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工作持續(xù)不斷損耗我,讓我按部就班地成為螺絲 | 三明治


那個六月的晚上,家人們捧出一瓶藏了好些年的茅臺,慶祝我成功拿下這家業(yè)內頂尖公司的offer。
一兩白酒下肚后,醉意不斷升溫,燒得我的意識沸騰宕機,也燒斷了內心深處充滿懷疑和恐懼的保險絲:這份工作可能是我的牢籠,而至我于此境地的正是我自己。是我長久的逃避和內心深處的恐懼合謀,讓接受這份工作“順利”地發(fā)生了。
明白過來的那一瞬間,懷疑和恐懼合為痛苦燒到頂點,倒灌進內心的裂縫。我對著電話另一端為我揪心的朋友,不可抑制地嚎啕大哭:
“我好難受啊?!?/p>
“我好絕望。”
“我完蛋了?!?/p>
現(xiàn)在,我已經在這家媒體工作一年半了。這些日子,關于工作的思索,我記完了兩根拇指寬的本子。筆記本的第一頁,記錄著上班第一天,前上司給我的幾條建議,幾個月后,他就跳槽去了離錢更近的地方。離職那天他清理工位,從抽屜縫掏出一張黑白復印的獎狀,上面印著“優(yōu)秀節(jié)目獎”,沒有正式署名,空白處留下了潦草的鉛筆印記,寫著他的名字。他拿起來瞧了瞧,說了聲“害”,輕輕地扔到桌面一摞過期文件堆上。
見到前上司的第一天,這個一臉胡子、有點痞氣的年輕男子,帶我在公司水吧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將一杯冰美式推到我面前。簡短寒暄后,他很快切入正題,盯看我的眼睛,但卻用略帶閑散的語調,講出了在這里生存的關鍵:理解你在系統(tǒng)中的位置,然后嚴格遵守每一道流程,就能規(guī)避95%的風險。
我把這條建議用紅筆抄寫下來,再畫上三顆五角星,代表“非常重要”。之后我記下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件、反思、悲歡離合,95%是這句話的注解和延伸。但這又能怎么樣?我從稚嫩、生疏、惶恐的新人,變成了別人口中的“老編輯”,卻依舊沒法把自己的頭腦和屁股,牢牢地按在工位上。

我搖搖晃晃地把自己從床上拔起來,踩著時間點走進辦公大樓,碰見了也在等電梯的同事。她隨意朝我說了句“嗨”,眼下兩坨烏黑,像墨汁似地流過干癟的蘋果肌,滴落在手機屏幕上,她低頭埋進一個個小紅點,整齊劃一地回復“收到!”
我走進辦公室,穿過一堆大小各異的電子屏幕,停在工位邊。隔壁同事從電腦前抬起頭,遞過來一個眼色,算是打了招呼,熒光屏把他蠟黃色的臉照白了一個色號。
上午沒有什么事,我蹲在電腦前,手指一頁又一頁地翻閱頭條消息,腦袋里卻想著下午合作項目的策劃會。項目是另一個組主導,我組輔助調研和策劃。推進到現(xiàn)在,選題文檔都出了好幾輪,高屋建瓴的、平實親民的、未來狂想的,都出個遍,可每回都收到如此回復:不夠上升、有點敏感、觀眾不懂、咱再看看。
私下和搭檔吐了不少苦水,我們究竟是做項目,還是服侍渣男海后。費盡心計揣摩對方的心思,你說東,它要西;你給西,它捋了捋額前劉海,甩了甩一頭大波浪,揶揄你怎么給了這不上臺面的腌臢玩意兒。如此幾回,我恍然大悟,原來既要又要,不是一種偏好,是一項命令。
想起立項初期的“年輕態(tài)”和“創(chuàng)新”的定位,我躊躇了一下,決定不自我設限,最終寫上了看上去有些“冒險”的選題。令人意外的是,我的選題策劃居然收到一致好評,一輪投票后,幾乎全部被采納。對面領導反復表示,我的選題讓她眼前一亮。
散會后,我立馬找到自己的項目領導匯報結果。領導聽聞,笑了笑,鼓勵了一兩句又提了幾點建議,末了,沒頭沒腦地來了句:“你可別跑到他們組去了哈哈哈?!?我愣了一秒,隨即有些惶恐地說:“不會的不會的,怎么會呢。”
我沉浸在想法能被落地和傳達出去的喜悅中。等待兩周走完剩下的上報流程后,編導正式拉了工作對接群。待她宣布新一期的制作安排后,卻報出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選題。我懵了,私聊編導,她簡短地說了一句,我的題被報上去后,領導看了,覺得不安全,還是可以再想想。
設想,你想買雙鞋,去太古里的精品店逛了一圈,對櫥窗里的現(xiàn)代設計贊不絕口。又去小商品批發(fā)市場逛了一圈,對攤位上摞在一起的傳統(tǒng)品位贊賞有加。但你最后買下穿上的,左腳是一只優(yōu)雅小羊皮高跟,右腳是一只老北京布鞋,為了讓他們風格統(tǒng)一,干脆噴上死亡芭比粉色漆。
原來既要又要,是這么個要法。我心里憋著一股郁氣,咽不下,吐不出。同事湊過來開導我,你看啊,人家主導的項目,怎么能用“外人”的主意呢?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嘛。別氣啦,不值得。
我已無從了解背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發(fā)覺,原來,“傻瓜”竟是我自己。最終,我在對接群里回了個“收到!”,重新穿上“聽話”的皮套子,回到了那95%里。

前上司走后,我組一個司齡次于他的“老編輯”,順理成章地上了位。晚上嘮嗑,我媽問我新上司長啥樣,我“嗯”了半天,回答說,精瘦,個高,目目鼻口耳。

入職都大半年了,我倆的關系一直停留在標準工作交接流程上,私下幾乎沒交流。他是那種責任心很強的人。因為盡責,所以龜毛,更容易焦慮。他好像不把我當成年人看,有回跟我解釋一件事,末了來了句“你還小,可能不懂”,把我震驚了個七葷八素。我心想,咱倆年齡差,頂多你當我哥,怎么聽你這意思,卻想當我爸。上任后,當他對作為下屬的我擁有控制權時,我又發(fā)現(xiàn)他好碎嘴子,工作安排,辦公室八卦,甚至私事,都能叨逼叨個沒完,而且,他真想當我爸。
我跟我爹的關系,不遠不近,動態(tài)緊張,基本源于他對我的控制欲。上高中時,他命令我報考商學專業(yè),學成歸來跟著他闖蕩商界,最后在他的精心栽培下,成為商界頂級接班人宗馥莉二世。我雖然是我爹的翻版,又倔又自我,但沒有遺傳他的控制欲,相反,我只能講合作,最討厭被逼迫。自認為不是商業(yè)那塊料的我,在我爹曉之以理不成遂威脅謾罵之下,我反抗到父女關系近乎決裂,最終他后退一步,我如愿以償學了傳媒。
對這份工作,我也繼續(xù)不動聲色地反抗。我開了個新微信號,專門用來處理工作。頭像里的我迎面走來,眼睛卻看到別處。我把朋友圈可見設置成三天,即便什么內容都不發(fā)。
且從上工第一刻起,我就堅決執(zhí)行“非工作時間,非重要消息,一律不回”的紀律。雖然有不少不得不妥協(xié)的時刻,比如涉及到緊急的對接。但這項紀律彈性執(zhí)行了一年多后,還是引發(fā)了我和新上司之間的矛盾。
做媒體的要義是“快”,我的龜毛上司,深諳其道。他發(fā)消息通知,需要馬上得到下屬回應,并用他認可的方式和方法執(zhí)行,同時,他會時刻掌握進度,以最大程度把控結果。但我,抓大放小,在統(tǒng)一重要安排上,無條件配合每個環(huán)節(jié),其他時候則收著力氣。在那95%的安全范圍內,我肯定給出合格的結果,但可甭管我怎么操作。
一天上午,新上司突然讓我來隔壁的開放辦公室找他。他引我去沙發(fā)處,這里平時是開會和做節(jié)目的地方,正對人來人往的大門,視野開闊。我們面對面坐下,寒暄幾句后,他突然猛地提高嗓門,指控我下班不回信息,上班玩兒失蹤,被舉報態(tài)度不端正,行為不規(guī)范,整個組,沒有一個同事像我這樣搞特殊。
連珠似炮的指控把我砸懵了。我握了握拳頭,軟綿綿的,使不上力,心臟“咚”、“咚”、“咚”強有力地吹響了號角,召喚名叫惡心、挫敗、羞恥、憤怒、恐懼、懷疑、委屈的球員同時上場,滿場亂傳球,爭先恐后地要射門。
胡說八道!
我欲解釋,他立刻提高音量打斷我,越來越肆無忌憚。如此幾次,我才反應過來,他就是要嚷嚷著讓別人聽到。我越解釋,他就會說得越歡。
“我看你平時挺辛苦,但凡有獎金,我可都報你的名字呢?!?/p>
我心想,我加我的班,我拿我的錢,關你屁事。
“之前你遲到,我還替你上了會兒班,那你現(xiàn)在是不是應該把獎金分我一半啦?”
不賣冰毒賣蘑菇,警察是不是還得夸你是道德模范?
“你要再這樣,我就告訴領導,看看要怎么懲罰你?!?他似笑非笑。
我的這些球員,此時把混亂的比賽推到了最高潮。在這關頭,理智這位替補飛奔上場,搶球,揚起它的黃金右腳,一腳射門,堵住了我的嘴。我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他嚷嚷了15分鐘,“行了,你走吧”,起身叫上其他同事吃午飯去了。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于是我戴上口罩,媽媽總說我藏不住情緒。穿過那扇大門前,一個同事悄悄拉住我,說,剛才她拉著另一個同事去別的地方避嫌了,問我沒事兒吧。
我一屁股坐回工位,假裝盯著電腦屏幕發(fā)呆,比起安撫揮著小拳頭的球員們,更要緊的是,我要怎么收場呢?到這個地步,下班不回消息還真成我的錯了。我失去先發(fā)制人、占領道德制高點的機會,加上他意在泄憤,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無論如何,我都已經失去了最佳的反擊時機。
下班前,我拎著外賣送來的奶茶,挨個塞進組里同事的手中。最后,趁著交班時間,人來人往,我來到背對我而坐的新上司身旁,把奶茶放在他手邊。
“我剛買了些奶茶,給大家分一分。這杯少糖,您快喝吧,” 我笑意盈盈,把手搭在他肩上,他迅速轉過身看著我,沒能掩飾一臉驚訝。“我呢確實做得不對,以后再也不這樣了。您管理團隊真得很辛苦,給您添麻煩了?!?/p>
新上司立刻送給我180度大變臉,我從來沒見他笑得這樣燦爛。“沒事沒事,你怎么這么客氣啊,這多不好意思呢。下回我請你喝咖啡吧,但以后你可別再這樣啦。”
但那位更大的領導還是知道了這件事。仍然是開放辦公室的沙發(fā)處,這位真正評績效的領導,先是跟我交代了別的工作,而后話語一轉,問我最近是不是很勞累,囑咐我多多睡覺,出門散散心,把不愉快留在工作外。
“你在我這里,能力和態(tài)度都沒有問題。就剛結束的項目,我給你報了評優(yōu),” 她頓了一頓?!霸蹅円惨溃龊昧?9件事,但只要一件有瑕疵,某種意義上講,前功盡棄,因為別人眼里只有這一件沒做好的。”
我意會。不必解釋,我老老實實地表示,自己有行為不當?shù)牡胤?,以后一定會更加注意?/p>
過了幾天,新上司遞來了咖啡拿鐵,我們表面上客客氣氣地把這一章翻過去了。不回消息的紀律,難得執(zhí)行這么久才壽終正寢,我先是有些得意,而后嘆氣。我也明白,新上司大約覺得被我無視、權威受到挑戰(zhàn),哪個男人能忍著被不如自己的人,如此這般傷自尊?
他、我和同事們,邊喝咖啡邊聊明星八卦,有說有笑,一派和氣。我盯著他,心里想,無論我做了什么,任何人,都無權對我進行打壓貶損??傆幸惶?,我要把此番受的氣,如數(shù)還給你,一分不差。

入職不久后的某天飯點,同事們張羅著一起去吃飯,我伸著懶腰轉過身,第一次見到了大美女球姐。
辦公室里的好看女孩子,就像放牧一樣,遍地都是,但球姐的漂亮確實是獨一份。即使共事到現(xiàn)在,當我們交談的時候,我總有那么幾秒走神,陷入她水光盈盈的眼神中——這雙大圓眼,透著天真、機敏、精明。
剛認識的時候,我是有些抵觸她的,只因我們還不怎么了解對方時,她就同我大倒感情的苦水。隨隨便便對陌生人傾訴個人隱私,我覺得,這并不尊重自己和他人的邊界。但是她有一種能力,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備、產生同情心,即便知道她帶著什么目的走近你。通過日常一次又一次約飯、出游、請求我?guī)退粋€小忙,我漸漸允許她半夜11點——我休息的時間打電話,哭訴感情失敗,吐槽“故意”為難她的同事,指責原生家庭的種種不是。
我是一個耐心的傾聽者,為了安慰她,我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或是附和她的主觀意見,全然忘記她只是我的一個普通同事,而我們的關系不應該帶離辦公室,交淺言深,就是犯了大忌。
來北京前,我媽找到了一個懂易經的師傅,給我算了一卦。師傅說北京很適合我發(fā)展,但同時我會遇到小人。我很擔心,問他怎么防,師傅笑說別緊張啊,小人哪兒都有,這很正常。
當時我以為,小人總是躲在暗處構陷,防不慎防;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人家也在明處,比如,球姐大約是被派來考驗我的撒旦,利用我的同情心,引誘我跳進她的地盤,成為她的血包。
正式宣布崗位調動前,球姐三番五次約我吃飯,每次都把話題往新上司身上引。
“我估計你也知道,他不太歡迎我過來。以前有過一次轉崗,他直接說‘你粗心大意,不適合這個崗位,別過來’,所以我才去了別的組,” 球姐的語氣平平淡淡,卻在轉回頭夾菜時,順勢翻了個白眼。我沒接話,心想,且不說這些,當他見過你多次和其他領導對摔紙筆、吵架告狀,他當真希望招來一個會給自己添堵的人嗎?
行走辦公室,球姐好“主持正義”。她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但凡誰突破了她的認知,她先話里有話地“提點”對方,若再發(fā)生一次,就要掐準對方的痛點,狠狠打上一拳。
她盯著盤子里的菜,停頓了幾秒,接著說話時像在自言自語:“不過,某某最近也跟他鬧不愉快,天天跟我抱怨有的沒的。我就安慰,人只是說話直,其實沒什么壞心。當領導的總歸脾氣差點,況且他認真負責,還是別往心里去?!?/p>
某某是球姐同組同事,倆人關系一度很好。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你敷衍敷衍得了,別理?!?/p>
過了一兩周,球姐告訴我,她已經請新上司吃了頓飯?!拔腋WC,我一定收斂著脾氣,多多聽他指教,” 她眼里蕩著得意,呼嚕呼嚕,一口氣喝了兩碗湯。這頓飯奏效了。幾天后大家一起吃午飯,新上司突然當眾夸贊球姐“術業(yè)有專攻”,類似的話,我只在工作匯報會議上聽他說過。
很快,轉崗通知正式下發(fā),球姐來了我組。當天下午,新上司跟我交代完別的事后,突然一改他的強硬命令式語氣,放緩語調,甚至夾著一絲商量?!跋聜€月,新同事們要上崗了。你也知道,球姐個性比較強,我就把她交給你,你多帶一帶,教一教吧。” 隨即,他像開玩笑似地補充了一句:“她要出問題,我可要拿你試問呢?!?/p>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條件反射地立刻開始執(zhí)行,我給球姐發(fā)去消息,問她什么時候有空溝通工作流程。她回了句“辛苦你了”,發(fā)來一個小兔懷抱愛心鞠躬的表情。
但是如同扎針采血的輕微痛感,揮之不去,提醒著我哪里有些不對勁。第二天,一覺醒來,我頓悟,我們是平級,憑什么讓平級教平級,還要我為此承擔責任呢?
聯(lián)想前后發(fā)生的事,一個可怕的猜想突然跳出來:原來之前球姐多次找我吃飯,意在確認我的態(tài)度嗎?她跟新上司吃飯,既讓自己順利接洽新崗位,又照顧新上司怕麻煩的想法,以此來表忠心,而我,則是他兩協(xié)商出的“解決方案”?
類似的事情已有先例。第一次,她替我“打抱不平”,憑幾句一面之詞,沖到領導身邊質問,為什么不給勞心勞力的我口頭表揚;第二次,她繞過我向領導提出,要我配合她完成自己份內的工作,她認為這是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我沒理由不接手。
如果論跡不論心,她是明著離間我。如果論心不論跡,我甚至要感謝她的“義氣”或是“施舍”。
整個上午,我僵坐在原地,胡思亂想。到底要不要推掉帶教?雖然我明確說過不要插手我的工作,但她還會再做一次嗎?如果我拒絕,故意推諉責任的人反而變成了我?
球姐似乎沒發(fā)現(xiàn)我心事重重,又叫上我去吃午飯。她握著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青菜葉,突然,她把筷子一扔,抱臂往椅背里一撞,突然轉頭盯著我,眼神冷冷的,開口道:“之前跟你提到的某某,又來跟我抱怨,還變本加厲。我剛跟咱們上司完整復述了一遍這些話,提醒他要小心點,別被人利用了?!?/p>
猶如平地起驚雷,我瞬間回想起新上司指控我搞特殊的那件事。我們雖然表面握手言歡,但我的委屈噴涌而出,球姐兩句安慰,輕而易舉地勾出我的怨氣。她像我對她一樣安靜地傾聽,難得沒把話帶到自己去。末了,她也像對某某那樣安慰我,當領導的總歸脾氣差點,況且他認真負責,別往心里去。
我的擔心升級成恐懼。我這通對新上司的不滿,如果和某某一樣,成為她換取信任的投名狀......不管球姐和新上司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管他們各對我有什么想法,總之,我不能卷入其中。
我?guī)缀跏且宦沸∨芑氐睫k公室,直奔領導的工位。
后果遠沒有我想象的復雜,其實壓根沒有后果。
關于帶教,新上司和球姐誰都沒有再提,彷佛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他們甚至沒有在其他事情上找我麻煩,相反,平日說話,倒是客氣了幾分。
工作間隙,我從其他同事處聽說,新上司吐槽球姐“大錯小錯不斷”。球姐還像以前一樣,時不時約我出去玩,向我傾吐情緒。我按耐住每一次怒火飆升,深呼吸,然后拒絕她。
她最后一次找我又是半夜,要求我過幾天上門,給她的貓鏟屎?!拔叶冀o你安排好了,只要周一二三六七過來,四五休息一下哈,我找了別人。主要是我兒子喜歡你哈?!?/p>
“什么強盜邏輯啊,” 我翻了個白眼,一邊從善如流地敲下一行拒絕。我們的對話停在了這里。
若沒有發(fā)生這件事,我很可能執(zhí)著于琢磨“她到底為什么這么做”。但當我開始練習拒絕后,慢慢地確認,我不是非要同情她的遭遇、理解她的動機,才能學會拒絕,面對吸血鬼,不想被吸血的唯一辦法,就是一次、兩次、三次地說“不”。

工作的體驗,就像邊際效用遞減的拋物線,只是沒想到僅過一年,我就已經越過最高點,向下墜落。慢慢的,我開始經歷失眠、腰背疼痛、內分泌失調這些慢性疾病,精神內耗更像是鈍刀子割肉,讓人一點點變得麻木。持續(xù)不斷損耗我的,幾乎無關業(yè)務本身,而是系統(tǒng)里的游戲規(guī)則和人際關系,為了讓我按部就班地成為螺絲,直到有一天磨損成殘次品。
辦公室像一面厄里斯魔鏡,哈利·波特看見了去世的雙親,我原以為自己會看見名和利,而當鏡子里的幻影散去,我看到的是“流動的可能性”和“不受約束的表達”。為了接受這份offer,我找到了很多理由,自以為有世俗層面的說服力。然而在日復一日的體驗中,我就是糊弄不了自己的真實感受,不愿當一個只有工具價值的95%。
那當初,我在逃避和恐懼什么呢?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聲音,懼怕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于是兩眼一閉,把決定權交給了別人。如果結果不錯,似乎滿足外部規(guī)則、符合外部期待,就算做自己;而一旦沒有得償所愿,便可以把不能做自己的痛苦,推向他人。
鄧布利多搬走了厄里斯魔鏡,告訴哈利,不能沉緬于鏡子中的渴望而虛度了現(xiàn)實。也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仍然需要穿著工具人的皮套子,盡力為未來做積累,無論是在此地還是在彼處。


原標題:《工作持續(xù)不斷損耗我,讓我按部就班地成為螺絲 | 三明治》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fā)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fā)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lián)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yè)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y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