擲地有聲回響千年：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參考資料：《宋人軼事匯編》丁傳靖 中華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