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丝瓜视频▓无码免费,99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不卡 ,大长腿白丝被c到爽哭视频 ,高清无码内谢

澎湃Logo
下載客戶端

登錄

  • +1

隴州:青年人婚姻哭泣的地方

2018-08-07 15:5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字號

前言

聞名中外的絲綢之路上,有一座默默無名的小城隴州,攤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必須借助放大鏡才能在陜甘交界地帶發現它。在中國歷史上,隴州充滿傳奇色彩,這里是大秦帝國的龍興之地,是西漢帝國進擊匈奴的前線要沖,千百年后,這個被稱為“秦都漢關”的地方早已淡出史學家視野。雖然歷史無暇關照普通人的故事,但并不意味普通人每天都在重復乏味日常。

2015年2月,央視《新聞調查》一則名為《隴東婚事》的節目,讓隴州(接近隴東)重新進入公眾視野,高彩禮、買賣婚姻、青年人的生存困境......一系列烙印著“落后”、“愚昧”等貶義的關鍵詞立刻把隴州推上風口浪尖。浪潮總會過去,輿論終會平息,普通人的生活依然在綿延繼續。

趕最早的大巴回家離婚

農歷二月二俗稱“龍抬頭”,中國北方,這一天人們會走進理發店消費,寓意“除舊迎新,一年將有好的開始”,在隴州,因為西北地區一年一度最大的廟會也在這一天準時開幕,因而節日氣氛比周邊地區顯得更為濃厚。每年此時,外出務工的年輕人都會趁周末,從周邊城市短暫返回湊湊熱鬧。

年僅25歲的趙陽也是眾多務工青年中的一員,農歷二月初七早晨,他特意趕最早的大巴從西安返回隴縣,不過,他此行的目的與節日無關。一年前的冬天,趙陽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件大事,通過相親他終于結婚了,一年后的春天,他決定趕緊結束掉這段婚姻。

從西安發往隴縣的大巴每天六趟,車程近四個小時,火車則有兩趟,同樣四小時車程,但火車比大巴要便宜整整40塊錢。在西安打工的年輕人,大多選擇下午的火車回家,趙陽這次選擇了最早最貴的一趟大巴。早晨六點出門,他身上只帶了裝有身份證的錢包,頭發亂糟糟地,為趕時間,順手招呼來兩輛摩的。“師傅,聽我的,走小路,要趕第一趟車!”坐在摩托車后座,趙陽指著他熟悉的街巷,“前年臘月,這些小街道可沒少走!

趙陽嘴里的“前年”,正是他從蘇州回到隴縣的第一年。

考不上高中,就去蘇州進廠

對于隴縣的年輕人而言,蘇州可能是他們最熟悉的南方城市。每年春季,由政府牽頭,蘇州許多電子工廠專門到隴縣招工,通過簡單的走訪宣傳,最終幾乎都能“滿載而歸”,很多隴州青年由此邁出了從鄉村前往城市的第一步,趙陽同樣如此,“考不上高中就去蘇州打工,大家都是這樣!”

能給千里外的蘇州大小工廠每年輸送數量穩定的年輕勞動力,很大程度上,與隴縣地區當年的教育狀況存在直接關聯。2007年以前,隴縣只有一所高中,全縣境內初中卻多達七所。以2008年為例,全縣應屆初三畢業生多達六千余人,高中錄取名額卻不到800,這意味著6個初三畢業生,僅有1人能走進高中大門,所以長久以來,隴縣地區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語:“考高中比考大學難!”轉折發生在2007年,這一年隴縣第二高級中學開始招生,查閱歷年中考錄取分數線,可以很明顯地發現,這一年分數線出現斷崖式下跌——居然比上一年降低了整整80分。

趙陽2006年參加中考,他仍然記得當年考了480分,很尷尬的一個數字。在他印象里,那一年蘇州電子廠的招工信息和夏天一起降臨到了山村小城,“中考6月底結束,考完第二天,就有人來村里發傳單。這些人先在村里擺攤宣傳,放著高音喇叭,還有人上門動員,像查戶口一樣,門清”。趙家在那年夏天,幾乎天天都能收到各種送上門的宣傳資料,“根本看不過來,太多了。最后也不怎么看,一個村子的同學大家聚一塊商量,只要有一個人挑好目標,其他人就跟著去,或者一聽這個廠子里有認識的人,那就這家了。” 

 在趙陽看來,雖然進村招工的都是南方廠子,上門動員的也大多是一口普通話的外地人,但他們明顯有備而來。“確定能考上高中和有能力復讀的家庭,他們絕不動員。專挑考高中基本沒戲,家庭情況又一般的死纏爛打”,趙陽說,每個村子全這樣,9月份都進廠開工了,還有工廠往家里打電話動員,“也不曉得這些人咋搞到我們聯系方式的?”

 “學校肯定和這些招工單位有聯系,說不定雙方暗地里還有合作!”這是趙陽的猜測。據他回憶,那年夏天村里和他一起離開隴縣前往蘇州的一共4人,村子當年參加中考的一共有7人。后來,中考上榜2人,一年后,這個數字就猛增到了5人。

“命不好,早投胎一年,要多等一年就是高中生了,有可能和你一樣還是大學生!”趙陽從摩的上跳下,漫不經心地講完這句話,和兩個摩的司機砍價,一番唇槍舌戰,最終從20元砍到15元。他撓撓頭發,“現在錢不值錢,幾腳油門的事,也要這么多。那年夏天臨走,光宣傳冊子賣廢紙就賣了幾十塊錢,頂了一半車費呢,現在不行了!”

誰沒青春?我的青春叫狗吃了

西安發往隴縣最早的一趟大巴在早晨7:00,適逢周末,候車室的旅客比往日看上去要多一些,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隴縣口音占了一多半,一街之隔的西安火車站廣場,民工零星散落,都東倒西歪地斜倒在城墻根下,像飄在地上的枯枝敗葉,哨鴿從廣場上空飛過,晨光從東方斜射過來貼在城墻垛頭,古城的一天此時才剛剛開始。趙陽在人群中穿梭,不時和一些相熟面孔打招呼,他要過我的身份證,連同自己的一起塞進窗口,取出車票,舒了口氣,“還有十分鐘發車,時間剛剛好!”

趙陽記得很清楚,2007年夏天,他也是從這個窗口買票坐車前往蘇州的,“售票員都沒換人,還是她!”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長途汽車,大巴從西安直接發往蘇州,到達終點后,工廠派來的中巴車再把他們轉到工作地。經過長達40個小時顛簸,當趙陽踏踏實實踩在異鄉的土地上時,面前呈現的是成片成片的廠房,“太多了,像大棚菜一樣,一家挨一家”。這樣的場景在他此前十八年的生活中不曾出現過,“當時心氣兒特足,看到這么多工廠,中考那些事早忘得一干二凈了,想著還上啥學呀,活兒肯定不會少,安營扎寨干幾年,也就徹底剝掉農民皮當城里人了!”

然而,沒過多久,現實便很快給予這批年輕人當頭一擊。

 “當初上門招工的人說他們屬于一家工廠,也沒細問,到蘇州后才明白,全是中介!”和趙陽同一批抵達蘇州的人不少,基本上都為鳳翔、千陽等寶雞周邊縣區的初中畢業生。“剛休息兩天就被分配到不同工廠,不過距離都不遠。我和渭南兩個小伙一起,進的是個電子廠,組裝電子手表零件,后來大家一打聽,那一片廠子都干這個,最開始生產電子手表的多,后來就生產機器配件,手機保護膜最受歡迎。反正沒啥技術含量,像噴漆這種活兒,剛開始去咱也干不了。大家穿一樣的衣服,戴雙手套,一坐八個小時。頭幾個月挺新鮮,不覺得累,好歹比種地輕松嘛,后來就開始厭煩,不是因為累,是心里頭煩。”他用手指指腦袋,形容起當時那種感覺,努努嘴角,說腦子里面像有一盆水在晃。

趙陽一行人進的廠子大多屬于蘇州地區鄉鎮企業,其實,幾乎所有通過招工進廠的隴縣青年最開始從事的都是低端制造業。流水線上重復的動作看似簡單,卻以另外一種快節奏束縛著他們的身心自由,對于在學校散漫已成習慣的年輕人,這種束縛讓他們頗感壓抑焦躁。不過,重復勞動帶來的疲憊感,很快就被到手的工資稀釋掉了。“所有人進廠第一個月只發伙食費,不發工資,第二個月才開始發工資。前倆月人生地不熟,下班后沒其他放松方式,月底心理上臨近崩潰了,都有點撂挑子的意思,就在這時,工資來了。錢一到手,整個人都精神了,像抽了大煙,看見錢,心里也不打鼓不胡思亂想了”,趙陽笑著,“后來也一樣,每個月上班最煩躁的時候,就該發工資咧,工資一發,又不煩了,等再煩的時候,工資又來了。錢這個東西日能(方言:厲害),把人在一個地方就套牢咧!” 

距離15歲生日還有兩個月,趙陽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此后的青春徹底和廠房車間捆綁到了一起,他一年到頭基本呆在蘇州,每隔兩年抽空回老家一次。“不想回去,攢點錢就愛胡思亂想,后來就想能不能在蘇州買房,有了這個念頭就更不想回家。人一有小目標,眼睛能看見的東西就少了,我只盯著錢,抓緊時間上班攢首付。現在一想,那陣兒自己能耐還挺大,敢想也敢干!”回憶往事,趙陽感慨。

從最初流水線上的操作工到生產班長、從生產班長到車間主管,完成職位的三級跳,趙陽只用了四年,在此期間,他的工資也由最初的底薪足足翻了兩倍多。但是,北京奧運會后,蘇州房價的三級跳成績顯然優于趙陽的職位晉升成績。2008年,蘇州房價維持在6750元左右,2009年7549元左右,2012年,這個數字就猛漲到了11939。

 “越來越絕望!”趙陽用這句話形容在蘇州攢首付的幾年,“根本沒辦法,瘋漲,一個月不吃不喝也買不起。2009年談過一個對象,南方人,不要彩禮,只要一套婚房,要求不過分。后來還是吹了,給人連一塊頭頂遮風擋雨的瓦片都給不了,也沒臉和人家繼續談,就是自己沒信心了吧。說不愛吧,咋可能?但愛情不能光靠嘴說呀。說實在話,腰包不鼓,處對象都下不了決心!”

買房無望,愛情破產,2012年,趙陽果斷終止了自己經營多年的“攢首付錢”計劃,他把幾年來的所有積蓄全部寄往老家,并決定把每個月工資的一半也按時寄回,“寄回家給爸媽攢起來養老,再把家里老房子翻修翻修。電視上老喊青春,誰還沒有點兒青春?我的青春全叫狗給吃了!”

相親就是給姑娘過稱,一斤一千

西安到隴縣全程250公里,大巴出城后先上連霍高速,再轉入寶漢高速,最快只需3個半小時。“前幾年高速通不到隴縣,還沒這么快。2015年我從蘇州回家,火車直達西安,坐大巴上高速到寶雞,再轉車隴縣。一路折騰壞了,回家躺炕上,房頂在眼前轉了足足一個禮拜。”趙陽和我坐在返回隴縣的汽車上,看著窗外林立的千河高架橋,喃喃自語。

談起兩年前的返鄉,他耿耿于懷。趙陽堅持認為,今天之所以不得不親手“成就”自己的婚姻悲劇,歸根結底,都和那次被“威逼利誘”的返鄉脫不了干系。“根本沒打算回來,在蘇州一個人挺好,掙的錢除了寄回家,剩下的把自己能勉強混住。但那回不一樣,老爺子以死相逼,不回來行么?”他的語氣充滿埋怨。

趙陽1992年出生,兄弟兩人,弟弟小他兩歲,這樣的家庭結構,按隴縣地區的傳統觀念衡量,無疑完美無缺。可是在2010年以后,這種“完美的家庭結構”普遍成為“最讓人頭疼的例子”。隴縣這個23.8萬人口的山區小城,在國務院歷次公布的國家級貧困縣名單中,多年榜上有名。過去,地理環境和交通條件上的劣勢一直是阻礙縣區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可隴縣人沒有想到,最終讓他們大多數家庭徹底陷入經濟絕境的,居然是后輩子孫的婚姻,確切的說,是年年瘋長的彩禮錢。

盡管官方一直提倡并引導科學理性的嫁娶習俗,但私下里,相親市場上的彩禮錢照舊節節攀升。2008年,隴縣的彩禮均價50000元,2009年漲到60000元,2011年升至75000,從2012年開始,每年固定漲兩萬,這僅僅是縣城周邊川地,若放眼偏遠山區,數字則更為驚人。反觀隴縣2015年的人均GDP,僅僅只有7581元,距離過萬尚有將近3000元的缺口,“這還不包括置辦酒席、購買三金的花銷,要再加上翻修房子,沒有二十多萬,一個媳婦根本娶不進門。”

 2014年,趙陽22歲,照他的說法,那一年他連刮胡刀都沒考慮過買,結婚這件人生大事便“砸”到了頭上。“我記得是年底,老爸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回家一趟,說要給我看媳婦,當時還挺震驚,覺得這種事情和自己根本不搭邊,也沒在意,當個耳旁風就聽了。第二年開春,回了一趟家,呆了半個月,基本上天天有媒人往家跑,揣著各種姑娘的一寸照片讓我看。后來才知道,都是我媽花錢安排的,他答應媒人,甭管能不能成,看一次20塊錢。其實村里那種氛圍我也感受得來,寒暄問候基本上離不開相親、彩禮。那回才意識到,結婚這種事真的和我有關系了,有大關系!”

不過,家里的籌劃沒有讓趙陽在21歲這年步入婚姻殿堂,他隨即返回蘇州,自以為逃離了一片戰場,事實上,這場觸及人生現實的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

2014年冬天,隴縣地區的彩禮一度創下歷年新高,即使平原川地也飆升至14萬。同一年,在隴縣政府主導的“農轉非”政策鼓勵下,大批山區農民攜帶嶄新的居民戶口本,拿著政府的購房補貼,開始大規模涌入縣城。從此,彩禮之外,樓房(新房)又成了加在相親上的另一個籌碼。趙家原本有三間磚房,靠著趙陽持續寄回的工資,家里一年前已花大價錢將房子翻修一新,期許在兒子的相親中獲得更多優勢。可是,2014年冬天,趙家的磚房在相親的天平上瞬間輕如鴻毛,這意味著,趙陽若想繼續相親,家里就必須重新蓋一座房,或者在縣城購買一套。

“臘月里,我爸每隔三四天就打一次電話。起初還問問我的情況,到最后就直接質問啥時候回來。他心里著急呀,一個人一年能掙幾個錢?彩禮一漲就是2萬,擱誰誰不急?重點還有弟弟。一個家要有倆兒子,彩禮錢比一個兒子的家庭要多出不少。女孩子咋說?嫁到兩個兒子的家庭受苦,將來還分不到財產。你看,這還沒干啥呢,就惦記男方家的財產了。沒辦法,誰讓女孩子稀缺呢?你不要總有人要。媒人咋說?相親就是給姑娘過稱,一斤一千!”

這種“販賣式坐地起價”的婚姻形式,近五年在隴山地區怨聲載道,其中原因,隴縣人各執一詞。“全是計劃生育給害的!”趙陽堅信自己的判斷。

根據隴縣政府門戶網站公布的數據,全國第三次(1982年)人口普查,隴縣出生人口性別比為103.9,第四次(1990年)人口普查115.8,第五次(2000年)人口普查125.7,第六次(2010年)人口普查110.7,變化是顯而易見的。“咱們這代人出生正趕上計劃生育政策最緊的時候,罰款、結扎,生出來一看是女娃就直接送人,或者壓糞坑,我還記得小時候在河灘游泳,常常碰見死娃娃,不用看,都是女孩。等咱這批人長大,該娶媳婦了,女娃娃少,彩禮不高才怪?別看是婚姻,和市場一個樣!”趙陽分析。

 “彩禮高,姑娘少,結婚年齡都暗地里提前。19歲結婚嫁娶大有人在,不領結婚證,幾年后等有了孩子,結婚證和準生證一塊領。都是被逼的,姑娘家也不想這么賣女兒,沒辦法。咱這代人,家里有女兒的一般都會有一個小兒子,嫁出女兒,用彩禮錢再給兒子娶進媳婦,誰也留不住這錢。從這一家背到那一家,一進一出、來來回回,錢比人還忙!”

媳婦娶進門,家被掏空了

中午11點半,我和趙陽乘坐的大巴抵達隴縣縣城。農歷二月的黃土高原,空氣清新,日光明媚,海藍色的天空看上去有些失真,遠處連綿起伏的關山之巔,隱約覆蓋一層積雪,暗示眼下晴好的天氣才剛開始不久。出了汽車站,趙陽并沒有回家,徑直沿北關路朝縣城腹地走去。

“約好一點在民政局門口碰頭,請你吃碗羊肉泡饃,時間就差不多了!”趙陽帶我走進醫院對面的羊肉館,一共要了兩份。他打量了一遍羊肉館的角角落落,收回目光,壓低嗓音,“看見了沒?這個點兒來羊肉館吃飯的男娃和女娃,基本都是相親的,旁邊坐的就是媒人!”

按照隴縣地區舊時的婚嫁習俗,男方和女方在結婚前有一系列復雜的禮儀程序,頗有古代“六禮”遺風。然而,自2008年以后,伴隨彩禮錢的水漲船高,隴縣地區的婚嫁習俗如一趟拖拉機忽然邁上了“高速”軌道,與之對應的,相親也進入“速配”模式。趙陽就是在2015年冬天正式離開蘇州返鄉,開始了他持續近兩年的相親征途。

 “不到臘月就回來了。臘月是相親旺季,外出的女孩陸續返鄉,加上一直呆在本地的,女孩相對多些。媒人往往在十一月就把臘月的相親日程安排妥當,耗到臘月回來,就等著吃剩飯吧”。趙陽把負責“牽線搭橋”的媒人稱作“土中介”,“說是媒人,其實就是中介,和當年把我們弄到蘇州工廠的那些人一個樣。過去說親,說成一個,主家要給媒人謝禮,一個豬頭肉、一瓶酒、一條被面、一雙鞋。現在不行了,得付錢,還不能少給。甭管成不成,媒人給介紹一個姑娘,男方家給媒人200元,如果婚事說成,不僅過去該給的一樣不能少,還得再給媒人3000元。媒人現在職業化了,我們村原來一個人是牛販子,現在牛也不販了,專門給人說媒,一個冬天最少收入2萬!”趙陽伸出兩根手指,在桌子上點點。

返鄉后的第一個臘月,趙陽在媒人帶領下總共相了13個女孩,均告失敗。“一沒學歷,二沒正式工作。家里兩個兒子,卻只有一套房,這才是關鍵。一聽我這條件,都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心里憋了一肚子火,開出來的條件簡直就是羞辱人。正月初三一過,我就到西安打工了!”憑借過去的履歷,趙陽順利進入一家位于市郊的工廠車間,他謀得一個主管身份,即使如此,到手的工資也只是他在蘇州的三分之二。趙陽對先前的“返鄉”決定,第一次產生懷疑,漸生悔意,可不久便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蘇州了”。

就在相親失敗后二個月,為了讓兒子盡快結婚,趙家以趙陽的名義貸款,在縣城買下一套私人樓盤,沒有房產證,不帶小區,價錢比國家商品房便宜近一半,趙陽突然意識到,自己變成了房奴。這年國慶節,趙家正式入住新居,11月,趙陽相親成功。

“當時我們就在這個羊肉館見的面。媒人把女孩帶到這,一頓泡饃,能不能行,就定了,現在也這樣。她個子不高,和我一樣原來也在蘇州打工,眉眼有點像前女友。可能有相似經歷吧,我在心里接受了她,一看到她我就想起過去在蘇州的日子,她對我的第一印象也不錯!”趙陽對兩年前的場景記憶清晰。于是,從那頓泡饃開始,趙家全力投入到兒子的婚事籌備當中,趙陽幾乎是被一路裹挾走進婚姻殿堂,一切就像開弓的箭,他根本沒有機會停下。

農歷十一月二十三,婚禮如期舉行,相親到結婚,一共用時49天。那一日,趙陽所在的村子總共舉辦了四場婚禮,關于自己那場,他一直諱莫如深,只是對我講:“加上房子,一共花去小30萬。媳婦娶進門了,家底被掏空了!”

我成二婚了,我才25

隴縣羊肉泡饃遠近馳名,堪稱地方美食翹楚,可趙陽顯得沒有胃口,只顧悶頭抽煙。他從上衣兜摸出一張紙,展開,遞給我,“看!《離婚協議書》,我照家里人意思寫的,她簽的字!”我放下手里筷子,得到了他的眼神許可,隨即開始瀏覽起這張紙上的內容。一分鐘后,終于明白趙陽急于離婚的緣由。

妻子姓王,今年21歲,婚后一個月便和趙陽一起前往西安打工。在隴縣地區,所有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婚禮甫一結束,便開始了另一條還債之路。這對年輕夫妻在西安一個月當時可以掙到7000元,而趙陽婚禮壘起的債務一共高達19萬。為早日還清債務,新婚后的倆人開啟瘋狂的工作、賺錢、攢錢模式,壓力隨即接踵而來。生活的重擔以及心理上所要承受的種種負擔,不斷擠壓兩人的感情空間,當新婚燕爾的激情褪去,潮涌而至的是無盡的牢騷與抱怨。終于,毀滅婚姻的沖突在新婚后第11個月爆發。

 “她原來有腎結石,從沒說過。那回突然肚子痛,到醫院一檢查,不僅腎結石,還有尿結實,身體上的小毛病多的很。當時我就有點不高興,為啥瞞我呢?在西安住院花銷不少,我想轉回縣上,好歹有醫療保險,她也同意了。可她爸說不行,必須得在西安,那就治吧。我去找丈人借錢,結果被直接罵了回來。長這么大,從沒跟人借過錢,這是頭一次,心里很憋屈!”趙陽談到這里,眼圈看起來有些泛紅,刻意躲閃我的眼神。不過,這還不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半個月后,趙陽妻子身體痊愈,出院前兩人做了一次全身體檢。“是我媽建議的,她著急抱孫子,我倆一直沒響動,體檢體檢,看營養啥的是不是沒跟上。其實剛住院她就查過,我沒查,這次查完,我就順口問了問醫生懷孕的事,想得些建議。誰知,醫生看了體檢單,懷疑她沒有生育能力。當時就懵了,沒敢跟家里講,保險起見,就安排她再做一次婦科檢查。大夫告訴我,她受孕幾率非常小,那陣兒感覺天都塌了,沒主意了,她哭了整整一夜。其實,這些情況她都知道,她家里人也知道!”

兒媳婦沒有懷孕能力的消息傳到趙家是在這年臘月十五。第二天,兩家人坐在一起交換雙方看法,女方父親蠻橫的說辭,給這段締結不久的婚姻直接扯開了一個缺口。“我媽問他嫁閨女前曉不曉得女兒這些情況,他說知道,怪俺家當初沒問,我媽當場氣昏了!前前后后折騰一個禮拜,她累了,我也徹底累了,精力全耗光了”,臘月二十八,趙陽將姑娘送回了娘家。去時,姑娘嚎啕大哭一路;回來時,他自己哭了一路。

按照隴縣地區近幾年形成的“規矩”,像趙陽這種情況,離婚后,女方應向男方返還部分彩禮錢,至于數額,不存在固定標準。趙陽這次離婚,經媒人從中斡旋,女方家長只答應返還給趙家5萬,“這個啞巴虧只能自己吃。到頭來,人沒了,錢也沒了,再娶媳婦,就成二婚了,可我才25歲呀!”

尾記

趙陽最終沒有吃完自己的那份泡饃。臨近一點,我們來到民政局門口,許多人在排隊等候,有著急離婚的,也有著急登記結婚的。姑娘和媒人準時到達,她穿一身妮子大衣,單肩包,戴著口罩,我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只有眼神在日光下躲躲閃閃。姑娘、媒人、趙陽三人一起走進民政局大門,媒人站在他們中間,把兩人的身影聯在一起。大約不到一個小時,趙陽一個人走出來了。

“她呢?”我問。

“走了!”趙陽掏出一根煙點燃,蹲在馬路邊上問我:“知道她干啥去了?”我在旁邊蹲下,沒說話。過了十幾秒,他吐出一口新煙,把打火機扔在地上,平靜地說:“大概相親去了!”

本文2017年首發于《網易·人間》

作者簡介:馬鵬波,男,1993年出生,陜西寶雞人。中文系畢業,致力于“非虛構”寫作,作品散見于《中國青年》、《作品》、《時代報告》等,著有非虛構散文集《麥子黃了,麥客不會回來了》。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1
    收藏
    我要舉報
            查看更多

            掃碼下載澎湃新聞客戶端

            滬ICP備14003370號

            滬公網安備31010602000299號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

            反饋
            主站蜘蛛池模板: 项城市| 木兰县| 屯留县| 教育| 横峰县| 洛扎县| 平陆县| 高阳县| 郑州市| 阜城县| 中牟县| 阿巴嘎旗| 布拖县| 仁布县| 麦盖提县| 溧水县| 平湖市| 乐安县| 荆门市| 双峰县| 五指山市| 牟定县| 贵定县| 楚雄市| 阳新县| 项城市| 沈阳市| 壶关县| 绥阳县| 东兴市| 潢川县| 南陵县| 台安县| 黔西县| 宜都市| 淳安县| 高清| 岳池县| 安阳县| 虎林市| 曲麻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