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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記憶①|動遷戶董毓明:日子總是一天比一天好

2015年,董毓明一家動遷完成,終于走出不斷向上生長的狹小空間,現(xiàn)在的三室兩廳,煤衛(wèi)獨用,采光好,到處清清爽爽,他說,“當然是滿意,我們以前的日子跟現(xiàn)在我們小孩比,那是天大的變化。跟以前拎痰盂倒馬桶相比,不知好多少倍了。”

時間:2018年5月
地點:寶山區(qū)顧村菊泉街寶沁苑
澎湃新聞:關于在虹鎮(zhèn)老街成長的記憶?
董毓明:我是1958年開始住那里的,虹鎮(zhèn)老街296弄430號。到2015年動遷搬到寶山顧村前,在那里生活了將近50年。我外公以前是從蘇北流浪到上海的,因為家鄉(xiāng)實在太苦了。來的時候房子是私房,就是滾地籠。后來是茅草屋,還是我爸從單位里拉的毛竹片,用竹搭的架子把它弄起來,弄好以后用爛泥糊起來就變成了房子,很矮很矮的。住的人還特別多,基本上每家每戶十幾個平方要住上七八個人。但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的。

我記事開始就在那個地方,房子很小,人很多,小孩多。小時候玩的東西也很少很少,都是打彈子、滾鐵圈,女孩子跳橡皮筋,男孩子跳方格、斗雞這些玩意兒。那時候家庭條件好的才能上幼兒園,條件不好就只能在家里。我們家里還算好一點,我從小就上幼兒園,從幼兒園出來以后讀小學,再讀初中到工作,一直都在虹鎮(zhèn)老街。

澎湃新聞:很長一段時間,人們說起虹鎮(zhèn)老街總是感覺有一點害怕的?
董毓明:人家聽說是虹鎮(zhèn)老街的,就怕得跑了。為什么呢?因為都說虹鎮(zhèn)老街這個地方是流氓窟。可以說那時候偷、搶流氓是不少。我們296弄這里一個小圈子還是可以的,而虹鎮(zhèn)老街是大范圍。應該說整個范圍在外界影響是很差很差的。外面的人一般不敢進去,一進去就怕被打出來,就是這種情況。
我們調皮搗蛋的事情當然還是有的。就是打架,當時還能有什么事?要么就打,要么就是到公園里面、供銷社去偷皮夾子、籃球。家里沒有東西吃,父母也沒錢給,不學好就去偷。包括我也有過,去偷別人的煙抽,當時不懂事嘛。最開始不是學抽煙,就是覺得好玩,記得是一個同學說我有煙,我們抽一顆好嗎?我記得是剛上六年級的時候,就偷偷躲起來,怕人家看到我們,躲到垃圾筒后面這樣抽。抽著抽著就變經(jīng)常抽了。后來有一次買了煙,看到家里大人出來了,趕緊滅掉。直到有天被我外婆看到了,問,這個煙是誰的?那時候我可嚇壞了,她又問,哪來的錢?我說,你給我的零花錢,其實就是給我買早點的錢我沒吃,去買了煙。飛馬香煙那時候是三毛錢兩根,還有大前門好象是三毛五一包,飛馬是兩毛八一包,反正是幾分錢就能買香煙抽了。想想那時候太幼稚了,如果那時候跟他們再混下去的話我肯定也變壞了,我也被關進去了吧。家里大人雖然沒打,但也罵了不少。

澎湃新聞:外界對虹鎮(zhèn)老街的偏見會對你們生活在這里的人有影響嗎?
董毓明:偏見很大,我們出去人家一問什么地方的,你一說虹鎮(zhèn)老街的,人家馬上躲開的。也有怕惹是生非的,沒什么事,問兩句話沒說,給我一頓打,就是這樣的。關于學習么,在我們那個年代,不存在什么學習與不學習,那時候讀書就是混日子,我該玩的就玩了,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了,耽誤了很多時間。
流氓嘛,應該說我們在學校里還是有,上課上得好好的,突然之間拿刀子就動起來,就捅了。比方說有什么事情了,你在背后說我了,或者報告老師了,他知道以后上去拿刀就捅了。一捅事情大了,學校全不上課了嘛,這個人清出來,到操場講臺上面批斗,就是這樣的。動不動就打,動不動就打,經(jīng)常聽到。那時候基本上沒怎么上課,也不考試嘛,考試也是一個班級的,做做就可以了。一直到中學畢業(yè),也沒有升級也沒有留級。就是一天下來,反正一級級升上去了,一直到畢業(yè)分配工作。

澎湃新聞:家里的住房什么時候開始起了變化?
董毓明:1979年以前我外公的房子是私房。我記得我爸跟我說的,那時候我爸還在上海,還沒到外地去。原來五幾年滾地籠到了1979年不是刮臺風嘛,夏天就臺風,大雨,暴雨。本身基礎是毛竹片的,爛泥的,一潮濕毛竹不就爛了嘛,房子有點傾斜了,風一刮就傾斜了。區(qū)政府一看下暴雨了就過來視察,一看,這個房子太危險了,要改建。我記得沒拆的時候,樓板上面旁邊一個洞里面都是老鼠,小老鼠。蟑螂,鼻涕蟲那都沒辦法,那時候就這個條件。改造以后是磚瓦結構,用上水泥,房屋的條件就開始好了。造的時候造房子的人跟我們說了要不了幾年你們就要動遷了,當時國家有計劃嘛。

過了幾個月就給我們改成磚瓦結構了,兩邊是水泥板,算是高平房。平房最高的地方搭成小閣樓。上面只有7個平方,只能放一張床,多一點就沒地方了。所以,政府給造好以后,當時搭了一半閣樓,我自己又搭了。那個時候沒材料,買木頭都要計劃的,很難買的。買纖維板根本沒地方買的。所以,以前拆下來的那個房子的毛竹,我用樓板藏起來了,后面再搭就用上了。一直住到我結婚以后,結婚就住上面,下面是外公外婆,我們住在樓上。因為沒房子沒地方住,有一間房子算不錯的了,就一直混到我們買房子(從虹鎮(zhèn)老街)出來。

澎湃新聞:住在虹鎮(zhèn)老街的人很多都是幾十年的鄰居,那鄰里關系是怎么樣的呢?
董毓明:我覺得我們鄰居關系都相當好,相當密切。大家經(jīng)常會串門、打招呼。比方說我們小時候隨便隔壁鄰居誰家有什么事,有什么困難大家都會幫的。誰家過生日都會發(fā)面,一碗面,放點大排,放點蝦,每戶鄰居都送上一碗。那時候的人情觀念跟現(xiàn)在的觀念好像完全變了。以前地方小嘛,家里燒塊肉,或者燒魚,隔壁鄰居說哎誰家燒的肉這么香呢?甚至到你家看一看燒的東西,這個好啊。很有人情味。
以前魚,蛋,蝦都要憑票,計劃經(jīng)濟。即使有錢,你想吃肉吃魚都吃不上,沒票買。因為那時候資源少,人口也多。我們每個季度都要發(fā)購糧證還有煤球卡,拿購糧證領這些東西。要是丟了的話連飯都沒得吃,特別是糧票,很緊張。除非做重勞力的有43斤,一般文職坐辦公室的就29斤,稍微重一點就三十幾斤口糧,你算一下一天就一斤多點,而且那時候人的飯量很大。我記得小時候別說有菜了,就是沒菜都能吃兩碗,你現(xiàn)在叫我一天吃兩碗我都吃不下去。那會兒沒油水,就吃點蔬菜。有點蔬菜還不錯呢,像隔壁鄰居家里有七個子女,只有父親工作,母親沒辦法要把孩子養(yǎng)活,就早上起來拿一個籃子到菜場去撿菜葉子燒著吃,想想是非常苦。

澎湃新聞:中間有沒有機會搬走?
董毓明:買了房子以后過了幾年,到2005年兒子大學畢業(yè),2012年他要成家立業(yè)了,我們的房子就給兒子結婚。我們買了新房子以后,虹鎮(zhèn)老街的老房子就借給人家了,沒動遷嘛。而且確實因為衛(wèi)生各種情況實在沒法再住回去了,所以我們在兒子附近借了房子。我孫子也是在我們借的房子里面成長大的。到了2015年,國家政策下來了要動遷了,動遷以后我們第一批拿了房子,分到寶山。一共分了三套,其中有一套房子是我舅舅和我的表弟的。

澎湃新聞:在虹鎮(zhèn)老街有沒有什么特別有趣的事情,現(xiàn)在想起來都很難忘?
董毓明:那有趣的事情還是很多的。我記得好像是1980年左右有錄音機的。上海剛出來的錄音機最時髦的時候,最流行小飯盒,日本的,單卡的,插進去的。那時候我工作了,我也好奇,人家有我也想買,但是外公外婆不認可。當時買一個要兩百塊錢,一個月工資就十幾塊錢、二十幾塊錢,頂多頂多三十幾塊。以后出來一個單喇叭的,就是國產單喇叭就出來了。那時候我就跟我外婆說,我想買一個錄音機,我錢不夠你給我一點好嗎?我說我自己有一點你給我添一點。外婆說好的,結果我買回來被外公罵了,這多少錢?買這個東西干什么?那時候放的唱片挺流行的,鄧麗君還有張帝這些唱片,我買回來他們起勁了,鄰居都來聽。當時覺得自己很拽的,拿著錄音機就在外面到處跑,就這種感覺。當時我還放,鄰居都圍過來到家來聽,好聽好聽。
到后面就是電視機了嘛,九寸的。以前我們有自來水供水站嘛,放在供水站臺上面給大家看。當時夏天拿著排隊,還沒開始放就排隊了。這些都印象很深的,一個時代的記號。

董毓明鄭春花夫婦現(xiàn)在的家在寶山顧村某小區(qū)的17層,可以遠遠地看見四周圍的房子、商業(yè)建筑越起越多、越起越高。老兩口保持著自己的節(jié)奏,每天堅持鍛煉身體,周末帶好小孫子,“現(xiàn)在一毛錢什么都買不上,變化太大了,以前收入多少?我們剛工作的時候我記得我1983年工作的時候學徒工只有十七塊八毛四,要學三年徒,第二年是十九塊八毛四,第三年才拿三十六塊。那現(xiàn)在的孩子,我的兒子剛工作就拿兩三千。到現(xiàn)在工資逐步逐步增加,四五千,五六千,現(xiàn)在拿了幾萬,我的兒子、媳婦兒工作也挺好的,收入也不錯。所以我們很滿足,感謝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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