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戛納電影節，其實早在正式開幕之前，多少就蒙著一層陰影，含著某種不確定性。

眾所周知，圍繞總統馬克龍全力推行的法國退休改革政策，法國國內已爆發多輪集會抗議活動，甚至逐漸演變成暴力沖突。在此背景下，法國全國能源與礦業工會早在四月便就公開威脅要抵制自五月開始舉辦的戛納電影節、摩納哥GP賽事、法國網球公開賽和阿維尼翁戲劇節。“你們都要小心了，弄不好會漆黑一片哦。”號稱會在活動過程中忽然拉閘的工會曾放言。

對此威脅，戛納方面并未給出正面回應，私底下是否有過調停、說和，外界不得而知。暫時，才剛開始兩天的電影節活動，目前并未受到此類影響，不光沒被斷電，就連跑來砸場的示威活動也不曾出現。而且，上周五晚間戛納市所屬的濱海阿爾卑斯省政府，便已未雨綢繆頒布臨時禁令，規定電影節期間，電影宮周邊大路上，全面禁止任何形式的抗議集會，以便“這么一個特大型國際活動的公共秩序可以得到維護”。

抗議者是不是被行政命令嚇退了，暫時不得而知。數個當地工會其實早已預告了戛納電影節期間的抗議集會日程表，但基本都在遠離電影宮的戛納市區其它地方進行，相信不會對電影節的活動本身構成太大威脅。

大批持票觀眾無法入場觀看阿莫多瓦新作

5月16日電影節正式開幕當晚，戛納秩序井然，除了少數女權團體為抗議約翰尼·德普而來到電影宮附近散發了一些傳單外，幾乎再無任何雜音出現。然而，到了5月17日，還是出現了一些不幸事故。

當地時間下午三點，按照原定計劃會在電影宮底樓的德彪西廳放映的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的參展短片《奇怪的生活方式》（Strange Way of Life）的全球首映，依戛納慣例，持票者早在兩點多便已開始排隊等候入場，但到了3點半時，仍有近百名觀眾還未能進入劇院，而且還被保安告知，可容納1068人的德彪西廳此時已全部坐滿，電影即將開映，而他們只能打道回府。

當地時間2023年5月17日，法國戛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出席《奇怪的生活方式》戛納電影節首映禮。視覺中國 圖

不出預料，這部分觀眾與保安之間起了一些小規模的言語沖突，但最終也只能悻悻離開。讓他們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戛納的電子票務系統明明已行至有年，早已度過了磨合摸索的階段，為何還會出現這種超訂的情況。據悉，在這批吃了閉門羹的觀眾中，不乏奧斯卡主辦方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的現任主席詹妮特·楊、《洛杉磯時報》的首席影評人賈斯汀·張、英國《視與聽》雜志的影評人喬納森·羅姆尼這樣的業內大咖，也因此在社交媒體上引發了不小的騷動。

事后，據主辦方表示，確實是現場保安犯了錯誤，提前放入了太多無票的候場觀眾，而非按規矩在持票人士都已入場后，再酌情放入無票觀眾，于是才會出現這種狀況。至于有幸搶了頭香看到阿莫多瓦新作的媒體人士，則幾乎清一色地給了該片高度肯定，甚至有記者斷言明年奧斯卡的最佳短片獎的角逐中，該片大有希望。

《奇怪的生活方式》由伊桑·霍克和佩德羅·帕斯卡主演，片長31分鐘，也是阿莫多瓦繼2020年的《人類的呼聲》后又一部英語對白作品。按照導演自己的定義，這是一部“酷兒西部片”，對傳統西部片中的男性范式做了大量分解、變形。

《奇怪的生活方式》海報

批評《回歸》入圍的制片人遭戛納吊銷通行證

當地時間5月17日晚上十點在盧米埃爾廳全球首映的法國影片《回歸》（Le retour），是繼是枝裕和的《怪物》之后第二部亮相的主競賽單元入圍作品，也是該單元打頭陣的女性導演作品。這一次，放映過程倒是沒出什么狀況，不過圍繞影片本身的爭議，卻幾乎毫不亞于開幕片《杜巴利伯爵夫人》。

今年的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21部影片中有七部為女性導演作品。不過，四月中旬首次公布片單時，當時僅有六部女性作品，法國女導演卡特琳·科西尼（Catherine Corsini）的這部《回歸》，當時未被列入，原因則有法國媒體爆料，該片拍攝過程中出現了至少兩起性騷擾丑聞，據說導演還強迫片中的未成年演員拍攝了性愛場景。經過數日的內部審查，戛納最終還是將其補充進了主競賽片單，但也引來了外界的不少質疑，而《回歸》的制片人伊麗莎白·佩雷茲（Elisabeth Perez）很快也和導演聯名發表公開信，斥責這些都是“惡意的謠言”，絕不應該因為這些無憑無據的指控，便決定了一部電影的生死，奪走其在戛納參賽的資格。

當地時間2023年5月17日，法國戛納，第76屆戛納電影節，導演卡特琳·科西尼出席《回歸》首映禮。視覺中國 圖

而在影片的戛納首映式之前，導演科西尼也面對媒體再次做了鄭重澄清，希望這些紛擾可以到此結束，希望觀眾可以將全部關注點都放在作品本身。首先是外界最為關注的未成年人性愛戲，導演表示，那場戲確實涉及兩名未成年人，15歲的演員愛絲戴·哥烏盧（Esther Gohourou）和17歲的哈羅德·奧索尼（Harold Orsoni）。原本，她考慮要像好萊塢那樣，在演員拍攝私密戲時聘請所謂的“親密戲專業協調員”來做現場督導，或者干脆就用替身演員來拍這場戲，但是這兩位年輕演員卻明確表示反對。基于對導演的充分信任，他們決定要自己來演，而且也無需他人從旁指導。

至于這場戲實際拍攝到內容，科西尼表示其實根本沒外界想象的那么聳動。“這場戲本身并沒什么問題，兩人當時身上都穿著衣服，畫面拍的主要是他們面部，兩人彼此間也沒有任何撫摸的動作。你們從媒體上讀到的那些說法，純屬無稽之談、異想天開。”

當然，科西尼也承認自己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那便是這場戲是她拍到一半的時候，才決定加入劇本的。按照法國電影的行業規定，涉及未成年人的電影，劇本都要事先送交名為兒童演員委員會（Commission des Enfants du Spectacle）的政府機構備案。但因為是中途加戲的關系，關于這場戲，兒童演員委員會表示毫不知情，而這也確實是導演科西尼和制片方的巨大疏漏。

為此，法國電影局（CNC）此前已做出決定，取消了本該撥付給《回歸》劇組的政府電影基金，數目約為58萬歐元。而導演也做出了干脆將這一場戲整個剪掉的決定，“目的是平息所有紛爭，也能保護兩位年輕演員不再受到外界滋擾”。

至于媒體爆料的兩起劇組性騷擾事件，導演則解釋說確實都接到過相關投訴，但經過內部調查，均查無實據。其中一件的投訴人，正是15歲的女演員愛絲戴·哥烏盧，她指控現場有位替身演員與她彩排時有不當行為，隨后制片方展開內部調查，認為純屬誤會。但鑒于愛絲戴是未成年人，此事還是按規定向相關機構做了通報，對方派人向愛絲戴及其監護人母親了解了情況，也認可了她們不再提告此事的決定。

另一起投訴來自某位女演員，原本她會在片中飾演愛絲戴·哥烏盧的姐姐，但自稱在彩排時就遭到了彩排指導的性騷擾。同樣，制片方在內部調查認為指控并不屬實，而這位女演員也失去了這個角色，換成了蘇西·本巴（Suzy Bemba）。

不過，導演科西尼表示，自己絕對不是因為她的舉報才將她替換掉的，純粹只是覺得彩排下來她并不適合這個角色，才做了換演員的決定。但是，離開劇組幾個月之后，這位女演員卻向警方報案，指控那位彩排指導性騷擾她，科西尼說她本人感到相當的不解與錯愕。

然而，《回歸》引發的風波還沒有告一段落。就在它亮相戛納的當晚，曾經制作過《八美圖》《泳池情殺案》《馬拉多納》等影片的法國知名制片人馬克·米索尼耶（Marc Missonnier）忽然在社交媒體上譴責戛納電影節主辦方因為他曾公開反對《回歸》入圍主競賽單元而對他打擊實施報復。

早些時候米索尼耶曾經表示，《回歸》劇組顯然問題多多，戛納不應助紂為虐，不應漠視時代洪流，繼續姑息這種無視女性權益、未成年人利益的片場操守。為示抗議，他表示自己今年雖然還是會去戛納，但一部參賽片都不會去看，只會參加電影市場的活動，以表達他對這個電影節的抵制。“結果，到了現場之后，我卻被工作人員告知，我的戛納通行證幾天之前已經被吊銷了，原因不明。他們就像是懲罰淘氣的小學生那樣，就像是把我給踢出了教室去罰站。真是讓我只能苦笑啊。”截至發稿，戛納方面尚未對馬克·米索尼耶的說法作出回應。

《回歸》劇照

影片《回歸》講述一位母親帶著兩個女兒來到科西嘉島度過暑期的故事。這是今年67歲的卡特琳·科西尼第三度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她此前的作品《未了情未了》和《破裂》均未能獲獎，但也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值得一提的是，科西尼本人就是法國電影界女性權益組織50:50的創始人之一，向來熱心各種公益事業。面對這一次的爭議，她希望外界還是可以更多地將注意力放在作品本身，因為對她而言，這部以科西嘉作為背景的影片，有著強烈的個人意義。“我父親就是科西嘉人，但在我兩歲多時候就去世了，我是由母親一手帶大的，但她從未跟我說過關于科西嘉的事情，即便說起也都帶著貶義。我15歲時才第一次來到科西嘉，和《回歸》里的主人公杰西卡有些相似。拍攝這部電影之前，我已有30年沒來過這里了，所以片名《回歸》對我而言也有個人意義。這次拍攝時，我來到我的姑爺爺住的房子，在臥室里拍了幾場戲，還意外發現了一些我父親的照片，那是我以前完全沒有見到過的父親的樣子，看得我整夜難寐，哭到天亮。”

值得一提的還有《回家》的主演艾薩圖·迪亞諾·薩格娜（A?ssatou Diallo Sagna）并非科班出身。1983年出生的她學校畢業后就干起了護士工作，一做就是近二十年。2020年，科西尼拍攝以急診室為故事背景的《破裂》，薩格娜以顧問和群演身份加入劇組，展現出驚人的表演天賦，被賦予了女配角的重任，飾演一名仁心仁術的巴黎女護士，還一舉奪得愷撒獎的最佳女配角獎。

不過，在這番奇妙的觸電經歷之后，再也沒有其他人邀請薩格娜出演影視作品，于是她又做回了護士本行。這一次拍攝《回歸》，科西尼將女一號的重任交到這位素人演員手中，也是意在提醒業界不要埋沒薩格娜的才能。“這樣的事情我們見得多了，前腳給你發了一座愷撒獎，后腳就徹底把你忘記了。”

目前，在《每日銀幕》（Screen Daily）出版的戛納場刊上，《回歸》的影評人綜合打分為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