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其棲居的空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關系？

著名華裔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在其代表作《戀地情結》中提到，“人對環境的反應可以來自觸覺，觸摸到風、水、土地時感受到的快樂，更為持久和難以表達的情感則是對某個地方的依戀，因為那個地方是他的家園和記憶儲藏之地，也是生計的來源。當這種情感變得強烈的時候，我們便能明確，地方與環境其實已經成為了情感事件的載體，成為了符號”——由此，這個幾乎是被其創造出來的概念“戀地情結”（Topophilia）就是在描述我們對于某一特定場域、居所或者更廣闊層面上的土地的濃厚情感。

正因為這種強烈的情感鏈接，當我們用精神分析學的方式去剖析所居住的空間時，它不僅成為了解我們周遭環境的工具，更是了解自我內心深處的橋梁。我們所居住的房子不再只是安放我們身體的場所，它更像一個保護殼，一個神秘的庇護所，一個潛藏內心秘密的無意識空間，在精神分析學家的眼中，“房子在夢中甚至代表了我們的身體”。

本期我們邀請到了廣西師大出版社的編輯葉子老師，通過解析法國著名精神分析家帕特里克·阿夫納拉的《房子：當無意識在場》一書，講述人們與自己的居所乃至更大空間內的城市之間的歷史、淵源與趣事。

（本期主持：明星辰）

近期回顧

精神分析與我們棲居的空間

近日，“我思Cogito”文化創意工作室在南京萬象書坊進行了四期題為“在生活與文學之間的精神分析”的讀書活動?；顒訃@法國當代精神分析家帕特里克?阿夫納拉（Patrick Avrane）的系列作品展開。透過各類案例，日常生活的隱秘被精神分析的方式揭示，而揭示的途徑之一，便是探索人與其棲居的空間。

比如房子。

城市里的許多房子是統一筑造的，即使如此，同樣的房子也會因為居住其中的不同的人，而具有不同的無意識。對于喬治·西默農的小說《貓》，阿夫納拉就從精神分析的視角來看待人們居住的房子。小說里的中年夫婦，住在巴黎一處安靜街區的房子里。然而，心靈世界的疏離，情感共鳴的匱乏，讓這對夫婦形同陌路。雖然是同住人，他們卻把家住成了冰冷巢穴，日復一日互施冷暴力，妻子最終在家里死得悄無聲息。

小說里的情形或許是特例，但在現代都市，陌生人合租時發生尷尬甚至沖突則是常見的。即使每個人有各自使用廚房、浴室的時間段，冰箱空間、儲物空間也被進行仔細劃分，這有時也只能帶來表面上的相安無事。正如阿夫納拉所說：“冷漠和仇恨不妨礙人們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比绾卧诒３謧€人邊界感的同時還能友善共處，如何真正良好地與他人分享同一個空間，這一切并非易事。

房子分享著人的無意識，而對精神分析理論本身來說，它的誕生也與其創始人的居住空間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在19世紀維也納黃金時代的余暉中，精神分析在貝爾格斯街19號一棟五層小樓的公寓里誕生了。1891年，弗洛伊德一家搬到了那兒，《夢的解析》就是在公寓夾層的三居室里寫就的，就如阿夫納拉所言，弗洛伊德的醫學診所“演變成了夢和回憶的辦公室”。

在《夢的解析》里，弗洛伊德曾記下關于公寓里的樓梯和房間的夢境，并對夢進行了自由聯想，而連接著不同空間的樓梯，也成為精神分析工作本身的隱喻，勾連著夢境與主體欲望，癥狀與難言往事。可以說，時代與城市的特定文化氛圍、老式公寓的空間結構，都催生了精神分析。

弗洛伊德在貝爾格斯街19號的工作間

貝爾格斯街19號

從精神分析角度來看，城市作為巨大的棲息空間，對其內部的人事物有著基礎性的影響。精神分析誕生的19世紀末，時代之城的典型代表之一就是大英帝國的首都倫敦。正是在那樣一個新發明新發現不斷涌現的時代更迭期，在柯南·道爾虛構的1880年的倫敦街頭，華生醫生帶著殖民地的戰爭陰影，遇見了熟悉各種罪惡的偵探福爾摩斯。這一新舊時代摩擦中激發的奇妙火花，在此往后，以演繹法之光，照亮著霧都陰霾中潛伏的幽暗人性。而落腳到精神分析的世界，福爾摩斯式演繹法的底層邏輯，也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如出一轍。

阿夫納拉認為：“福爾摩斯的方法和弗洛伊德的方法在放置醫學知識邊角料的角落里相逢了。......他們各自用自己的方法摒棄了醫學實踐?！痹诳履稀さ罓柡透ヂ逡恋轮g，在小說創作和精神分析之間，存在著某種呼應。在同一時期，身處倫敦的眼科醫生柯南·道爾，寫作成功后轉業成了小說家；而維也納的弗洛伊德本來是學醫的，后來轉向了對人類心理的探究。

柯南·道爾

弗洛伊德

在阿夫納拉看來，就像弗洛伊德遇見了威廉·弗里斯，凡爾納遇見了出版商埃策爾，對于柯南·道爾來說，“可能因為他在現實生活中沒能遇到誰，便在小說中遇見自己的主人公福爾摩斯和華生”。小說里虛構的相遇，反映了柯南·道爾精神世界的無意識。

這種無意識不是他獨自制造的，而是來自日益蓬勃的趨近現代的城市生活，來自那個時代開啟的對心理世界的深入探索。在此過程中，城市不僅是事件發生的場所，這個龐然大物也形成了自己的無意識，具有了精神維度?；蛟S，不同的城市就像房子和人一樣，也擁有自己的無意識。這種無意識更隱秘也更有力，影響著生存其中的所有事物。

當城市生活遭受巨大破壞，比如14世紀被鼠疫席卷的佛羅倫薩，20世紀被納粹嚴重損毀的倫敦，或是當下戰火紛飛中的一些現代城市，物質世界的動蕩帶來了精神世界的不安。而這些不安引發的傷痛和反思，成為時代的癥狀，吁求著治療。對此，致力于通過解析內心世界而讓人更好地接納現實生活的精神分析，或許也能對時代的痼疾給出自己的理解。

（文/葉子 復旦大學外國哲學博士、出版社編輯；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本周主題推薦

書｜《房子：當無意識在場》

法國著名精神分析家帕特里克·阿夫納拉在這本書里講到了各種各樣的著名的“房子”。在精神分析家的解讀下，我們了解到這些作為居住空間的房子自身的無意識，而居住其中的人，他們的人生秘密也隨之被揭示。關于歷史上那些著名的房子，關于無意識，這里有獨辟蹊徑的深入解讀。而你，又會在你的房子里發現什么？

書｜《城市意象》

城市如同建筑，是一種空間的結構，只是尺度更巨大，需要用更長的時間過程去感知。城市設計可以說是一種時間的藝術，然而它與別的時間藝術，比如已掌握的音樂規律完全不同。很顯然，不同的條件下，對于不同的人群，城市設計的規律有可能被倒置、打斷、甚至是徹底廢棄。

書｜《戀地情結》

《戀地情結》是當代著名華裔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的代表作之一，講述了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本書從人本主義的視角出發，以人的情感、態度、價值觀作為立足點展開論述，認識到環境的生成，是人類不斷建構理想人地關系的過程。

書｜《小城市空間的社會生活》

究竟是什么讓城市里的公共空間生機勃勃或死氣沉沉？是什么在吸引著人們？又是什么在令人們厭惡？對于一座城市的公共空間，陽光是重要的，樹、水、可以買到小吃，能有地方坐坐，也很重要。這聽上去沒什么稀奇，而懷特用10年的觀察證明，它們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異乎尋常地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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