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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匯為何總是虧?重慶警方破獲大案,揭秘“微交易”罪惡坐莊

那還是涼爽的5月,她在微信上看到一篇文章,幾天后,5月22日中午,她走在觀音橋步行街,有點閑,突然主動加了文章中推薦的一個微信號“jia811XX”。盈盈不知道,她的這一舉動即將牽出一樁驚天大案。
案發:我被騙3457元
先說下那篇文章,它畢竟是整個事情的引線。盈盈說,文章主要推介了一個炒外匯楠木原油的微交易平臺,“微交易嘛,聽說過,做漲跌的,但第一次聽說有這么個平臺,稱為新金融交易平臺。”盈盈倒有些城市生活經驗,不可能一下就信了,一頭栽進去,但新金融畢竟是熱點啊。她上網搜了搜,發現不少資料在使勁宣傳這個平臺“交易風險小、操作簡單、收益率很高”。全是優點,盈盈心動了,想試一試,于是加了那個微信。
很快,“jia811XX”回復了。她叫“客服-小佳”。兩人聊了起來。打開手機就能掙錢,“客服-小佳”要幫助盈盈實現這一美好愿望。
奇外無奇更出奇,一波才動萬波隨。故事就從她倆的聊天開始了。
“你們這個平臺真的可以掙錢?”盈盈還是有一點點不放心。
“當然啦。”
“操作復雜嗎?”
“簡單得很,我先給你發個平臺注冊賬戶的鏈接,你可以用手機注冊,我再給你發個APP,手機上安裝后就可以登錄了。”“客服-小佳”回復得很快。
盈盈登錄“客服-小佳”推薦的“億星國際”APP后發現,平臺界面像炒股那些一樣,數字不斷變化,分時圖蜿蜒曲折。看起來有模有樣的。
“我拿啥子炒?”
“錢啊,你的錢,要先充值。”
盈盈還在謹慎著,像是不那么容易被騙的人。充多少呢?500元吧,這是她能承受的損失。
怎么搞的,在APP上充不起錢。盈盈當然不知道這錢是不能進平臺的。“客服-小佳”迅速給她發來一個二維碼,公司財務人員的二維碼。盈盈掃碼后,500元立馬飛過去了。很快,這位財務也把“錢”充到她的APP賬戶里。
有錢了,盈盈可以正兒八經操作。她反復又反復請教“客服-小佳”,“客服-小佳”也耐心又耐心教她:這近似于炒股,但不同之處在于只買漲跌,買漲還是買跌,你自己定;可以炒外匯、原油、楠木,有的都可以,任你選擇;可以選5種時間周期:30秒、60秒、120秒、3分鐘、5分鐘。比如現在的外匯指數是7.1,你買30秒的漲,如果30秒后,指數比7.1大,哪怕是7.100009,你也贏,扣除手續費,100元賺82元;如果30秒后,指數小于7.1,你輸,100元沒有了。一單最少100元,最多5000元,最大持倉10單,也就是5萬元。
原來這樣,就是賭吧,輸贏概率50%。幾手下來,盈盈的賬戶居然為零了。接著,她又充了457元,幾單交易,又輸了。
盈盈不服氣,繼續充,繼續交易,結果繼續輸……
“當天,我共投入3457元,最后賬面上只剩100多元。”
就此打住,盈盈不想玩了。第二天,5月23日一大早,她想把那100多元取出來,畢竟她沒有工作。哪知錢像生了樁,怎么也不動。
事情有些詭異,開始承諾錢可以隨時取出來,“我趕忙問一些朋友,他們都說我遇到騙子了。”
連100元也不放過,太狠了!盈盈憤怒了。上午9點剛過,她向江北警方報案。
在江北區公安分局刑警支隊,盈盈講了事情經過。民警陳俊舟接待了她。
“她講得手舞足蹈,繪聲繪色。”陳俊舟說,好像蒙受損失的不是她,而是某個熟悉的鄰居。
不足3500元,很普通的一個小案子,安慰一下盈盈算了?真要是這樣,事情就像一陣風一樣飄過。
表面上看,好像盈盈那天的手氣太霉,無一猜對。
陳俊舟認為事情沒那么簡單,“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要她輸。”也就是說,有人躲在平臺后面,想你贏你就贏,想你輸你就輸。
但這怎么可能?外匯指數并不是某個人說了算。“他們炒的并不是真的外匯指數,而是自己搞的一個數據,虛構的一個數據。”陳俊舟說。
居然有這回事,在網上隨便編個數字就賺錢。盈盈萬萬沒想到自己著了這樣的道。
一經民警提醒,盈盈才意識到,她的錢直接打給了財務人員,進了公司的腰包。陳俊舟反復提到這點,“資金不進市場,是典型的違法操作,”因為游離在市場外,逃避了監管。
普通人哪里看得這么明白,那分時圖也是真真切切往前走。偶爾還可能贏幾把,但過不了幾天,就會輸得和盈盈一樣。有的會去報案,有的一直悶起。記錄顯示,十幾天前,5月9日下午,來自沙坪壩區的曾女士向江北警方報案:她被騙3萬多元。“也是操作簡單,買漲跌。”
遠不止兩例。在此之前,九龍坡、潼南等地相繼也有人報案,他們遭遇了相同的騙局——買漲跌,結果老是嘩啦啦地輸。
有人說它是“微交易”——多么好聽的一個名字,而警方稱之為新型網絡詐騙。
盈盈報案的時間太巧了。

破案:有人提前抓人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江北警方緊盯微交易好幾個月了,“億星國際” 正進入民警視野。真巧,盈盈就報案來了。
這里有必要提到“2018凈網行動”,江北公安分局網安支隊把打擊“億星國際” 這樣的網絡交易平臺作為該行動的重要工作,反復研究、全面跟蹤,已初步摸清這些平臺的組織架構、運營方式。
盈盈報案的第二天,5月24日,江北公安分局立即召集刑警和網安支隊一起研究案情。他們發現,相比過去打掉的那些非法交易平臺,現在的平臺更先進,架構更復雜。這類案子在以前也有過,比如2010年在觀音橋就打掉一個,那個時候炒的品類不一樣,就炒原油,現在什么東西都可以拿來炒;那個時候還不存在分工,一個公司既做平臺又做經營;現在呢,不僅有分工,分工還越來越細,詐騙方法相比過去更具迷惑性、操控性,“你上去交易,輸贏實際上是被人掌控的。”
他們還發現,深圳一家公司代理“億星國際” 的業務。這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專案組當即成立。因為有了近兩個月的案情分析,民警才得以通過“客服-小佳”一層一層往上查,逐步繪出平臺架構,同時發現“億星國際”的后臺在深圳,業務代理公司一家在深圳,另一家在上海,其平臺掛靠在杭州一家大型互聯網公司。
“億星國際”的組織架構草圖迅速描繪出來,專案組初步偵查發現,“這是一家組織嚴密、分工明確、富有經驗、敢于冒險、參與人數多、危害較大的平臺公司。”
不得不說,這時他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交易主要在手機上進行,只要拿到平臺交易數據,就可以從中找到驚人的詐騙事實。
這些數據肯定是重要的證據。
5月25日,民警立即奔赴杭州拿數據。非常慶幸,很快得到數據,但龐大的數據打開一看,所有人驚呆了——只有登錄日志,根本沒有具體的交易情況,連一次交易記錄也沒有。
數據毫無用處。
誰也沒料到是這樣的。難道交易記錄被誰吃了?!
更為撲朔迷離的是,“億星國際”的服務器究竟布置在哪里?好像到處都有,讓民警無法捕捉到更多真實的信息。
“看來別人背后有電腦高手。”專案組分析,“可能遇到特別厲害的角色了。”
杭州收獲為零,但重慶的偵破工作收獲頗豐,警方掌握了“億星國際”平臺以及代理公司的不少重要情況,很多證據指明“詐騙成立,數額不菲”。
可以抓捕了。
很快,初步抓捕方案形成,5月30日收網(實施抓捕)。深圳、上海同時進行,主戰場在深圳。
近百名警察抽調完成,準備從重慶趕往深圳。4輛大巴備好,5月27日啟程。
5月26日,專案組幾位民警先期抵達深圳。他們一一踩點,聯系當地警方,進一步摸清情況,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制訂更準確的抓捕方案。由于前期充分、扎實的研判,一切都按預估的線路進行。
5月29日下午,抓捕的頭一天,突然出現重大變故——有警察提前抓人了!
原來,在重慶辦案民警到深圳之前,東北某市近300名警察已到深圳,“和我們一樣,也是奔微交易來的。29日,他們突然行動,抓捕了一家平臺公司和一家軟件技術公司的部分高層和員工。”(對他們的這次抓捕,可以簡稱為“29號行動”。)
雖然他們的目標不是“億星國際”,但已打草驚蛇。
“29號行動”也有積極的一面,它傳遞出一個重大信號:平臺公司之外還有軟件技術公司,這是專案民警在重慶沒有想到的。案情更清晰了,“億星國際”屬于一個平臺公司,在它下面有代理公司,已發現深圳、上海各一家,在它上面還有相對獨立的軟件技術開發公司。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這是一個重大發現,它關系到案件的偵破。
“29號行動”之后,辦案民警得知,“億星國際”的老板鐘秋萍當天及時通知員工暫時在家上班,而軟件技術公司干脆放假一周,只有代理公司沒有動靜。
還有更讓人頭痛的,鐘秋萍已通知軟件公司的技術人員刪除交易數據。嫌疑人要毀滅證據,這是任何一位辦案民警所不愿看到的。
當天晚上,大家情緒有些低沉,明天就要行動了,結果出這么一檔子事。偌大的深圳,這些人一旦不到辦公室了,又到哪里去找?交易數據刪了,還有其他什么證據?
專案組徹夜討論方案。30號還行動嗎?如果不行動,什么時候再行動?

抓捕:一下抓回79人
抓!專案組最后決定行動不變。
陳俊舟等人負責抓“一號”和“二號”,即鐘秋萍和她的丈夫陳某某。他們住在深圳寶安區城中一別墅區。
上午8點過,民警們來到小區門口,小區保安不準他們進小區。
“保安油鹽不進,即便當地警察來了,也不行。”陳俊舟說:“這些保安只聽村委會的。只有村委會點頭同意,才準我們進去。”立馬聯系村委會,一個治保主任來了,他帶我們進了小區。
當地民警悄悄說,這個小區住的都是深圳原住民,都姓陳,相互之間有親戚關系,在這里動作一定不要搞大了,要小心、要快。如果被居民圍住,就很麻煩。
20多位民警迅速包圍了鐘秋萍的住宅,這是一棟大別墅,非常豪華。透過落地玻璃,可以看見屋內有人慌慌忙忙,跑來跑去。
陳俊舟去敲門,無論怎么敲,就是不開門。
民警不但看見有人跑來跑去,打電話,還聽見有人焦急喊,“快跑!”“刪數據!”
被迫撬門,但防盜門很結實;砸開玻璃門怎么樣?“也非常堅硬,像是防彈玻璃。”陳俊舟說。
耽誤得越久,被毀的證據越多,加之,一個重要人物企圖躲到香港去,這個人,不能放跑了。
怎么辦?破門!這個時候,鐘秋萍的老公開了門,他戴眼鏡,很有些緊張。民警立馬控制住他。
鐘秋萍在樓上,一位精干的女人。有民警正準備沖上三樓,這時看見一個“小女孩”,以為是鐘秋萍的女兒,沒有理睬她。哪料這個“小女孩”是鐘秋萍的表妹,負責公司財務,一個重要的團伙成員。
“交出手機。”
結果,手機卡都被扔了,手機一片空白。
家里有四臺電腦。電腦上也是白茫茫一片干凈。
什么罪證都沒有,這時,鐘秋萍耍橫了,鬧囔囔質問民警為何私闖民宅。
很快,民警在床墊下面找到一些賬單、文件和一部手機;在三樓廁所垃圾桶里找到沒來得及銷毀的文件和另一部手機。
三樓臥室外面露臺還有一間小房子,連接小房子和臥室的是一條只能容一人通過的窄窄小巷子。民警慢慢穿過小巷,在小房子的角落發現一包銀行卡和優盾。東西包得整整齊齊的,銀行卡有40多張。
鐘秋萍看到這些東西,一下安靜了。
三人迅速被帶走,但證據清理到下午4點。

鐘秋萍的公司在小區斜對面一公里外的樓上,民警以為至多逮一個值班的,因為她已通知員工不到辦公室,哪知收獲不小,抓獲多人。后來得知,他們對警方行動不怎么在乎,他們一直相信沒有人敢動他們。
第三個點是代理公司,因為他們收到消息較晚,員工都在上班,全部擒獲。
接近下午5點,48人抓獲歸案,他們被安排在四輛大巴上,準備啟程連夜趕回重慶。
還差兩個,是鐘秋萍的遠方親戚。辦案民警給兩人打電話:你表姐已經被抓了,你在她的公司工作過,希望你能來說說情況。一位約定在機場附近的派出所見面,“另一位在幾十公里外,她說馬上過來,叫我們一定要等到她,幾車人一直等了她一個多小時。”
傍晚6點,車隊出發。
上海的行動沒有這么順利。這家代理公司的老板姓楊,安徽人。民警到上海的前一天,公司已經放假,所有員工集體到長沙旅游,公司統一買票。臨行前,楊老板沒收了每個人的手機。
民警迅速趕到長沙。“這些人很狡猾,員工全部住賓館,四個主管躲在其他地方。毫無懸念,最后一網打盡。”
深圳、上海共抓捕79人。從深圳回到重慶的四輛大巴依次停在江北區公安分局大門外的路上,嫌疑人依次走下車,那場面,讓人頗有些難忘。
好像大功告成,真是這樣嗎?

偵破:一場斗智斗勇的旅程
極大的難題來了,準確地說是“硬骨頭”。
人是抓回來了,但問題也跟著來——要讓這些人全部服法,需要很硬的證據,越硬越好,比鐵塊還要硬。
雖然在現場找到一些證據,突審中也得到一些,但是交易數據依舊茫茫無蹤影。它是重要的證據。
它在哪里?
鐘秋萍狡辯,她沒有數據,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數據,“億星國際”用的軟件是從一個叫“云軟”的公司買的,與她對接的人叫“泉哥”。
陳俊舟并沒有隨大部隊回重慶,他要把警車開回重慶,順路在貴州逮一個漏網之魚。5月31日,正當他接近貴州的時候,專案組要求他立馬掉頭,去找“泉哥”。這個時候,因為公司放假了,“泉哥”在廣東湛江的老家休息。
6月1日下午,陳俊舟趕到湛江,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了解到“泉哥”的住址。
這是一處典型的漁村。當地人友好地告訴陳俊舟:“泉哥”在老家,親朋都在,你們根本帶不走他。
6月2日,另一辦案民警也趕到湛江支援。他和陳俊舟一起去找當地村委會。村委會的人劈頭就問:你們找到他做什么?
“我們想了解一點情況。”還不敢說逮他,只通知他到當地的刑警隊來一趟,聊聊嘛。
“泉哥”來了。他說:我只是一個技術客服,軟件不是我開發的。
“誰開發的?”
“張毅。”
“他在哪里?”
“離我家不遠。”
相隔幾公里,同樣的漁村。“泉哥”帶路,陳俊舟輕松找到張毅的家。
“泉哥”又打電話把張毅叫出來,一起到刑警隊。“他們沒什么畏懼的,沒覺得是多大個事,一方面他們是學技術的,對一些事情缺乏敏感;另一方面他們其實已經刪除了數據,所以膽子也大了。”辦案民警分析說。
“聽說有警察抓了我們公司的人,公司通知我們放一周的假,我就回家了。”張毅說。
“交易數據在哪里?”民警問。
“什么交易數據,我們沒有數據。”張毅答得神情自若。
“是不是被你們刪了?”
“沒有,怎么刪?”
突然,辦案民警問了一個非常機智、非常重要的問題,要不是這個問題,也許這些人還繼續鼓吹著微交易的神話。
“你說公司通知你們放假了,是怎么通知你們的?”
“通過一款APP。”張毅順口一說。
“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辦案民警發現,張毅手機上沒有這個APP,顯然他已經卸載了。
為什么要卸載呢?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手機上沒了,可以重新裝一個嗎?”民警好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可以。”張毅很快就裝好了。
上面什么也沒有,連那條放假通知都看不到了。
這時,神奇的一幕發生了:辦案民警輕輕一拉,突然跳出一長串數據——是交易數據!繼續往下,數據像噴泉一樣源源不斷冒出來。
張毅頓時傻眼了。他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接著,徹底崩潰了。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
“我已經把數據刪了,怎么又出來了?!”
張毅不知道,這個軟件根本不能刪除數據。表面上看,數據已被刪除,實則全保存在服務器上。
估計當時張毅殺自己的心都有。他只有招了。原來,5月30日在從深圳回湛江的車上,他接到鐘秋萍刪除數據的電話,急忙刪了數據。
事情總算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但略為遺憾的是,這些數據還不全,并且大部分是“億星國際”的前身“億盛國際”的數據。
張毅蔫了,他一口咬定:數據已被他刪完了。
辦案民警可不這么看。技術人員的數據像警察的槍一樣,不可能隨便丟了,他們有個習慣,什么東西都要備份,數據肯定被他藏起來了。

在另一個房間,陳俊舟還在和“泉哥”聊。“泉哥”并不知道離他不遠的房間內已是另一番天地。有點晚了,他突然冒起火來,憤怒質問陳俊舟:你憑什么問這么久,我要回家了。
是的,他要回家了,確實要走了。真的讓他走嗎?陳俊舟記得,當時專案組通知他,有可能的話直接把“泉哥”帶回重慶,“我們再三考慮,暫時不忙,因為當地情況復雜,稍不注意容易失控。”
“泉哥”準備騎摩托車回去。陳俊舟堅持送他,很熱情。“這么晚,騎摩托車不安全。”
兩人在車上隨意聊著天,氣氛挺好的。陳俊舟目的很明確:一是穩住他,二是看他具體住哪里。
情況特殊。專案組深夜臨時決定,急派3位民警坐清晨很早的一班飛機到湛江,支援。陳俊舟當晚沒有睡覺,上午8點多鐘,開車去機場接“援軍”。
差不多一個小時后,“泉哥”突然打電話給陳俊舟,“你不是說今天要來找我嗎,怎么現在還不來?”
陳俊舟說:“你把電腦帶起,我們再聊一下。”
一會兒,陳俊舟開車把“泉哥”接到刑警支隊。一進屋,當場宣告對他的拘留。
“泉哥”和張毅一起被帶回重慶。
陳俊舟累得實在不行,在湛江歇了一晚,6月4日開車返渝。正當他開到廣西境內,專案組再次來電:張毅招了,他說有備份數據,一個移動硬盤,在他家里,現在馬上掉頭到張毅家拿硬盤。
陳俊舟一路飛奔,徑直趕到張毅家。“他媽和他弟弟在家。這位媽媽50多歲,連普通話也聽不懂,更莫說重慶話。他的弟弟倒挺機靈的樣子,一直表現得很不高興,一點不配合,不斷質問我們:憑什么到我們家來拿東西。”陳俊舟介紹說。
根本沒有所要的移動硬盤。
專案組繼續審張毅。他又招一句:記不清硬盤究竟放在哪里了,可能在老婆的家里。
張毅的弟弟再一次很不高興地帶民警來到他嫂子家。家里沒人,更沒有硬盤。
看來張毅還沒有說實話。專案組只好采取一個變通的辦法:直接聯系他妻子。
電話通了,對方居然說:我馬上到重慶,飛機就要起飛了。
“我們派人到機場接你。”民警說。
“算了。”張毅的妻子斷然拒絕。
“你知道硬盤在哪里嗎?”
“我找一找。”她電話掛了,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
當然,她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有民警在等她了。
她確實沒有硬盤,只給她丈夫帶了些衣物。她說,不知道硬盤在哪里。她是來看張毅的。民警順便勸她:不能窩藏罪證,真的不能,如果你說了,也是幫助張毅。
她還是說不知道。民警只好把她放了。
張毅這邊,也說不出硬盤的下落。他提到他的一位徒弟,在廣州,“難道是他悄悄拿走了?”
所有的人都很著急,好像東西就擺在面前,但又不知道究竟放在什么地方。
馬上到廣州?陳俊舟覺得讓子彈先飛一會兒,這次不忙掉頭,再等等。
6月5日清晨,辦案民警突然接到張毅妻子打來的電話:硬盤在我身上。出人意料的消息。
“是不是真的?”民警覺得很意外,她昨天一下飛機就被請到刑警隊,今天怎么突然有了硬盤,她藏在哪里的?
“你不管嘛,我等會兒送到江北區公安分局,在門口等。”
7點多一點,她帶著硬盤來了。
原來,張毅的妻子和他父親一起來的重慶,兩人在機場分開,各走各的。
數據是加了密的,先解密,再導出來。
麻煩又來了。這些數據還只是一堆龐大的數據,它們像一盆潑到地上的水,毫無規則、混亂的一攤水。
如何讓這些“水”有意義?只有把它們在平臺上真實呈現出來,才看得清,才讀得出背后的秘密,對詐騙事實才能一目了然。
數據自己不會跑到它的位置上去,也不會說話。
已查實,整個“億星國際”平臺由張毅搭建,鐘秋萍租服務器,租好后,她把賬號密碼給張毅。一個有效的辦法是,讓張毅再搭建一個“億星國際”運行平臺,然后把數據導入上去,這個時候,每筆交易的時間、數額、盈虧清清楚楚。一堆死沉沉的數據像突然有了生命。
辦案民警說,這個時候,特別焦急的是東北某市警方,他們正到處找交易數據,到哪里去找呀?最終他們找到重慶江北,急忙趕過來拷貝數據,“他們非常感謝我們。不夸張,我們幫了他們一個大忙。當然,我們也感謝深圳警方給予我們的大力支持。”
其實張毅只解決了問題的一半。前面有提到,“億星國際”可以操控交易,那么,它們究竟如何操控的?
這不是一兩句話能夠描述得清楚的,同樣需要真真切切在平臺上演練出來。7月3日,張毅的弟弟來到重慶,他開始搭建風控平臺。
有了運營平臺和風控平臺,“億星國際”好像一下又“活”了,它的犯罪事實昭然若揭,愈演愈烈。
7月6日,鐘秋萍等19人被依法逮捕,另有人取保候審。

揭秘:他們究竟如何詐騙
鐘秋萍,39歲,深圳寶安區人,職業學校畢業,賣過7年汽車、3年保險,和丈夫做過小額貸款業務。
據她交代,去年聽朋友說做這種平臺賺錢快,當年12月便開了一個,叫“億盛國際”,由于客戶投訴越來越多,今年4月,她便把一些客戶和數據轉移到“億星國際”來,“億盛”改“億星”。警方查明,“億星”客戶上萬,涉案金額3000多萬;“億盛”客戶多達5萬多,涉案金額9000多萬。
抓捕前,鐘秋萍每月獲利160萬—180萬元。抓捕當天,平臺交易額達億元。每筆交易按2%提手續費,一天手續費有200萬元。其中代理商一般分1.2%—1.3%,平臺公司得0.7%—0.8%,“代理商不同,談的價格也不同,系統會自動扣除。”
鐘秋萍承認她干的就是詐騙的營生,嗜利若渴。
她以及所有員工的手機號、微信號都是在網上花錢買的,無一真實,“這樣做是為了不暴露我們的真實身份,”她說,“公司所有人,銷售人員、風控人員、財務人員都明白自己是在詐騙。代理商也是直接對客戶詐騙。”其實,炒外匯期貨,她既無資質又無牌照。
他們如何實施詐騙?就四個字:操控漲跌。盈盈本來買的漲,按走勢也該漲,但后臺的風控人員私自調整數據,漲一下變為跌,盈盈從贏變輸。
一個平臺炒什么是次要的,有的炒黃金白銀楠木,還有的炒玉石原油,更有炒大米的,什么東西都可以被他們拿來炒,關鍵是平臺上的數據沒有接入任何正規大盤,沒有合法依據,可以肆意修改,這是詐騙的核心事實。
“億星國際”平臺的運營按層級設計,最下層是大量業務員,他們遍地尋找可能上鉤的市民,向他們吹噓,鼓動他們注冊成為會員。業務員上面是組長,再上面是代理公司的經理,經理上面就是平臺公司老總。最頂層則是軟件開發公司。“億星”有兩個重要部門:一是財務部門,掌控資金;二是風控部門,悄悄修改數據,操控你輸贏。
財務部門掌控資金的“入境”和“出境”,非常重要,由核心成員組成。其操作流程是這樣的:“入境”,先是客戶與業務員聯系,準備打款充值(支付寶和微信皆可),轉款后,截圖發給業務員,業務員把截圖發給組長,組長再發給他的上一級經理,經理最后發給財務部門,財務人員看到后,才把資金加到該客戶在平臺的賬戶上。“出境”操作與此類似,同樣要層層過關。
一般不會允許“出境”,所以盈盈才打死取不出來那100多元。你的錢或者在平臺上玩完,或者爛在里面。
風控部門有十幾個人,一旦發現有客戶賺得太多了,立即對他采取風控,俗稱殺,又叫殺豬。怎么殺?一般由代理公司的組長發起風控請求,他怎么發?很簡單,就在系統里面備注,采用專業暗號,有公司的暗號是“魚油”,也就是說,只要備注有“魚油”二字的,就予以風控,讓他輸。為了便于人員管理,“億星”招的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年齡大的不好控制。”
一般來說,這樣的平臺存活區區兩月,很多一個月就倒了,因為大家很快發現是騙局,加速退出,經營者或者被打掉或者關門跑路。為何“億盛”“億星”可以持續半年之久?
其高明之處在于殺客戶(也就是風控)的技巧。內部特別制定規章制度,對客戶不能殺太狠,不能一刀“砍”死了,如果哪個殺狠了,還將受到處理。比如客戶投100萬,第一天殺60萬,第二天再讓他贏點,然后找機會又殺。這給客戶一種想象:輸,是因為自己手氣不好。客戶即使不想玩了,也不會舉報。
鐘秋萍交代:如果客戶下單均勻,輸贏均勻,不會造成太大影響,一般不會對其采取風控,一方面可以避免客戶投訴(怎么老是輸,是不是有詐喲),有時讓客戶自由玩,賺手續費也是不錯的;另一方面,風控人員也不必那么勞累工作,不需要忙個不停地改數據,“如果遇到有人利用我們軟件漏洞來贏錢的,我們會立即把他踢出去。在風控上,我們要求單對單操控,不準群操,也就是說,不能一次對所有人風控。”傻子才會去群控,那不是要搞死平臺嗎。
按照慣例,分析這樣的詐騙案,根本目的是提醒市民不要上當受騙。但為什么那么多人抱著錢汲汲狂狂而去?
辦案民警認為,是貪婪和無知。這二者在現實生活中有著深刻的關聯性——因為貪婪而變得無知,因為無知而更加貪婪。很多人不知道風控這個秘密,懷揣試一試、賭一賭的心態溜了進來。
“億星國際”的服務器布置得很復雜,目的在于讓幾萬客戶使用起來流暢,玩得爽;其交易頻率非常高,不斷買,不斷地贏或輸,人的欲望不斷被挑逗、刺激,慢慢地,他開始脫離正常軌道,最終對贏錢的欲望演變為對這種欲望的欲望。這是更高形式的享樂,但后果是他可能被玩得唯剩一條內褲。
鐘秋萍繼續交代:經營這種平臺,高風險,高回報,前期投入少,只需租間房子,買點電腦、手機,租點服務器,就可以開了。平臺主要人員有財務、風控和銷售、客服,他們分工配合。開辦平臺沒有想象的那樣復雜,三步足矣:先找軟件開發公司購買APP(名義上可以交易外匯期貨和白銀原油等),然后對接第三方支付,第三步就是把對接好的APP軟件推廣給代理商,這時,該銷售人員出馬了,他們去找代理公司推廣APP。一個銷售人員可能聯系很多家代理公司。
不可或缺的是盡力忽悠,吹得越玄乎越好,因為類似平臺太多,競爭當然不小。
辦案民警提到這樣一個情況,在東北某市警方動手之前,深圳警方也有過多次打擊,為什么這些人還不收手?他們為何毫不畏懼?
原來有這樣一個小插曲:鐘秋萍經常給銷售人員和代理公司洗腦,“不要怕,我們這個公司后臺硬得很,沒人敢搞我們。過去抓過人,還不是很快就放了。”她甚至告訴代理公司的經理,“我有關系,去年我一個代理公司的人被抓了,一個月人就放了。你不要怕,你可以把我的電話留給你的親信,他們如果遭了,直接打電話給我,我來解決。”代理公司接著給業務員洗腦:不要怕,后臺硬著呢。大家相互洗腦,洗來洗去,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

現在可以總結這個案子了,不能再耽擱:
用一句挺通俗的話——它具有典型意義,新型網絡詐騙越來越高科技化。高科技讓微交易更具迷惑性和隱蔽性,大眾難以辨別真假,警方難以偵破案件,但不得不說,警方的這次成功偵破為今后全國各地打擊類似案子提供了經驗,寶貴的經驗。
辦案民警認為,案件偵破工作最大亮點是對整個犯罪鏈條的全打擊,從最下面的業務員到代理公司、平臺公司、軟件開發公司一鍋端,類似的案子在全國其他地方也打過,但一般只打代理公司,打個半截;最多打到平臺公司就到頂了,打大半截,像江北區公安分局這樣打到軟件技術公司,打得徹徹底底的,實屬罕見。
軟件開發人員也不能逍遙法外,根據《刑法修正案》,他們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微交易犯罪手法低端,平臺系統高端。辦案民警提到,對“億星國際”這個平臺,軟件開發公司舍得花血本,他們真的當成一份事業來做,投入30萬元優化,采用了多種新型高端互聯網技術,致使真實的數據可以一直隱藏在背后,藏匿在讓人永遠難以發現的陰暗角落。
這是特別令人痛心的地方,科技成為他們惟利是逐的工具。無論從哪個方面說,他們都是敗德者。
(考慮到多位辦案民警工作的特殊,文中沒有提及他們的姓名。文中鐘秋萍、張毅均為化名。)
(原標題:炒匯為何總是虧?重慶警方破獲大案,揭秘“微交易”罪惡坐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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