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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們成為二孩家庭中的「姐姐」丨鏡相

2023-05-16 18:1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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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相欄目首發(fā)獨家非虛構(gòu)作品,如需轉(zhuǎn)載,請至“湃客工坊”微信后臺聯(lián)系

文 | 船塘路

編輯 | 吳筱慧

隨著生育政策的逐步寬松,一些高齡女性選擇追生二胎,她們生下二孩時,一孩已進入青春期,兩個孩子相差十幾歲甚至二十歲。這類受“全面二孩”政策的影響生育了二孩,母親生育二孩時年齡相對較大,且一孩與二孩的生育間隔在15年及以上的家庭被界定為大齡二孩家庭。

這種家庭組合,對每個家庭成員都是全新的挑戰(zhàn)。對大孩而言,同胞之間的代際鴻溝,父母被瓜分的注意力,家庭里被分享的資源,以及突如其來的責任,都是前十幾年的獨生子女生活中不曾面對過的問題。而如何平衡家庭與事業(yè)發(fā)展,很多大齡二孩家長也同樣在尋找答案的路上。

根據(jù)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人口與健康研究中心的相關(guān)研究數(shù)據(jù),一孩性別顯著影響家庭的二孩生育意愿,尤其體現(xiàn)在二孩的性別偏好上。從二孩生育意愿看,不論城鄉(xiāng),一孩為女孩的家庭想要生育二孩的比例均高于一孩為男孩的家庭。

筆者采訪了三位大齡二孩家庭的姐姐,以她們?yōu)橛^察視角,記錄新成員加入后對核心家庭帶來的改變,從微觀視角透視生育政策調(diào)整對普通中國家庭的影響。

“生個孩子還不是怕你孤單?”

“我高中是在外地上的,一兩個月才回家一次,家里只有我爸媽。我爸幾乎每天都有應(yīng)酬,很晚才回家,我媽覺得再這樣下去他倆就要離婚了,經(jīng)常用各種理由把我爸留在家里。” 

在莫莫看來,自己離家求學的日子里,父親與家庭生活的逐漸疏離,讓母親陳梅在獨守家門的長日孤獨中對婚姻感受到了危機,人到中年的母親想盡辦法“挽救”自己的婚姻。而生二胎,就是她想到的“好辦法”。

高一放寒假那天莫莫回家,吃晚飯的時候陳梅突然開口,“給你生個弟弟怎么樣?”但她根本沒打算留給莫莫消化這句話的時間,就自顧自說起前段時間已經(jīng)去做了疏通輸卵管的手術(shù),而過程又是如何曲折艱辛。“啪——”,莫莫將筷子往桌上一拍,頓時沒了繼續(xù)吃飯的興致。陳梅明顯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見,而只是一個輕描淡寫的通知——你要當姐姐了。

“你想生就生唄,你的肚子你決定,只要你生了不讓我養(yǎng)就行。”

往后的日子里,莫莫無數(shù)次后悔自己在氣頭上說的這句話,而不是在當時就明確表示反對——那也許還有回旋的余地。

初中的時候,莫莫趁父親喝醉偷偷解鎖他手機玩,出于好奇點開了一個藍色軟件,最上面的一條消息是對面發(fā)來的自拍的男性生殖器官。莫莫糾結(jié)了幾天告訴陳梅,說爸爸應(yīng)該是同性戀,陳梅卻說好幾年前她就發(fā)現(xiàn)丈夫在網(wǎng)上裝女的跟男的聊天,還叫人家哥哥。莫莫說這是同性戀,不是裝女的,但陳梅不理解同性戀是怎么回事,她麻痹自己那只是怪癖——對她而言不能離婚才是頭等大事。

2016年,莫莫高二,弟弟小禹出生了。莫莫對此并沒有實感——在別人看來這是她親近的弟弟,而對她來說那只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和我有血緣關(guān)系的可愛生物”。

高三學業(yè)更加忙碌,莫莫幾乎沒怎么回家,過年也只在家待了六天。好在最后考上了不錯的學校,是父母朋友圈子中考得最好的孩子。

莫莫的升學宴上來了很多從沒見過的親戚朋友。她是主角,但好像又不是。熱鬧的宴會廳里觥籌交錯,大人們對莫莫考上大學表達祝賀后,總是不約而同地將話鋒轉(zhuǎn)到家里新添的小弟弟身上,而滿面紅光的父母似乎也更樂意跟客人們交流這個話題。言語之間莫莫第一次意識到,她考上了好大學與爸媽老來得子的喜悅相比,不值一提。弟弟才是話題的中心。

暑假待在家里整整兩個多月,莫莫才真正有了當“姐姐”的實感。

家里做雞肉的時候,一個雞腿先被夾到了弟弟碗里,他不太利索地啃著,陳梅說,“急什么?另一個也給你留著。”那一刻莫莫突然想到了《請回答1988》里的德善,媽媽把雞腿分別給了姐姐和弟弟,忽略了她。

看這個劇的時候莫莫還是獨生女,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只是覺得德善好慘。莫莫想,現(xiàn)在我好像比她還慘,如果雞有三條腿她就能吃到了,但我呢?有三條腿就會輪到我嗎?

太多小事,莫莫不能一件件記清。

大一剛開學,莫莫重感冒半夜發(fā)了高燒,渾身冷汗,嗓子發(fā)不出聲音,靠著床頭一罐可樂降溫熬到了天亮。第二天她哭著給陳梅打電話,母親聽完說,“你怎么也病了,你弟弟眼上長了個東西,也是很難受,我連夜帶他上醫(yī)院,又吐又拉可可憐了……”莫莫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含糊著關(guān)心了幾句弟弟就掛了。

那之后,莫莫生病再也沒給家里打過電話。

再后來,弟弟慢慢的會說話了,但他并不知道“姐姐”是什么。他只會在莫莫化妝的時候把眉筆當成鉛筆胡亂畫畫,只會把莫莫最愛的娃娃拆得七零八落,只會在莫莫叫“媽”的時候大吼“這是我媽媽,不是你媽媽,你去找你自己的媽媽”。

我媽?我去哪里找我媽呢?

在莫莫的記憶里,自己從小就很聽話,但因為年紀小有時候會不可避免的說錯話。印象最深的,是二年級時有次陪陳梅試羽絨服,莫莫說了一句“像企鵝”,陳梅當時沒說什么,一回到家就揍了莫莫一頓,莫莫的臉腫了一個多星期。從幼兒園開始,每次莫莫“說錯話”陳梅就會把她拖到房間里扇巴掌。

漸漸的,莫莫變得很會察言觀色,為獲得別人喜愛小心翼翼,成了典型的討好型人格。莫莫從來不會主動向父母要東西,即使喜歡,也會先看看他們是不是愿意買。而只要感知到一絲的不情愿,莫莫就會說自己不想要了。兒時的莫莫從來不知道芭比娃娃和奧特曼究竟是什么,但現(xiàn)在莫莫家堆滿了一筐又一筐新潮的玩具。

弟弟好像不用做這些,更不用擔心被打,就可以獲得愛。

莫莫從小不吃大蝦和橙子,但陳梅永遠記不住,每次還要說是特意買回來給女兒吃的。可奇怪的是陳梅卻能記住弟弟不吃豆子不吃香油。

莫莫想吃豆子飯,陳梅立馬拒絕說弟弟不愛吃這個。大二寒假離家前那一頓,父親往飯里放了豆子,莫莫特別開心,那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缺愛到因為加了幾顆豆子而高興。

莫莫也曾試著和父母聊過,但說不了兩句陳梅就會又哭又叫給她扣上不孝順的帽子。莫莫問陳梅,如果她是男孩還會不會再生一個,母親沉默了。

“我不小了,但我小過,所以我知道我小的時候他們從來沒有像對弟弟一樣對過我。我體會到的差距也是以我小時候為標準感受到的。我氣憤的是原來只是因為我是女孩所以才有這樣的差距。”情緒日積月累,大二的某一天開始,每到晚上躺在床上,莫莫就會想起痛苦的童年。

二十歲生日那晚莫莫的情緒達到了巔峰,因為她從來沒有過過生日,父母也從來不記得她的生日。而她突然發(fā)現(xiàn)陳梅幾個月前在朋友圈里發(fā)了她給弟弟切蛋糕唱生日歌的視頻。莫莫發(fā)了一大段文字給爸媽,“我感覺我好像病了,沒有心思學習了,每天腦子里都是這些事,常常在被子里哭到三點才能睡著。我也不想哭,但就是止不住。我想去醫(yī)院看看。”

而她收到陳梅的回復:

你別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每天晚上莫莫閉上眼睛,腦子里的聲音就開始此起彼伏:

同學說,“你有弟弟啊,太慘了,我有姐姐。”

二姑說,“還是小男孩可愛啊,話說個沒完,你小時候就不愛說話。”

姥姥說,“這是咱家唯一一個男孩,以后能幫襯你。”

三姨說,“一個姐姐半個媽。”

小叔說,“差得大也挺好的,能幫著養(yǎng)。”

陳梅說,“生個孩子還不是怕你孤單?”

陳梅說,“當初不是你同意才生的么,你現(xiàn)在又在甩臉子給誰看?”

陳梅說,“你怎么連孩子都不能幫我看一會兒,白生這么個閨女,上個大學有什么用?”

陳梅說,“你以前學習多好多可愛,現(xiàn)在怎么變得這么刻薄?”

莫莫熬過了很長一段痛苦的時間,她懷疑自己得了抑郁癥,就去了學校的心理咨詢室,但結(jié)果是一切正常。咨詢老師建議她多出去走走,放松心情。于是莫莫請了一周的假去川西旅行。

川西的景色很美,宏大壯美的自然景觀讓莫莫心中的郁結(jié)消散了許多。回來以后,莫莫開始積極地參加各項競賽活動,充實自己的簡歷,她決定徹底脫離給她帶來傷痛的原生家庭,她要離開家鄉(xiāng)發(fā)展。

2020年夏,莫莫大學畢業(yè)了。她沒有聽從父母的要求留在家鄉(xiāng)山東,而是去了四川。憑借優(yōu)秀的競賽經(jīng)歷和豐富的簡歷,她收到了一份理想的offer。飛機落地雙流機場那一刻,莫莫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她有一種預(yù)感,她將在這里開啟嶄新的人生旅程。

幾年來,莫莫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成都的生活。由于出色的工作能力,莫莫在公司里如魚得水,已經(jīng)是一個小部門的負責人;她也交到了很多朋友,還擁有了一只自己的小貓。

莫莫養(yǎng)的小貓“湯圓”

但這并不代表她釋然了,至少到今天,莫莫仍然認為自己恨著弟弟理所當然擁有著的一切。三年中,莫莫只回過兩次家鄉(xiāng),一次是幼年玩伴結(jié)婚,一次是家中老人過世。“一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就要吵架,兩邊還是都有點自知之明才都自在。”

小時候莫莫見過姥姥從大姨那收了錢,轉(zhuǎn)頭就塞給家里最小最受寵的陳梅。陳梅告訴莫莫,這是因為姥姥沒有兒子,不然就會給兒子了。莫莫很難不去想以后的自己就會變成大姨的角色——出錢出力卻不能獲得愛。

陳梅沒跟莫莫要過錢,但曾提過希望以后弟弟買婚房時作為姐姐能“補貼”一點。

“我媽期望我成為一個孝順的保姆和家教,可憑什么?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一個新生命的到來,不應(yīng)該僅僅是父母雙方的事情,所有家庭成員都應(yīng)有平等的溝通和表達的權(quán)利。莫莫認為,這根本不是一胎二胎的問題,而是做父母的沒有了邊界感,只把孩子當成自己的私產(chǎn)了。養(yǎng)育兒女永遠都是父母的責任,姐姐幫忙只是情分,而情分是消耗品。

“我感覺自己在家里正在慢慢變透明。”

2016年1月1日,國家正式放開二孩政策。

2017年2月,小妍的弟弟多多出生了。

對于弟弟的到來,小妍起初很開心,她為自己即將擁有一位玩伴而感到激動不已。可是當?shù)艿軡u漸長大,從能被小妍輕松抱在懷里的小團子變成了口齒清晰向她索要零食的小男孩,小妍終于察覺到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去超市買零食不能再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因為弟弟看到了也吵著要買;周末想和同學出去玩會被媽媽說,因為這樣一來家里沒人照顧弟弟;做錯了事情被訓斥時,爸爸總會提到不要給弟弟樹立壞榜樣……

弟弟弟弟,弟弟弟弟,小妍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從哪一天起被弟弟包圍了。她的一言一行都和弟弟產(chǎn)生了關(guān)聯(lián),即使這關(guān)聯(lián)由父母強行建立。她感到不安了,爸爸媽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爸爸媽媽。她不再確定自己還是不是父母的第一順位,或者說父母的第一順位還是不是只有她一個。

而更讓小妍產(chǎn)生恐慌的,是她“感覺自己在家里正在慢慢變透明。”小妍感覺到自己正在從原本的家庭視線中心被邊緣化,而弟弟在她眼里逐漸變成搶走家人關(guān)注和寵愛的“侵入者”。

在學校有學業(yè)的壓力,在家里有父母的不理解和也許無意識的忽視,小妍無處排解煩悶。沒有人教她該如何消解壓力,如何學著獨自面對這些情緒,她不敢頂撞父母的責罵,也不能把氣撒在爺爺奶奶身上。可憋久了會更加煩躁難受,這時小妍的目光便轉(zhuǎn)向了弟弟。處在幼兒時期的弟弟正是調(diào)皮搗蛋的年紀,犯些小錯誤是常事。于是再小的事情都會被小妍放大,繼而成為她“教訓”弟弟的理由。而且,這也能讓家里注意到自己。

就這樣,弟弟成了小妍的“出氣筒”。

小妍和弟弟在老家的田埂上

在小妍老家的院子里,我看見她拿著一根細長竹竿抽打弟弟的后背和小腿,冬天衣服厚實,可弟弟的衣服上還是能看出抽打的印跡。問及緣由,竟只是因為弟弟喝酸奶時不慎手滑撒了一些在地上。

弟弟又疼又委屈,輕車熟路似的往地上一躺,嚎啕大哭起來。這引來了全家最心疼小孫子的奶奶,她先是聲如洪鐘地朝小妍吼,“你是怎么照顧弟弟的!”接著一把將竹竿從小妍手中奪下,把弟弟從地上抱起來輕聲哄了幾句。接下來她把竹竿交到孫子手里,然后握著男孩的小手說:“剛才姐姐打了你哪兒,奶奶帶你打回來好不好?”

小妍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奶奶握著弟弟的小手把竹竿揮向小妍,她打的并不重,得到滿足的小男孩咯咯笑得很開心。奶奶帶著弟弟回房后,小妍仍杵著沒有動。

我問小妍為什么明知道會被打卻不走,她說,“走了又怎么樣,反正也逃不過被他們訓,再說我下次還是會打她最寶貝的孫子。”她加重了最后兩個字的讀音,恨恨地像是要把牙齒咬碎。

“那你為什么要打弟弟呢?他只是把酸奶撒了一些而已。”

“我是在教育他。”她垂著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微微發(fā)抖。

“我作為姐姐是在教育他。爸爸媽媽教育我,我也能教育弟弟。”

小妍教訓弟弟的時候會這樣告訴自己。而讓小妍更加心安理得的是,大部分時候,父母是默認小妍的這種行為的。他們認為大孩子帶小孩子是理所當然,調(diào)皮搗蛋更是需要懲戒。這儼然成為了小妍樂在其中的任務(wù)。

“我覺得小妍不太對勁,”小妍的表姐說,小妍經(jīng)常找她傾訴煩惱。她比劃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最后嘆了口氣,“她也許是壓力太大了。”

2019年,小妍的母親張麗在離家一兩公里的新小區(qū)看中一間門面,想把它盤下來開一間小超市。

這念頭并不是一時興起,張麗夫妻二人屬于工薪階層,小兒子出生后家中各項開支快速增加,逐漸手頭拮據(jù)。節(jié)流不如開源,早在一年前張麗就有了開小店的打算,并且一直在考察縣城各處新開樓盤的門面價格差異,對比居民入住后可能帶來的人流量。

張麗開的小商超

小店很快開起來,小妍的爺爺從鄉(xiāng)下老家來幫忙看店。起步階段,大大小小的問題接踵而來,張麗有一段時間為此忙得焦頭爛額。

好在慢慢地小店走上了正軌,可張麗還是會時常焦慮,科技飛速發(fā)展的時代,商品和機器的更新?lián)Q代速度也在同步加快。她一閑下來就不停地刷手機,生怕錯過了哪一個生財良方。大女兒的成績讓人著急,輔導班的收費越來越高;小兒子快到上幼兒園的年紀,擇校問題也要提上日程;身邊同事升職的升職,創(chuàng)業(yè)的創(chuàng)業(yè),似乎每個人的生活都在變好,而她依然疲于奔波。

2021年夏,張麗收到了一張起訴傳單,深圳市美宜佳便利店管理有限公司以侵權(quán)為由要求她賠償五萬元——她開的小商超也叫“美宜佳”。五萬塊錢說起來不多,但張麗嚇出了冷汗。本就是做小本生意,面對這樣一個大公司的起訴,難免驚慌失措;加上無意中踩到了法律紅線,更讓她擔憂焦慮。在經(jīng)歷了找律師、開庭、調(diào)解等等一系列程序后,侵權(quán)一事最終以張麗賠付美宜佳公司七千元得到解決。

而這只是炎熱夏天的一個插曲。正值小妍升入高三,學業(yè)壓力繁重。學校要求高三學生在暑期集中補課,碰上疫情只好改成了網(wǎng)課。

這可苦了小妍。

弟弟多多5歲了,這正是“狗都嫌”的年紀,講道理聽不懂,不給玩又要鬧,多多從小就被家里寵成個無法無天的性格,偶爾只有姐姐小妍能“治”住他。小妍在房間上網(wǎng)課的時候,隔著門都能聽到多多在客廳里吱哇亂叫。這還算好的,晚上小妍在書房閉門寫作業(yè),多多會猛烈地拍門要進去。父母回來晚,家里只有奶奶,瘦小的老太太根本“制服”不了撒潑打滾的壯實小男孩。

小妍為此跟家人爭吵過無數(shù)次,多多一鬧,她根本靜不下心來學習。每當這時張麗就會拽過多多,打兩下他的屁股以示懲戒,“跟你講過多少次不準打擾姐姐學習!”之后,這樣的畫面不斷重演。 

小妍的高三在弟弟的哭鬧聲和與父母的爭吵中度過,而她最終沒能在高考中發(fā)揮出自己應(yīng)有的水平。原本以她的能力足以進入一所好的一本大學,現(xiàn)在卻只能去省外很遠的地方讀書。小妍想要復讀,但家里沒人同意。

那天午后,小妍拿著她做好了詳細筆記的本子,打算再跟父母爭取一下去復讀的學校,卻偶然聽到了媽媽和奶奶的對話。

“……誰能保證她再來一年就能考上個好大學呀?要是考不上,那不是白費一年!”

“不要給她復讀了,多多也快要上小學了,哪里還有時間精力再伺候她一年。”

“去上學了也好,家里還少些負擔。”

小妍把本子扔進了垃圾桶,然后平靜地走進去說,“我不復讀了。”張麗和小妍奶奶面上有些許尷尬,但又明顯松了口氣似的說你想開就好,咱們好好選個好專業(yè),不怕以后就業(yè)。

9月小妍開學,張麗開車將她送到機場,順便帶著弟弟到附近游樂園玩。才說了幾句注意安全的叮囑,弟弟就耐不住性子纏著張麗要去游樂園,張麗忙蹲下身子哄他,并催小妍快進去,落地了給家里打電話。小妍拉著行李走進大廳后忍不住回頭,看到張麗正抱著弟弟不知道說著什么,弟弟剛剛還憋著淚這會已經(jīng)樂得咧開了嘴。

后來小妍學會了喝酒和抽煙,化很濃的妝,穿很短的裙子,然后拍很多照片發(fā)給父母。但她只收到了一句 “注意安全”。“為什么我都這樣了他們還是不管我呢?他們是放棄我了嗎?”小妍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困惑,她本以為父母會大怒訓斥她。

我突然明白了小妍表姐說過的話,“我感覺小妍她并不一定是叛逆,她可能只是太想得到她家里人的關(guān)注了。”責罵也好管教也好,其實小妍的這些行為只是要家人的目光有一刻能在她身上停留。

可惜她所期望的并沒有發(fā)生。小妍離開家后弟弟愈發(fā)成了全家的中心。父母為了讓弟弟入學縣里的老牌小學,咬咬牙買下了一套面積不大的學區(qū)房。爺爺負責接送,奶奶負責做飯,保證小孫子享受到最好的起居照料。而小妍如果不主動打電話給家里,她基本不會收到來自家中的關(guān)心。

“只有每月固定打到卡里的生活費證明家里還沒忘了我。”

“我希望小魚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2017年,楊露在高一的暑期迎來了她期待已久的家庭新成員——妹妹小魚。與莫莫、小妍有所不同的是,楊露滿心歡喜地迎接這個全新的家人。

楊露生活的蘇北縣城隸屬于淮安市,計劃生育執(zhí)行的非常嚴苛,多年以來甚于市區(qū)。出生率低、面積小、人口外流,這里已經(jīng)連續(xù)多年穩(wěn)居江蘇人口最少的縣城。

與之相對應(yīng)的,楊露從小到大的同學朋友,幾乎都來自獨生子女家庭。楊露記得,初中時候班里有個女生家里生了小弟弟,同學們都覺得新奇。校園開放日她把弟弟帶來學校,大家都爭著搶著要抱小寶寶,還有好多人嚷嚷著也想要個可愛的小弟弟小妹妹。

2016年,楊露初中畢業(yè),去市區(qū)讀高中。她成績不夠拔尖,但也不算差,去的是市里排名第二的學校。作為外地學生本可以住校,但楊露從小身體不好,家里也不放心學校的食宿,于是最終決定在學校附近租房,由奶奶來陪讀。

楊露的高中生活適應(yīng)得很好,但她在某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同學好像都有兄弟姐妹。聊天的時候,他們會時不時冒出一句,“這個水杯是我哥哥前兩天給我買的。”“我妹妹也喜歡那個明星。”

楊露很羨慕他們。同學們關(guān)于自家兄弟姐妹的聊天碎片在她腦內(nèi)重組,織就出一幅溫馨的多子女家庭圖景。在她的想象里,她該有一個妹妹,晚上可以躺在一張床上親密無間地講悄悄話,周末帶著大包小包的零食到公園野餐。

楊露和妹妹一起玩雪

得知楊露的期盼,家里最高興的是爺爺奶奶。早在二孩政策開放時,老兩口就催著楊露的父母再生一個,理由是等孩子上大學之后家里多個孩子熱鬧些,還能給大孩子做個伴。可楊云夫婦堅決不同意。一來二胎的養(yǎng)育成本絕不是小數(shù)目,二來楊露的意見也非常重要,如果這些問題一開始就沒解決好,那二胎就算生下來家里怕是也要鬧翻天。

但現(xiàn)在,楊露和爺爺奶奶站在了同一陣線。楊云夫婦深思熟慮,最終妥協(xié):“那就生吧。”母親生楊露時經(jīng)歷了難產(chǎn),因此這次生育家里格外重視,各項體檢樣樣不落,并選在了市里的婦幼保健院生產(chǎn)。

2017年夏天,楊露如愿迎來了妹妹。家里請了月嫂照料產(chǎn)婦和嬰兒,楊露每天泡在媽媽的房間不肯走。

“后來我才知道其實那兩年家里人真的都很累很辛苦,但向我展示出來的從來都是好的一面,就是希望我能安心學習不受干擾。”

父親楊云在縣城上班,每周五一下班就開車直奔市區(qū),跟奶奶“換班”,直到周一早晨再趕回去上班。從縣城到市區(qū),一趟車程兩個小時,這樣的日子他堅持了三年。小女兒出生后身體不好,常常需要去醫(yī)院掛水,為了兩邊都不耽誤,有時他甚至要當天往返兩三趟。

楊露媽媽是中學英語教師,原來早讀課、晚自習、課程表排滿,但為了有更多時間照顧女兒小魚,她向?qū)W校申請了調(diào)崗。工作量下降帶來更多育兒時間,也直接導致了工資的減少。

可這樣還是忙不過來,于是楊云夫婦又雇了一位鐘點阿姨看護小魚。每月1500元的看護費用,還要加上房貸、楊露祖孫二人的生活費和租金,夫婦倆肩上的經(jīng)濟負擔陡然加重。但經(jīng)濟壓力甚至不是此時楊云夫婦最擔心的,勉強平衡工作和生活后,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時間精力完全不夠用。

高二下學期,正值小高考期間,楊露的爺爺因心絞痛住院,好在送醫(yī)及時沒有大礙。醫(yī)院檢查后發(fā)現(xiàn)老人冠狀動脈狹窄,并有心肌梗塞的危險,于是家人商議后決定通過心臟造影手術(shù)放置心臟支架來疏通血管,保證血液流通。

手術(shù)很成功,但很快這家人就面臨著爺爺住院無人陪護的難題。楊露奶奶只在醫(yī)院待了周末兩天就回市區(qū)陪伴楊露了,母親則要照顧年幼的小女兒。幸而楊云的工作單位距離縣醫(yī)院很近,父親住院期間,他早上上班前先去醫(yī)院看望,傍晚下班一吃完飯就趕到醫(yī)院陪護直到父親八九點睡覺。

因為不放心楊露的學習,非周末的時候楊云也會坐最晚班車去市區(qū)——剛好能趕上接大女兒晚自習放學。大巴車里人聲嘈雜座位狹小,這兩小時卻是他那段日子里難得的好睡眠。

“那段時間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家里一個人倒下都不行。” 

碰上工作忙的時候,楊云又要哄孩子又著急趕時間,總是賭氣似的說:“早知道就不生二胎了!”可晚上回到家面對小女兒天真的笑顏,再和大女兒打個視頻電話,又覺得一天的疲累都被紓解了。

楊云夫婦從不強行要求楊露照顧妹妹,在姐妹倆鬧矛盾的時候也絕不因為小魚年紀小就偏袒徇私。也許正是由于這樣“無為而治”的教育理念,楊露和小魚反而更加親密,即使鬧了不快也總有一方會主動和解,不到一天又和好如初。

楊露的電腦里有一個叫“小魚”的文件夾,存放的是妹妹從小至今的照片和視頻。手機的備忘錄里有妹妹的一塊專屬地,記錄下妹妹日常生活中的童言趣語。

第一次送小魚上幼兒園的時候楊露哭了。小魚那天穿著紅棉襖,她看著那一小團紅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淚。她想到了《目送》,“可我明明不是父母,我只是她姐姐。為什么我這么想哭呢?”

剛上大一的時候,楊露幾乎每天都跟家里打視頻電話。接通后,妹妹小魚就會激動地擠進鏡頭要和姐姐說話,今天主動吃了胡蘿卜,幼兒園老師給扎了漂亮的小辮子。放寒假楊露回到家,媽媽遞給她一個開了封的奧利奧盒子,里面是小魚放的零食,有巧克力、開心果、小餅干……但都只有一半——她想把自己吃到的好東西都分享給姐姐。

小魚留給姐姐的零食

楊露也愿意照顧妹妹,而且她并不把這當成一種責任。“我就是想對她好,我希望小魚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陽光好的午后,楊露喜歡抱著妹妹坐在陽臺上曬太陽。姐妹倆都不是愛講話的性格,就這樣靜靜地待著,有時候也會在藤椅上晃悠著一起入睡。

“妹妹就像我的充電樁。”楊露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招招手叫住妹妹,說給姐姐抱一下好不好,妹妹感覺到她情緒低落,也會主動鉆進她懷里送上一個擁抱。

與大學畢業(yè)生的考研浪潮不同,楊露選擇了報考公務(wù)員。她不想以后工作的地方離家太遠,而“考公”是最適合的選擇。她參加了國家公務(wù)員考試和江蘇省公務(wù)員考試,雖然遺憾地以失敗告終,但楊云告訴她不要灰心,爸媽會永遠支持她。楊露對未來充滿希望,在她的構(gòu)想里,等自己有了收入,一定要經(jīng)常帶妹妹到處旅游,買各種好看的飾品——自己小時候所夢想的,妹妹一定不能少。

從妹妹出生開始,楊露每年都給妹妹寫一封生日長信。去年信的結(jié)尾她寫道,“小魚,我好想你永遠快樂,年年歲歲。如果我必須要承擔大部分的父母的期望與寄托,那我愿你能擁有更多的輕松時光,完整掌握自己的未來。姐姐會永遠在你身后。”

莫莫與弟弟相差十七歲,小妍與弟弟相差十五歲,楊露與妹妹相差十六歲。在這些大齡二孩家庭中,同胞關(guān)系更像是一種強制性的情感矛盾關(guān)系,一方對另一方負有責任和義務(wù)。這些家庭中的大孩們,作為比弟弟妹妹大至少一輪的“前”獨生子女,與那些同胞間年齡差距在十歲以內(nèi)的非獨子女相比,他們對于同胞的情感實際上更加微妙。他們之間,既有同輩的相互依靠,又有歲月遠隔的互相眺望。

大到社會小到家庭,放開的生育政策帶來的,不僅僅是小家庭中多了一個孩子,更不是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里增加的冰冷數(shù)字,大孩的共情能力、父母的教育理念,都在這一過程中發(fā)生新的變化。

大齡二孩家庭的同胞手足之間既包含著親密和溫暖,又由于出生間隔較大,難以避免帶來心理障礙和個人繼續(xù)社會化的時代差異,同胞之間也會出現(xiàn)隔閡。不僅大孩在應(yīng)對新生兒同胞降臨時的反應(yīng)具有非常大的個體差異,父母作為子女的主要且重要的照顧者,他們的言行舉止也對大孩向良好兄弟姐妹關(guān)系過渡的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父母與大孩的有效溝通和養(yǎng)育模式的合理轉(zhuǎn)變,對構(gòu)建積極的家庭氛圍,建立親密的同胞關(guān)系同樣非常重要。有著巨大年齡差距的家庭新成員們的到來,不僅帶來生活方式的變化,更是對原本家庭成員之間相處模式的考驗。

對于大齡二孩家庭的姐姐們來說,她們尚未脫離父母的羽翼,卻要擔負起部分照顧弟妹的家庭職責;她們的人生曲譜剛剛展開,卻不知道下一樂章的基調(diào)為何。接納或反抗,是她們當下的選擇,而最終的走向,仍未可知。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文章頭圖來自殷若昕電影《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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