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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城堡》:不是悲情主義,而是理想主義
職場劇創作愈發顯得吃力不討好,這是業內普遍存在的共識。一方面,都市范和專業性并存的職場劇并不容易進入下沉市場;另一方面,職場劇的核心受眾——比如大學生和都市白領,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需要只能以正面表現為主的國產職場劇。二三十年前,我們在tvb的職場劇里遐想大都市的白領生活,而今這一切已經成為現實,但“996”“社畜”的真實處境也打破觀眾對于職場生活的夢幻想象,觀眾似乎不再需要經由職場劇去想象一些什么了。
醫療劇作為職場劇的一個分支,也面臨這樣的困境。無論是有流量坐鎮的《謝謝你醫生》,還是口碑相對出眾的《關于唐醫生的一切》,都稱不上出圈。這一回的《白色城堡》亦然,單從播出數據上看平平淡淡,雖然它有著還不錯的看點。

《白色城堡》海報
編劇如果沒有醫療經驗,要寫好醫療劇是一件太困難的事,隔行如隔山,醫療劇對于專業性的要求更高。《關于唐醫生的一切》編劇大學時念的臨床醫學專業;《白色城堡》也有著不錯的專業性打底,其改編自北京安貞醫院急診危重癥中心副主任醫師王成鋼帶有自傳體性質的同名小說。《白色城堡》由曾經獲得白玉蘭最佳編劇的張蕾執筆,《鶴唳華亭》的導演楊文軍擔任總導演,從原作到團隊都比較靠譜。
專業性只是醫療劇最基本的前提。當前醫療劇創作進入瓶頸,除了職場劇這一大類的整體困境外,還在于醫療劇自身也進入了創作的瓶頸階段。
當一部醫療劇出來,觀眾已經基本可以預料到它的敘事模式:通過一個個單元案例,來體現醫生的成長、醫生的辛苦和醫生的偉大,也經由一個個案例折射患者的眾生相,并對醫患關系有所揭示和思考。
這一敘事模式是戴著鐐銬跳舞的結果,因為醫療劇一直存在著一些創作禁區。比如醫患矛盾不能深挖,醫療體制不能多談,也必須總體上確保醫生群體的正面形象。醫療劇創作束手束腳,難免進入模式化但安全的創作范式中。就比如從《謝謝你醫生》、《關于唐醫生的一切》,再到《白色城堡》,基本都是以單元病例連綴起情節,然后再一并講講患者的故事,說說醫生的辛苦。
尷尬的是,有時連病例都會撞題。比如《白色城堡》第9集有這樣一個病例,一個打籃球的年輕人突然暈厥了,血氧下降得非常快,并且病人的右肺沒有呼吸音。醫生趕緊去問病人的同學病人打籃球時是否有嚼口香糖的習慣,果不其然,是口香糖卡住聲門了,這才引發了窒息的風險。

劇烈運動時不要嚼口香糖
這個案例原原本本也出現在《謝謝你醫生》中的第4集。兩部劇中,醫生分析病情、排除病因的臺詞高度相似。

《謝謝你醫生》有相似的病例
雖然《謝謝你醫生》播得早,但可千萬別說《白色城堡》借鑒了它,因為王成鋼的小說原作里確實記錄了這樣的案例(2018年出版),反而是《謝謝你醫生》的原作《ICU48小時》并無這一案例。那么,《謝謝你醫生》的編劇團隊在收集案例時是否讀過小說《白色城堡》,我們就不清楚了。
這是國產醫療劇的客觀困境:編劇團隊哪怕在創作階段可以收集幾十個案例,各種限制下,到后面挑挑揀揀刪刪改改就是那么些案例。
小說《白色城堡》對于醫院這一職場中人際關系的復雜,醫療制度的不足,醫患糾紛的死結,以及醫療制度下醫生的無奈有頗多著墨,到了劇版均被“凈化”了。也由于劇情無法對醫療體制進行有效的省思,劇集對于患者眾生相、醫患關系的呈現,基本也是那些能夠說的內容,諸如醫生很偉大、有些患者的經歷令人唏噓、有些患者對醫生有很多誤解,等等。
因此,如今的國產醫療劇要好看,不能僅僅局限于醫療部分的保守、雷同式呈現,一定得有超越醫療范疇的信息增量,讓觀眾能夠有情感上的投入、代入或補償。
《白色城堡》具備不錯的可看性,歸根結底在于它成功地塑造了“急診四杰”的形象,他們是燕都醫科大學附屬安康醫院的王揚鳴(彭冠英 飾)、路易(涂松巖 飾)、祖聞達(高鑫 飾)、劉非(熊梓淇 飾)。《白色城堡》講述了四個理想主義者的境遇,只不過他們活動的場域是醫療領域。
劇中占據主導位置的是王揚鳴。一出場的他很容易讓年輕觀眾有所代入:漂在大都市的外省青年,如果不能順利到找到工作,戶口就得回到原籍去;跟大多數剛出象牙塔的年輕人一樣,他有些青澀稚嫩,但初生牛犢不怕虎,敢拼,不怕輸,更難得的是,擁有一顆純粹的初心。

王揚鳴(彭冠英 飾)
怎樣的初心呢?由于急診科醫生職業的特殊性,他們見證過太多的死亡。很多新人醫生第一次遭遇病人的死亡時,或許都會跟王揚鳴和劉非一樣,被嚇到了,驚覺死亡的恐怖。“一個幾分鐘前還有思想,還在動,甚至還和你說話的人吐出最后一口氣,然后逐漸變得冰冷,變成一具毫無生氣的軀殼。”
然而,見證死亡是醫生這一職業的“常態”。很多醫生對死亡的態度,也會從一開始的震驚、痛心,慢慢轉向平淡、冷靜。就像祖聞達說的,“既然想要干這份工作,就要想辦法說服自己,生和死都是這份工作中再平常不過的一部分。你記著,我們不是神,我們不可能救活每一個患者”,醫生得學會從難受的感覺中走出來,否則“你就會承受巨大的痛苦,這種痛苦讓你沒有勇氣,面對下一個病人,甚至再也干不了這一行。接受現實吧,接受你無能為力的現實,不要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

醫生都學會接受患者的死亡
這是事實。這并不是說醫生變得麻木不仁了,而是醫生確實不可能救得了每個人,醫生必須move on。只是也不能排除,個別醫生對死亡習以為常的心態或導向不作為的冷漠。
所以王揚鳴的回答是,“至少現在不行,我當初學醫就是因為有情感在里面,因為我在意,如果能不在意,我也不會選這行了”。王揚鳴在意每個患者的死亡,共情親屬的痛苦,只有這份在意與痛苦存在,才會讓他更努力地去救更多的人。這是王揚鳴的初心,用那句廣為流傳的話來說,就是“這條小魚在乎”。

王揚鳴愿意去承受每一份痛苦,因為他在意
《白色城堡》成功地還原了我們每個人心中最大的期望:我們希望遇到像王揚鳴這樣的醫生。無論我們是什么職業什么身份,我們都有可能是病人,或者病人的家屬。王揚鳴這類醫生的存在,著實會給我們帶來巨大的慰藉。
劇情的行進,也一再強化著王揚鳴赤子之心的純粹與金貴。在他的價值觀里,醫生就是要救人,救人永遠是第一位的,哪怕救人可能給醫生帶來“麻煩”,王揚鳴依然將救人放在第一位。
比如這邊患者不立即手術,馬上就撐不住了;可如果要進行手術,醫院有一些流程要遵守,比如病房里實習醫生沒有處置權、切氣管要進行會診,比如進行手術對環境有很高的要求,比如一些手術需要征得家屬的同意……
如果醫生違背了這些流程——雖然你的出發點是救人,一旦病人有什么后果,責任就得由醫生來背,有可能被家屬告上法庭、賠錢,有可能被開除。捫心自問,如果我們面臨同樣的處境,有幾個人能像王揚鳴那樣豁出去?
《白色城堡》既滿足了觀眾的期待心理——我們渴望遇到王揚鳴這樣的醫生,同時它也成功地勾起觀眾對于一個理想主義的境遇的好奇——王揚鳴這樣的人會遭遇些什么?劇情時不時就虐一虐王揚鳴,讓觀眾為他的未來揪心。

兩名新人醫生都有被虐的時刻
但《白色城堡》不是悲情主義,它不是呈現一個理想主義者如何被現實碾壓;《白色城堡》是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它呈現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如何發光發熱,如何感染了他身邊的人,如何得到其他人的守護,如何讓更多人徹底成為理想主義者……
在劇中,王揚鳴身邊幾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幫著他。師傅路易雖然對王揚鳴很毒舌,但每一次王揚鳴因救人惹上麻煩,路易都為王揚鳴奔走。甚至,路易原本被民營醫院高薪聘走,當王揚鳴因為救人有可能被開除時,路易還是決定放棄民營醫院的高薪工作,“我得回去救他”。

師傅路易懇求患者家屬,放棄追究“救人”的王揚鳴的責任
一向佛系的祖聞達,在王揚鳴可能被開除時也向領導求情,“他的身上就是那么一種東西,讓人覺得,如果把這樣的醫生趕出醫院,大家會寒心的”。

佛系的祖聞達,也替王揚鳴求情
跟他僅僅有過短暫接觸的醫學大佬劉濱河(張志堅 飾)也被他的真誠打動,“一個試用期的大夫,都能為患者不顧一切,我為什么不能博一下呢?”
就連試用期兩個人只能留一個的競爭對手劉非也愿意幫他,“他要是走了,安康會有點無趣”。而在之后拯救被家暴女孩的案例中,劉非的行動也證明了他同樣是個守初心的理想主義者。

競爭對手也站在他這一邊
更夢幻的是,每每到被開除的關口,王揚鳴和劉非都能化險為夷,最終他們倆都順利地留了下來,成為正式醫生。原本說好的二留一,可就是那么幸運,醫院特批了一個,部門留下一個。他們的善良得到最好的呵護……
回到現實生活,我們知道我們距離王揚鳴這樣的高貴人格有不小的距離,我們遇到像王揚鳴那樣的人概率不高,也不是每一個王揚鳴都能夠與這么多可愛伙伴同行——他們有可能是孤獨的、是被犧牲的……
所以,醫療劇的外殼以外,《白色城堡》本質上是關于理想主義者的浪漫主義故事。現實中什么越是匱乏,我們越可以在《白色城堡》中得到一種假想式的滿足。

“急診四杰”很有愛
無論如何,《白色城堡》彰顯了一種理想的人格,一種理想的人際關系(并不局限于醫患關系)。這對于其他職場劇、醫療劇的創作也提供了一種破題思路。而如果這部劇能夠讓那么一些人向往成為王揚鳴、或者愿意去守護生活中的王揚鳴,也是善莫大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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