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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遺憾,總是和孩子無關

小時候,我們對媽媽有著日積月累的依戀,她的辛勞一比一地兌換成了母子間的親密。
長大一些后,我們像莽撞的小枝丫,急不可耐地伸展自己,穿過她的遮蔽與保護。
成熟一些后那些青澀和狂放變得收斂,多了體諒和換位思考,慢慢地,照顧與被照顧的視角對換,我們開始看到她身上那些無奈和犧牲。

上中學的時候無意中翻到了媽媽年輕時候寫的詩,有被媽媽的文筆驚艷到。她以前寫詩寫文章拿過很多的獎項,也曾經把自己的小說印下來反復修改預備投稿。她年輕的時候還做過報刊的專欄編輯,或許成為一名文字工作者是媽媽的夢想。
但后來我的升學壓力變大,心理狀況和身體狀況都不太好,媽媽工作之余的閑暇時間被照顧我這件事占滿,也再沒拿起過寫作的筆了。
我從小也喜歡寫一些小故事之類的東西,媽媽從來沒有像其他家長一樣覺得這是不務正業,相反,她特別支持我,就算我寫得很爛,她也會反復鼓勵我,會把我并不出彩的文字視若珍寶。
去年,我的科普性文章被一家博物館選中,我收到了一些稿費和紀念品,近幾日又收到了樣刊,媽媽為這件事開心了很久很久,甚至比我還開心,那時候我恍然發現,媽媽的夢想沒有成為空想,我撿起了媽媽未完成的夢,把文字的力量和溫度一直傳遞下去。
——安琪

我最初是在戶口本上得知母親是小學文化的,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她是文盲。因為我上一二年級時,每天都是父親在飯后給我輔導功課,教一些簡單的加減乘除,還有看拼音寫漢字。有時父親沒空,他讓母親幫個忙,母親總在一旁笑道:“俺沒文化,等會兒讓你爸教你。”
直到上初中時,學校給我們每個人發了本自印的《學生生活手冊》,上面有個家長寄語,需要家長寫兩句激勵子女的話,一周寫一次。沒想到,父親有時忙忘了,母親就會拿起筆,像個小學生似的坐得筆直一字一字寫了起來。我驚訝之余,拿起手冊一看,母親的字談不上好看,倒也工整認真。
那時我才知道,母親是識字的,只是太謙虛。
上高中后,父親南下打工,母親在家找了個份工作。每周回家一次,我在房間里寫作業,母親就會過來找我要故事雜志看。她說是為了打發時間,看看書挺好的。
母親學歷不高,但學東西上手很快。農忙時母親開著手扶拖拉機耕地裝車被村里人贊為“女中豪杰”。要知道,在村里普遍是男性開農用車的,母親一個弱女子竟然能把手扶拖拉機開得如此熟練,行駛在田野上,那回頭率超級高。現在她在廠里的倉庫上班,時不時要開叉車。
母親對我說:“要是年輕時多學點文化,最起碼有個初中畢業證,可能我的人生就不一樣了。”一個小小的計劃在我心里生根發芽,我決定幫她彌補年輕時未竟的心愿。等她退休了,閑下來了,我一定給她報個老年大學,豐富她的“夕陽”生活。
——錢先鋒

就在昨天,我還在和我媽開玩笑:“媽,你才剛五十,可你的手看起來得有八十歲。”她哈哈一笑,“干活的手,哪有那么好嘛。”然后她手心朝我,用整個手背去揉眼睛。她肯定以為小小的手機鏡頭捕捉不到她的局促,我在這邊都看到她的眼圈紅啦。
她的手昨天摘茶葉,今天種花生,明天估計又準備去菜園拔草去了。她的手一會兒烈日下,一會兒又在風里雨里;一會兒土里,一會兒又在水里;她的手在鍋碗瓢盆上,在臟衣服上,在拖把抹布上,就是不在我給她的護手霜旁。她始終覺得靠自己的雙手可以彌補艱苦生活的遺憾,可是生活卻在她手上刻滿了艱苦和遺憾。
姥爺去世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里,是臥床狀態。兒子對他不好,兒媳也頗有微詞。我媽整晚整晚睡不著,想把姥爺接到家里。后來也接過來了,可是我奶奶也臥床,她照顧了兩個老人,是僅僅且只有她一個人照顧,兩個臥床又大小便失禁的老人,她又累得整晚整晚睡不著,后來也只照顧了一個月,姥爺就執意要走。
姥爺去世之后,我媽又是整晚整晚睡不著,后悔得不行,為什么自己當時沒有多照顧他一段時間,沒讓他享享女兒的福呢。可是這個遺憾沒有辦法再彌補了。
再后來,我弟才初中,就重度抑郁。輾轉多地,中藥西藥,就是不見療效,她又是整晚整晚睡不著,雙眼皮耷拉成了三眼皮。醫生說這是做母親的不關心孩子;丈夫說這是做母親的沒管教好孩子;我弟說她很煩人。我媽就開始回憶人生,好像就是她沒有帶好孩子,沒有做好母親,深深地自我反省著。其實她不知道,她一點錯都沒有,她的丈夫不關心她,她的兒子也不是因為她才生病的。
這個主題是在媽媽身上看到的那些遺憾,在我看來,何止是那些呀,根本就是全部嘛。她給予生活千千萬萬,生活卻對她拳腳相向。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她說我是她的小棉襖,她教我堅強,教我勇敢面對生活。她教會我的,現在我也在教她。她現在改變了很多,樂觀了,開朗了,熱愛生活了,向前看了。我真的很愛她,也很愛她的改變。
——月半八點半

我媽年輕時在單位做后勤,沒有編制,那時候政府管控不嚴,可以自己花錢買工齡。但是因為我和我弟都在上大學,家里實在沒有預算,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所以我媽干到50歲被清退,沒有養老退休金,這是她內心最大的遺憾。
從小到大,我沒見我媽戴首飾,也沒見她用過像樣的護膚品。我看到別人媽媽或多或少都戴耳環或項鏈之類的,我媽真的一件都沒有;我也看到別的媽媽搽脂抹粉修眉毛,我媽一樣都不在行。起初我以為是我媽單純不喜歡這些,后來我知道是因為家境一般,可等物資條件改善后我媽依然沒有改變。其實我爸的退休金足夠他們老兩口過晚年生活,但我媽總覺得自己沒有收入,過著“手心向上”的日子,沒資格買這買那。
我參加工作后,第一次給我媽買護膚品,不算太好,就是玉蘭油的抗皺精華之類的。我媽還訕訕地說:“我是該保養一下了哈?皮膚老干了。”我說:“抹吧,抹完再給你買。”說完,我感覺還有點心酸。
我結婚那年,雙方父母要見面,我買了一條珍珠項鏈給我媽,笑說就當給她裝門面。至今我都記得我媽拿到項鏈時的表情,她眉飛色舞地說:“樓上吳姐那條珍珠,說花了七八百呢,我看她那珠子還沒這個大,你這條花了不少錢吧?”我說:“珍珠不光看大小,也看光澤,這個不到一千,你安心戴吧。”這是我媽今生第一件首飾,她戴了六七年,直到淘氣的孫女從她脖子里給拽斷了,我媽還心疼地花了八十元請修理師傅重新串好。
前年我媽60歲大壽,我給她買了第二件首飾,一個金手鐲。她一直推脫說太貴重,收在柜子里沒有戴,還說要還給我。我說:“別家老太太都戴黃金,你好歹也有一件。買都買了就先戴著,等你實在老得走不動也出不了門了,再還給我吧。”我媽這才歡喜地戴上,比畫了一下說:“我看院子里的那幾個老太太都戴著裸圈,沒有花紋。你這個有紋路,好看。”
前不久,我媽還神神秘秘地跟我說,去年初她讓我弟幫她在銀行開了個賬戶。每個月弟媳定時給我媽二千元現金,用來一家人買菜零用,偶爾會有結余。我媽帶孫女之余,也會在小區里撿一些廢品賣。這些進賬她都會存在自己的銀行賬戶上,已滿五千元了。
擁有自己的私房錢,隨意花自己的錢,一直是我媽的一個夢想吧。
——圈圈圓圓

媽媽曾告訴我,她年輕時候,經常幫小鎮上的人設計衣服,左鄰右舍都很喜歡。她說,原本的打算,是想出去學習設計。可是后來,媽媽結了婚,離開了小鎮,也離開了最初的夢想。
當時年幼的我心想,哇!那個年代的設計師,好酷!
如今已成年的我回想,更多體會到的是未竟之志的遺憾,那時不能明說的苦痛讓我親愛的媽媽心里肆意的萌芽被扼殺,化為生活中不盡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然而,家里的茶幾上時常放著幾本服裝雜志。生活并沒有磨滅媽媽曾經的夢想,她平靜接受現實的外表下仍洶涌澎湃,她言傳身教,讓我明白,人生有很多事,即使沒有抵達圓滿的結果,至少也要用力去想過,去做過,去努力過。
——77zZ

我三歲那年,媽媽就去世了。
我來不及了解她的少女時代和遺憾,甚至都來不及記住她。后來也沒人來填上這個“母親”職位的空缺,我心里便一直留著一個小小的坑。
去年我也成了一位母親,幸運的是生產順利,我們母子平安。
這一年里,我從對母親概念的缺失到自己嘗試成長為一個合格的母親,很辛苦啊,真的好辛苦,但是我感覺自己心里那點關于“母親”的遺憾慢慢愈合了。
我時而會以母親的視角去揣測她的感受,感覺她在我心里慢慢變得清晰。不能陪我長大她應該覺得很遺憾,生命最后的時光她該多不舍得我,不舍得這個世界,心里對我有多么大的擔憂和緊張。
然后,我會回到女兒的視角回應她。媽媽,我順利長大了,身體健康,沒病沒災,還遇到了很好的人,結婚了,自己也當了媽媽。我好喜歡我的小寶貝,媽媽,當年你生下我的時候,一定也是這么喜歡我的,對不對?
——知寒
遺憾不一定好彌補,但表達愛這件事應當總有辦法做到。
昨天的你有好好表達對媽媽的愛意和感激嗎?
如果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做到,今天補上吧。
媽媽一定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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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她們的遺憾,總是和孩子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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