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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日報整版聚焦:一場與高價彩禮的博弈

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市原州區三營鎮趙寺村村干部近日零彩禮嫁女,圖為婚禮現場。 受訪者供圖

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市原州區開展農村移風易俗宣講活動。 受訪單位供圖
彩禮的背后,交織著家庭觀念、社會風俗、婚姻關系等復雜因素。移風易俗涉及社會各個方面,是在尊重、傳承傳統風俗習俗的基礎上,移“歪風”,易“低俗”,是為了讓大家更幸福地生活,要保證常態長效。遏制高價彩禮是場硬仗,需要久久為功。
“五一”假期,是婚禮扎堆的時節。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市原州區的各鄉村也出現了結婚潮。街上的飯店、鄉村的場院都擺上了喜宴,一對對新人喜結連理。
提到結婚,彩禮是繞不開的話題。
原州區河川鄉寨洼村村民楊志山有兩個兒子,彩禮是家庭的重要開支。他的大兒子大楊結婚時,老楊依照當地習俗給了女方8萬元彩禮,這是當時的公價。老楊家養著8頭牛,種著35畝地,一年收入10萬元。為了給大楊娶媳婦,楊志山借了外債。好在小兩口日子和美,還生了兩個可愛的孫孫。
去年6月,原州區對全區彩禮情況進行調研,并倡導彩禮不超5萬元。恰在這時,小兒子小楊羞答答地告訴老楊,自己談了對象。老楊心里樂開花,“行,大(方言,父親)找媒人提親。”經村干部入戶工作,彩禮問題得到圓滿解決,小楊的婚事成了。老楊講起這一段,頗有些得意,“俺家給的低彩禮,親家還給媳婦子(方言,媳婦)陪送了衣服、首飾和現金,彩禮差不多都回來了。”
去年,農業農村部會同中組部、中宣部、中央文明辦、中央農辦、民政部、全國婦聯、國家鄉村振興局等部門印發文件,部署在全國范圍內開展高價彩禮、大操大辦等農村移風易俗重點領域突出問題專項治理,專項治理工作自去年8月啟動,今年12月將基本結束。固原市原州區屬于西海固地區,是歷史上著名的軍事和文化重鎮,早在西周就有建制,彩禮風俗由來已久。在專項治理工作開展前2個月,原州區召開移風易俗工作座談會,并對全區彩禮現狀進行調研。根據調研結果,原州區出臺文件倡導彩禮最高不得超過5萬元。經過近一年的宣傳推廣,一路看漲的彩禮終于出現下降趨勢。
然而,彩禮給多少錢合適?為何要限制,為何不能一刀切予以抵制?群眾多年形成的風俗習慣如何改弦更張?近日,記者深入原州區多個村莊實地探訪農村彩禮的真實情況。
彩禮,婚姻的“重頭戲”
結婚,是個有儀式感的事。
在原州區,不同的村有不同的結婚風俗。
寨洼村地處山區。村莊位于六盤山脈深處,進村之前,要走20分鐘盤山路。一路上,層層疊疊的梯田在車窗外閃過,黃土坡上偶爾可見廢棄的窯洞。寨洼村有5000畝耕地,村民養殖著上千頭肉牛。囤在村民家門口的玉米垛(飼料),磚瓦搭建的牛棚,是每個農家場院的標配。村民農忙時耕種,農閑時打工,以開吊車、挖掘機為主要行業,這是一個傳統農業村。
擔任村黨支部委員的楊志山能說會道,講起故事繪聲繪色。村里人辦婚事,他常受邀做司儀。談起本村婚禮儀式,他很有發言權。3月底,在寨洼村村委會場院,記者和老楊蹲在黃土地上攀談。“30多年前,用驢車來接親。還要找個同族的男童做拉馬娃娃,在媳婦子上車后,拿著驢抽三鞭,寓意日子開門紅。現在,娃娃們結婚都得汽車隊去接。山里人不認識花里胡哨的車牌牌。車越新越有面子,最好是锃亮的。”老楊說,車隊一般是鄉親們用私家車湊起來的,沒必要花錢。
老楊介紹,在寨洼村擺結婚酒,一般在自家場院,酒菜就是莊稼人來下廚。“家里的婆婆、媳婦子、妯娌都過來幫忙。一桌席面有時是四涼、四熱、一湯;有時是饸饹面配燴菜。婚禮都是村里人主持,司儀現場念結婚證,感謝娘家把女子嫁過來。男方親屬帶著新娘認親。要是過門后,新娘走在村里與老娘舅(方言,舅舅)迎面過,連個招呼都不打。人家背后就得講新娘‘超(方言,愣,沒禮貌)’。”
據村干部和村民反饋,協商彩禮是村民自古以來締結婚姻的重要環節。去年6月前,該村彩禮在10萬元左右,另外男方還要給女方購置首飾、衣服等。
官廳鎮沙窩村地處川區,結婚風俗與城市更為接近。沙窩村毗鄰城區,距離原州區核心地區只有8公里。村內主路兩旁是各種汽修店鋪,路上,大小掛車來來往往,半空中總是飄著黃土道騰起的灰塵。據介紹,該村地少,僅有的耕地已流轉給農業企業進行規模化種植。大多數男性村民是跑長途貨運的司機,女性村民以做保潔、在建筑工地務工為主業。
沙窩村的紅白理事會成立于2000年,紅白理事會副理事長李克讓對結婚禮儀頗為熟稔,“20多年前,結婚的門道多著咧。”他介紹,媒人上門提親時要帶兩瓶酒,女方家長開瓶把酒喝掉,灌上大米,就算同意;若是女方家長說不好喝酒,就是不同意。訂婚前,男方要帶著酒、帶骨肉(豬肋骨)去女方家送禮。訂婚時,男方還要帶著煙酒等禮物去女方家過禮……“現在很少有人講究這些繁文縟節。娃娃們結婚,儀式越來越簡單,訂婚和過大禮一趟辦齊,主要是交接彩禮。典禮只剩在飯店擺酒宴請親朋,新郎帶著身著婚紗或秀禾服(一種中式喜服)的新娘給大家敬敬酒。”李克讓說,本村人一桌結婚席面一般價格在600元到800元,親朋多的人家擺上十幾桌,普通人家擺三四桌。
“要說花錢大項,就是彩禮。近兩年,彩禮的價格越抬越高。區里狠抓移風易俗之前,俺村彩禮大約在8萬元到10萬元。”李克讓介紹。這一數字得到村里人的認可。
三營鎮也地處川區,是原州區經貿最發達的鄉鎮。新三營村是三營鎮政府所在地,是三營鎮的核心地區。新三營村商業發達,建有物流、糧油、活畜、建材、農副產品等市場。村民以跑長途、做生意為主要收入來源。2021年原州區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3712元,新三營村將近2萬元,村內的民居大部分是裝潢精致的二層小樓。
新三營村黨支部書記海玉凌只有44歲,是個愛說笑的性子,常走街串巷了解民情,和村民混得熟。他介紹,當地回族婚禮頗具特色,婚禮由阿訇主持,新娘要身著紅色喜服,賓客一到主家會端上馓子、油香(類似于油餅的回族小吃)和果果……當然,訂婚時商量彩禮也是必要程序。“區里沒給彩禮限高之前,我們村的彩禮加上衣服首飾的花費,得20萬元。”海玉凌介紹。
記者根據采訪梳理出原州區各村的婚俗現狀,無論山區還是川區,隨著年輕人生活節奏加速,曾經被村民分外看重的婚姻禮儀已逐步簡化。目前,年輕人結婚的主要負擔來自彩禮。而且彩禮的名目繁多——除了禮錢(給女方家長的彩禮)之外,還包括“離娘布”“麥和羊(給女方家長的禮物,現在大部分折合成現金)”“戶禮(給女方家親屬的禮金)”等鄉俗花費。黃金首飾在數量和樣式上也有要求,即按“四金”或者“100克”來論,有的家庭還要求給女方家長購買首飾。
雖然從全國范圍來看,原州區高價彩禮現象不算突出,但相對于每年1萬元出頭的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來說,彩禮已經給當地農村家庭帶來沉重負擔。
彩禮居高難下的原因
據村民介紹,原州區農村地區的彩禮風俗由來已久。20世紀80年代初,當地彩禮大約400元;20世紀90年代初漲到4000元;2010年,彩禮從三四萬元到6萬元不等;2010年之后彩禮節節攀升,從數萬元到十幾萬元,個別村莊超過20萬元。
去年6月,原州區對彩禮進行調研,發放移風易俗調查問卷102000份,收回101593份。調研結果顯示,認為目前當地彩禮在0至5萬元的群眾,占27.96%;5萬元至8萬元的,占32.75%;8萬元至10萬元的,占13.96%;10萬元至15萬元的,占11.59%;15萬元以上的,占12.62%。
原州區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樊勇告訴記者,高價彩禮給社會帶來極大的糾紛隱患,“首先,男女議親時雙方家庭因彩禮產生隔閡,不利于年輕人婚姻和睦;其次,高價彩禮易引發返貧現象。”
高價彩禮的弊端在司法案例中也可窺見一二。
去年年底,原州區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返還彩禮案件受到當地群眾關注。當地一對小兩口鬧離婚,男方起訴要求女方返還20萬元彩禮。法院查明,雙方經媒人介紹僅認識十幾天,就按當地風俗舉行了婚禮。男方為結婚背負巨額債務,婚后雙方常因瑣事爭吵,關系惡化。法院判決,雙方結婚時間短,女方借婚姻締結之際收取巨額財物,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二條關于“禁止借婚姻索取財物”的規定,判決女方返還男方彩禮15萬元。
“這并不是孤案。”原州區人民法院民二庭法官王艷介紹。近兩年,她見多了因彩禮在法庭上劍拔弩張的小兩口。“有的案件中,男方借錢或貸款給女方彩禮,娘家給女兒一些現金陪嫁。婆家認為陪嫁來源于彩禮,應用于還債。可女方拒絕,認為這是自己的錢,最終雙方產生矛盾。有的案件中,男方承擔彩禮及結婚成本后,希望女方婚后馬上承擔家庭責任、生育子女。可女方追求自由,有人長期外出務工,不在男方家庭中生活。當然每個具體案件都有不同的糾紛,經濟矛盾和家庭矛盾在訴訟中比較普遍。”王艷表示。
王艷介紹,在此類案件中,當事人都有很強的權利意識,男方認為女方結婚目的不純,要求全額退還彩禮;女方認為既已結婚,又是男方提出的離婚,彩禮一分不退。雙方寸步不讓,常常在法庭上爭得面紅耳赤,調解成功率低,法院不出判決根本結不了案,這也從側面反映雙方矛盾激烈。
據統計,2020年1月至2022年4月,原州區人民法院共受理涉及退還彩禮案件共計146件,絕大多數都是男方提出離婚。涉案彩禮均屬于高價彩禮,訴訟標的在10萬元到二十幾萬元不等。
既然高價彩禮引起群眾強烈不滿,為何年年攀升?原州區做調研時,對“高價彩禮形成原因”進行了問卷調查。17.89%的調查對象認為,彩禮高企是因為“女方要求過高”;25.85%的調查對象認為,“相互攀比講面子”推高彩禮價格;認為受“當地風俗影響”的調查對象占22.94%;還有不到10%的調查對象選擇了“女方收入低”和“男方有相應經濟能力”這兩個選項。
記者在走訪中了解到的情況,也印證了調研結果。
女方要求高價彩禮的主因是女方家長有以彩禮看人品、保婚姻的想法。“彩禮不能不要,在彩禮上摳摳搜搜的男方家庭精于算計,不能嫁。”“要彩禮是為保幸福。男方家掏空家底娶親,不敢輕易離婚,不心疼人還不心疼錢嘛!”不少支持高價彩禮的村民這樣對記者說。
相互攀比的村民有彩禮高身價才高的思想。“同村其他人家的女子結婚,要10萬元彩禮。我家娃娃長得俊多了,要十萬零八千元,一點都不過分。”是眾多女方家長的真實心理。
認為女方收入低的受訪村民介紹,女性生育時沒有收入,手里沒錢,生活將受制于婆家。“結婚時,婆家給點錢,生育時才有生活保障。”是不少年輕女性的想法。
另有少部分家長索要高價彩禮是受到風俗裹挾。有的鄉親告訴記者,家里有男孩,需要用女孩的彩禮填補自家娶媳婦的虧空,“俺家女子不要彩禮,男娃就娶不上媳婦。”
彩禮能否一刀切杜絕?調研顯示,群眾的彩禮意識根深蒂固,反對之聲集中在高價彩禮上。支持彩禮為3萬元以下的被調查對象,僅占21.51%;支持彩禮為3萬元至5萬元的,占50.63%;支持5萬元至8萬元的,占15.21%;支持彩禮為8萬元至10萬元的,占10.14%;支持彩禮為10萬元以上的,占2.51%。
可見,絕大部分群眾不抵觸彩禮風俗,但高價彩禮給群眾帶來沉重負擔,且嚴重影響社會風氣和社會穩定。
限高令,給彩禮設“天花板”
高價彩禮怎么限制?去年6月1日,原州區召開移風易俗工作座談會,參會人員不僅有區縣、鄉鎮負責人,還有各行政村黨支部書記及律師。會后,原州區委又向各單位、群眾代表及專家征集意見,收集整治高價彩禮的妙招。根據各方建議,原州區結合實際提出實行彩禮限高,最高不得超過5萬元。隨后,原州區下發《原州區推動移風易俗 遏制高額彩禮助力鄉村振興暫行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辦法),以正式文件的形式明確倡導彩禮最高不得超過5萬元,且逐年下降。
原州區主要負責人在全區移風易俗工作會議上強調,要跟群眾講清楚、說明白,移風易俗是在尊重、傳承傳統風俗習俗的基礎上,移“歪風”,易“低俗”,是為了讓大家更幸福地生活。
彩禮限高的政策甫一提出就引發社會熱議。“為固原市原州區的勇氣點贊,給彩禮限高,就等于承認當地存在高價彩禮現象,這是替全國有高價彩禮現象的地區背鍋。”“要想彩禮低,就必須讓女婿贍養老丈人,不然沒兒子的老人怎么辦?”“為生兒子的家庭減負,最好全國推廣。”“百姓私事,怎么限?人家要了高彩禮,政府如何處理?”……在抖音平臺,一條原州區為彩禮限高的短視頻收到18萬個點贊,及8000多條留言,有支持也有質疑。
“區里提出彩禮限高后,我去市里開會,常有其他區縣的負責人過來問,你們這個措施有效嗎?”樊勇說,該措施能否改變群眾的風俗,受到周邊地區的強烈關注。一旦試行成功,對附近地區移風易俗工作將有極大借鑒意義,同時彩禮限高能否解決高價彩禮的頑疾,周邊地區也在觀望。
根據辦法,各鄉鎮(街道)要以行政村為單位,修訂完善村規民約、居民公約,并與轄區群眾(居民)逐戶簽訂移風易俗承諾書。黨員干部、公職人員要以身作則,帶頭推動落實。各鄉鎮(街道)黨政主要負責人為移風易俗工作第一負責人;各行政村(社區)黨支部書記、村(居)委會主任為直接負責人。辦法要求,發揮村規民約和紅白理事會等自治組織在移風易俗工作中的重要作用。
一時間,原州區各村的黨支部書記成為紅白理事會理事長。各村通過村民議事程序,將倡導彩禮不高于5萬元寫進村規民約。各村以紅白理事會章程的形式,為鄉村婚禮設立了事前報備、事中協辦和事后報告三個程序。
以寨洼村的紅白理事會為例。該理事會成立于2020年,理事長是該村黨支部書記古兆金,另設副理事長和三個理事的崗位。根據紅白理事會章程,村里人辦喜事,要提前到紅白理事會報備。在婚禮儀式上,紅白理事會成員會到現場幫忙待客迎賓、為群眾提供服務,同時監督彩禮陪嫁的情況。婚禮結束后,村民還要到紅白理事會登記。
“村里人好面子,彩禮靠村民個人根本降不下。要是沒有文件,移風易俗工作沒有抓手。”古兆金介紹,村干部以前也入戶宣傳過低彩禮,但是群眾很難聽進去。“村干部去勸說,人家表面上答應得好,等村干部一走,該咋要還咋要。再說彩禮多少錢合適?村干部也不敢給明確數字。辦法解決了兩件事,第一,明確低彩禮標準;第二,村里通過紅白理事會章程實現婚禮備案,彩禮是多少要告知村里。”古兆金表示。
寨洼村村民古兆天今年50歲,今年元月他家大兒子與女友舉辦了婚禮。他在自家場院擺了6桌宴席,村紅白理事會的工作人員在婚禮現場協助迎賓,在場院幫著擺桌。“我家給了6.8萬元的禮金。在婚禮現場,女方家長掏出3萬元存折,作為女子陪嫁。兩項一抵消,我家給了3.8萬元。”古兆天說,他在婚禮前找村紅白理事會報備,婚禮后又進行了登記。
在宣傳移風易俗方面,古兆金也有一點小技巧,“婦女能頂半邊天。村干部在婦女群里發一條消息,馬上就有回音。男人多的工作群,喊半天也沒個動靜。所以,我們村的移風易俗工作常在婦女群里進行宣傳。”古兆金說,寨洼村還成立巾幗志愿服務隊進行入戶宣傳,每個月至少4次。
寨洼村婦聯主席馬琴介紹,巾幗志愿服務隊有30名隊員,都是村里的熱心婦女。隊員們平時入戶和村民一邊嘮嗑一邊宣傳,“俺們在場院里、堂屋里和村民聊天,宣傳擺酒不要鋪張,這個錢給娃娃們上學用更實惠;文件要求彩禮不要超過5萬元,要了高彩禮,娃娃們背著債也不好過日子。”
記者在沙窩村了解到,該村的紅白理事會有明確的分工,理事薛瑞寧是材料組成員,主要負責登記報備工作;副理事長李克讓的工作是婚禮現場服務及監督。“我們村的紅白理事會雖然成立于2000年,但真正發揮作用還是在區里明確彩禮不超5萬元之后。以前沒依據,群眾難以接受。你說你的他干他的。”李克讓介紹。最近,村里還貼上了“抵制高價彩禮,助力鄉村振興”的標語。
新三營村黨支部書記海玉凌經常出現在移風易俗工作一線。去年彩禮限高前,一外村村民找到海玉凌,說兒子的對象就是新三營村村民,女方家長開口要20萬元彩禮。他家為小兩口準備了婚房,家底已空,希望村干部給想想辦法。海玉凌到女方家里做工作,“我花這么多錢培養的女子,不能降彩禮。他家出不起,就不要談此事。”女方家長聽說海玉凌為彩禮而來,一開始態度強硬。海玉凌有三個女兒,經常拿自己舉例子現身說法,“我有三個女子,也不指著娃娃們的彩禮。您要看長遠,小伙子一表人才還有手藝,能讓咱娃娃吃苦?他家已準備了房子,真是拿不出這么多錢了。”經過村干部苦口婆心的勸解,女方家長最終松口要13萬元彩禮。
2021年,新三營村成立紅白理事會,海玉凌擔任理事長。去年區里公布彩禮限高之后,海玉凌感覺談彩禮可有底氣了,“區里有要求,村里有村規民約。現在要是村里出現高價彩禮,我就拿著文件去給他看,要高價彩禮不符合規定。”記者看到,海玉凌的手機上還留著各工作群宣傳移風易俗工作的信息,其中一條為,“各小組長、小隊長再給宣傳,主要是兩方面內容:彩禮不超過5萬元;讓群眾知道紅白理事會,有事前報備、事中協辦、事后報告的流程。讓大家都參與著!”
記者從當地近期有喜事的人家了解到,村民對“彩禮不高于5萬元”都知曉,并表示村里抓得緊。村民說:“不能多要彩禮。彩禮要高了,村干部老往家里跑。”
以前,一家村民嫁女兒要了彩禮,在其后面嫁女兒的村民一定會開口多要一點,以顯示自家女兒的身價比前一家的高。現在,村干部入戶宣傳會說:“上一家要了5萬元,你比他明事理,能不能少要兩千?”這種反向攀比,有效遏制了彩禮價格的抬頭趨勢。
彩禮背后,家庭關系的微妙轉變
村干部們反映,村里宣傳的低彩禮典型范例,也發揮了強勁的帶動作用,大部分群眾的思想觀念有了明顯的轉變。
53歲的田玉榮是寨洼村村民。2018年她的女兒結婚時,田玉榮夫婦沒有要彩禮。小兩口要買房子時,他們夫妻倆又給了10萬元貼補,這在當地引起不小轟動。
3月底,田玉榮家10畝玉米地上還蓋著去年的地膜,正是整地春播的時候,牛棚里的11頭牛每天都要填料飼養。田玉榮不僅照管著地和牛,還在村里打工掙錢,家里也被她收拾得干干凈凈。提起零彩禮嫁女兒的事情,不善言辭的田玉榮說:“兩個孩子處得來,彩禮要高了,怕他們為了這事吵架。要再多錢,小兩口過不來也得分。”現在女兒女婿在陜西省西安市定居工作,活潑可愛的小孫孫每到寒暑假都回寨洼村過。
田玉榮總說,好是好換來的。去年,她丈夫何永宏在西安市看病住院,全程都是女婿陪護伺候。因為老何有糖尿病,女婿下廚給岳父做口味清淡的病號飯。田玉榮評價這個女婿,“比自己兒子還心細。”
田玉榮的經歷成為當地移風易俗工作的典范。原州區已整理出200余個低彩禮、零彩禮事例在各村宣傳。
針對各種支持高價彩禮的聲音,原州區各村莊在移風易俗宣傳中,多宣講高價彩禮不僅不能保婚姻,還是家庭矛盾的誘因,要高彩禮不光彩等內容,同時提倡女婿們善待家庭,在婚姻中維護男女平等,強調小兩口也要贍養岳父母。
根據各村紅白理事會的統計,河川鄉自去年6月以來,彩禮平均值為4.3萬元;官廳鎮和三營鎮的彩禮平均值也出現大幅下降,漢族群眾的彩禮平均值為3萬元,回族群眾平均為6萬元。據介紹,原州區宣布彩禮限高近一年來,各鄉鎮的彩禮皆有所下降。
記者也在采訪中感受到鄉村婚姻家庭關系的微妙變化。從司法案例來看,大部分發生彩禮糾紛的家庭中,男女雙方都十分強調“嫁出”與“娶進”的區別,小兩口及雙方家庭常因為傳統觀念和現代生活的脫節而產生矛盾。記者發現,大部分主動接受低彩禮和零彩禮的婚姻中,男女關系更為平衡,兩個家庭對“嫁出”和“娶進”的區別不會特別在乎,小兩口對雙方父母的態度和照拂幾乎一樣。
3月30日下午,當記者走進沙窩村村民葸永平家時,他正站在場院,抱著兩個月大的孫孫樂得瞇著眼。他的大女兒去年與鄰村小伙子喜結良緣。男方家給了6萬元彩禮,老葸又添了5萬元給兩個孩子買了轎車。婚后女兒女婿待雙方老人一樣尊重。女兒生育后,老葸夫妻為方便照顧孩子,把女兒和外孫接到家里長住。
新三營村村民田志正去年剛剛零彩禮嫁女。田志正經營著有數千畝土地的種植基地,種植藥材、糧食。基地員工有一百余名,女婿就是他的員工之一。兩個孩子結婚后,親家帶著整只羊等禮物來看他,當面表示娃娃們對雙方父母一個樣。現在,女婿負責基地農機方面的工作,對老田夫妻很敬重,小兩口每周都回老田家蹭飯。
樊勇表示,彩禮限高等措施對降低彩禮有一定約束作用,但現在還不是總結經驗、宣布勝利的時候,這是一場長期的博弈。“彩禮的背后,交織著家庭觀念、社會風俗、婚姻關系等復雜因素。移風易俗工作涉及社會各個方面,要保證常態長效。遏制高價彩禮是場硬仗,需要久久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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