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發生的第三天起，位于安徽合肥桐城南路廣電小區內的5幢6樓1號一直大門緊鎖。小兒子被送去了親友家，媽媽和奶奶無人知道去向。

這是一個被腦癱患兒最終壓垮的普通之家。7月31日，父親方輝（化名）在絕望中殺死自己12歲的女兒，尸體隨后在樓下南側的花叢中被發現。

沒有人知道更加具體的作案過程。同小區的住戶只是在方輝自首時聽到，他對著電話對警方說：“先用手掐，后又用褲腰帶勒，沒有呼吸后放在綠化帶內”。

女兒方佳佳（化名）一出生就是一名腦癱患兒，不會說話、不會進食、走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了牛奶和水，吃飯都需要嚼碎了再喂給她。

在背著女兒和一家負重前行12年后，方輝最終沒能撐下去。

悲劇

7月31日晚8點左右，正是晚飯后的散步時間，廣電小區的住戶們聽到了住在5號樓的方奶奶的哭聲。

緊接著小區里響起了警笛聲。

老人的孫女方佳佳被殺害了，尸體出現在5號樓南側的花叢里。救護車趕到時，方佳佳已經沒了生命體征。

小區內路燈昏暗，不熟悉環境的人需要打著手電筒才能看清道路。看門大爺對記者說，小區因為外來戶多的緣由，天黑以后院子里幾乎就看不到人了，自己是看著警車駛入小區的，“差不多晚上8點，警察來了，帶走了父親方輝”。

一名知情人告訴深一度記者，同小區的住戶聽到方輝打電話自首，“說他自己先用手掐，后又用褲腰帶勒，沒有呼吸后放在綠化帶內。”

沒有人看到方輝是如何把沒有呼吸的女兒抱下樓的，也沒有人知道方奶奶是怎么發現孫女尸體的。連日來，小區里的住戶們口口相傳著關于該案的種種細枝末節，但沒人能夠說的清楚。

甚至，同樓的鄰居都不知道6樓1號還有一個12歲的女兒。

方家對門的住戶表示自家在這里住了兩年，幾乎沒有見到過方佳佳，只知道對門有一個腦癱的女兒，一家人為此很“操心”。

方佳佳出生后生活始終不能自理，不會說話、走路搖晃不穩，幾乎不能行走，吃飯需要大人嚼碎以后喂食，只有喝牛奶和水相對容易些。

廣電小區是上個世紀建成的老舊小區，住戶多為外來戶，樓道里貼滿了小廣告，彼此之間大多不熟識。小區也沒有物業和保安，一位看門的大爺負責開關小區的鐵門。

5年前，佳佳一家4口從六安農村，舉家搬到了這里。一年后，弟弟出生，而奶奶一直負責照顧家里的日常起居。

在佳佳父親自首時，另一位鄰居聽到方輝說，“自己實在承受不住了”。

重壓

方佳佳2006年出生在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的農村，其姑奶奶向深一度記者講述的說法是“腦癱是出生時缺氧造成的”，求醫問藥12年沒有絲毫好轉，始終臥病在床。

佳佳的出生給全家人帶來過暫短的喜悅。據親屬介紹，方輝和妻子在小縣城里也算是比較“精明”的人，夫妻倆在舒城縣的日子過的相對不錯，但這些都隨著方佳佳被查出“腦癱”而煙消云散。

12年里，方輝和妻子帶著女兒走遍了合肥的所有醫院，也曾赴上海求醫問藥，但相信“女兒終有一天會治好”的愿望，始終沒有變成現實。

2012年，在親屬的勸說下，方輝和妻子生了二胎，小兒子今年九月上小學。

小縣城里的任何異常，都可以成為鄰里茶余飯后的談資。久治不愈的佳佳，更是成了熟人社會里議論紛紛的焦點。佳佳的姑奶奶說，大約5年前，方輝夫婦因不堪風言風語，為了避開鄉親，舉家遷居合肥。

初到合肥，方輝夫婦以多年積蓄，貸款購置了位于合肥市包河區廣電小區的二手房，位于鬧市區，由于小區老舊，當時的房價還不算高，均價大概6000元。方家買的房子戶型小，首付也低，縱使如此，兩個孩子的撫養費、佳佳的醫藥費和房貸，還是壓得夫婦兩人“每天奔波”。

夫婦二人在合肥定居后沒有穩定工作。方輝憑修車的手藝，在合肥南汽開了一家修車鋪，靠給人維修自行車、摩托車為生。兩三年前因拆遷修車鋪被回收，方輝開始賦閑在家，直至事發。

佳佳的外婆透露，自修車鋪關門開始，方輝的精神狀態就每況愈下，養家的重擔幾乎全部落在了妻子一人身上，由于照顧佳佳的需要，固定時間的工作對妻子來說已不切實際，日常只能做一些超市促銷一類的散工維持生計。

事發后佳佳的外婆從老家趕來合肥，坐在樓道里向記者講述女兒的不易，“不工作就沒錢，找工作還得找散工，要擠出時間照顧孩子”。女婿被捕也讓外婆對一家人的生活更加擔心，不住的念叨，希望女婿“不要受到懲罰”。

孤島

據方家親屬介紹，事發也并非沒有任何跡象。方輝幾個月前曾回到舒城縣老家，向親友流露出不堪壓力的念頭，表示自己這個家庭就像被判了無期徒刑，看不到希望。

方輝無法走出的悲觀情緒，在案發前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甚至認為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無法繼續照料女兒。

“當時孩子（佳佳）很消瘦，狀態很不好，我還說孩子真的走了，對她來說也是解脫，就這樣安慰他（方輝）。”這名親友說道。

方輝在歸案后也多次供述，多年求醫問藥無果和照顧佳佳飲食起居的重負，讓他不堪承受，壓力越來越大。據警方透露，目前案件仍在審理，后續還會對方輝進行精神疾病的鑒定。

自佳佳被查出腦癱后，方家就成了一座孤島。

深一度記者就此咨詢當地的福利機構，得到的答復是，佳佳的情況不屬于福利機構幫扶范圍福利院收養的兒童要滿足“無人撫養”的條件，而方佳佳父母健全，撫養責任歸家庭。

為了幫助貧困精神殘疾人提供藥費補助，2018年安徽出臺了《貧困殘疾人康復實施辦法》，規定標準為每人每年1000元。此外，為聽障、腦癱、智障、孤獨癥且年齡不超過10周歲(殘疾兒童救助年齡以2018年3月1日計算)兒童提供一學年（10個月）每人1.8萬元（含5000元生活補貼）的康復訓練。

已經12歲的佳佳，因為超齡已不能享受這項康復訓練的救助。而1000元的藥補，并不能滿足佳佳所有的治療費用。

現實狀況下，腦癱兒佳佳所有的依仗和希望，幾乎只能來自自己的家，來自自己的父母。

但佳佳想不到，12年后，父親方輝沒能再撐下去。

（原標題：12歲腦癱女童被父親殺死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