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喀什疏勒縣彩虹康復教育中心，是南疆首家專業的康復中心。每年都會有一批志愿者，來為0-12歲的腦癱等特殊兒童提供免費康復訓練。

2016年，于東輝從北京辭了工作來到喀什做專職志愿者，并一直為這些孩子們工作至今。

于東輝做過廣告，開過培訓班，開過酒吧，離開北京之前的工作是4A公司的資深設計師。他在這家知名廣告公司做到總監，是標準的金領。

談起他去新疆幫助腦癱兒童這件事，他一向說的非常簡單。

「我曾經上班曾經創業，后來我想，我一直在找我覺得有意義的事情，也曾經我跟朋友開玩笑說，我就不適合去掙錢，我收人家100塊錢心里都很忐忑，后來就做了一個純不要錢的事。」

在從事幫助腦癱兒童的工作之前，他有一個在大學就有的「愛好」——當志愿者。

但這也給他造成了一個多年來的困惑——就是對志愿者的質疑，其中也包括對他自己。很多人會問：「你們都是從大城市過來作秀的，你們有好工作，有錢，你們什么都有……」

于東輝也覺得「是啊，我能解決什么問題呢？每次的志愿服務結束后，我就走了，而人家還要面對每天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過?！?/p>

去年第一次在喀什腦癱中心的志愿者經歷，改變了他的想法。

一位腦癱中心的朋友這樣解答了他的疑惑：「是的，可能我們有的比這里多，可能我的機會更好，但關鍵是，我來到了這里，我把生命放在這?！?/p>

「是的，我來到了這里，我不是一個過客?！箲阎@樣的信條，東輝才開始了他的腦癱兒童幫助生涯。

于東輝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孩子們一起做游戲、做操，他每天一大早會第一個來到康復中心的教室，然后等待每一個孩子和家長的到來。

「家長領孩子進來時我一般會跟娃和媽媽打招呼，然后摸摸孩子的頭?！?/p>

摸摸孩子的頭是一個習慣性動作，談不上什么含義，但卻有一個略微傷感的理由：

「因為這里會用語言互動的孩子并不多。」

也有讓東輝極其興奮的地方。

在康復中心和東輝的幫助之下，很多不會說話的孩子居然學會了唱歌。

「他們會唱歌的，咿咿呀呀的，學會好多兒歌，聽著就像外星語一樣，真是太可愛了?！?/p>

相對于「腦癱兒童」這個稱呼，東輝更喜歡他們的昵稱，「慢天使」。

因為「他們的行動坐臥都比較緩慢，慢于正常的孩子，但是他們依然很可愛很聰明?！?/p>

70%以上的「慢天使」幾乎都智力正常，就是說你看到他們雖然行動不便，但是卻很聰明，他們雖然不會跟你講話，但是也很渴望跟你交流。然后尤其是在新疆，大家對腦癱孩子的認識還是比較少的，也不太知道腦癱是怎么回事，就覺得是腦子有病或者是智障，經常會把腦癱孩子跟智力殘疾混到一起。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要一下吃那么多雞蛋。」

談起為什么會在這里留下，東輝說：「打動我的還是這里的人?！?/p>

有一天早上，東輝去一位孩子家里家訪，那個家庭收入不高，也沒有什么好的東西好的吃的來招待他們。

但是孩子媽媽起大早，天不亮就開始打掃衛生。在家訪聊天的過程當中，媽媽就出去準備東西，后來給東輝他們端上來兩大盆土雞蛋。

因為她沒有時間做飯，她覺得很不好意思，所以就把他們家僅有的那些雞蛋都煮了都端上來。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要一下吃那么多雞蛋。」

東輝說這里很多都是年輕媽媽，他班里最小的一位媽媽是97年的。

相比于資源，觀念可能才是這里落后的地方。尤其是在喀什，在疏勒縣，會切實體會到這里的無奈。

有一位孩子的奶奶，覺得孩子已經有些進步，就不想讓媽媽帶孩子來了，因為要讓媽媽留在家照顧孩子做家務。

「孩子爸爸也這么想，就不太支持媽媽來中心了，但是孩子媽媽受過培訓，知道孩子的康復訓練是需要堅持的，不是一勞永逸的，停止甚至可能導致退步。所以沖突就出現了，然后媽媽和爸爸就吵了起來。」

對于這種常見的沖突，東輝能做的卻并不多。

腦癱兒童的康復訓練，一般來說需要由家長每天陪同，所以都是媽媽每天帶孩子在中心。跑校的就是早來晚歸，住校的就是周末回家，總之媽媽就會長期不在家。

于東輝班上有一位媽媽，因為家里沒人照料，只能被迫帶孩子回家。

這位媽媽40多歲，孩子四五歲，在帶孩子回家之前，總喜歡幽默地叫于東輝弟弟。

「幾個月之后的一天，她來殘聯（于東輝所在的康復中心的樓上）辦事，就來中心看我們。見到我就過來拍拍我的肩膀，那感覺真的像個大姐見到我這好久不見的小弟，但是她又不會漢語，復雜的情緒就都包含在眼神里了，那一剎那我就差點掉眼淚?！?/p>

在喀什，異性之間的距離得保持得比內地更遠，尤其在鄉里。所以在于東輝的記憶里，這是他和這些媽媽們最深的一次互動了。

為了不在她面前落眼淚，于東輝趕緊使勁地笑了一笑。

我也不是沒有掙扎過，我從北京離開的時候，飛機輪子一離地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肯定會有人想不通的，尤其是母親，媽媽都希望孩子能夠生活得安逸一些，收入高一些。所以當我跟我媽媽提出說，我要去新疆喀什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什么都沒有說，我知道她心里動作很強烈，然后就拐著彎跟我講那邊太遠，那邊條件不好，那邊工資高不高，比你在北京好不好之類的。但是很感恩的是，最后我母親還是同意我來這邊。孩子走得遠母親都會牽掛，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很感謝母親，也感謝家人。

還有我以前的同事們、老板，他們在我走之前都很支持我，然后也都祝福我在這邊可以順利，可以做得好，可以做成我設想的我該做的事情。我覺得這個是人生當中很值得感恩的事情。」

但東輝也不是沒有掙扎過，在離開北京國際機場去往烏魯木齊的航班上，飛機的輪子剛一離地，他的眼淚直接就掉了下來。

原來我習慣了看不會走的孩子，看到這些反倒覺得不正常了

如今談起這段往事，對于東輝來說已經是一段笑談。

他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自己的生活，習慣了那些「慢天使」，倒反而有些不習慣正常行走的世界了。

「去年夏天，我在東湖公園看到一幫兩三歲的孩子滿地跑著玩，我的第一反應是，這些孩子怎么會跑呢？！原來我習慣了看不會走的孩子，看到這些反倒覺得不正常了?！?/p>

我休息大多是在家安靜，看看電影，偶爾出去吃個飯走走

關于這件事到底要做多久，東輝也壓根兒沒有計劃過，他說：「很多事不是我能計劃的?！?/p>

現在東輝發的朋友圈內容里，90%的內容都跟公益有關。唯一的例外是他最近的那條：一幅世界名畫，《馬背上的Godiva夫人》，他一個字一個字在朋友圈里打下了這幅畫的故事。

即使已經在喀什呆了這么久，東輝還沒有真正領略過南疆的美，陪伴他的只有「慢天使」和每天十點才落下的太陽。

「我休息大多是在家安靜，看看電影，偶爾出去吃個飯走走，有長假時會計劃到喀什周邊看看。」

原本只打算在這里做上一年的他，卻已經待了快兩年，而且完全沒有結束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