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3年4月30日，在巴拉圭亞松森舉行的總統選舉中，人們排隊等候投票。本文圖片 視覺中國 圖

4月30日，巴拉圭舉行大選，選舉正副總統、參議員、眾議員、省長。根據巴拉圭最高選舉法院統計數據，老牌執政黨紅黨候選人圣地亞哥·培尼亞以顯著優勢輕松當選總統，紅黨在議會和地方省長選舉中也取得顯著優勢，堪稱意料之外的一大勝利。

培尼亞勝選，但巴拉圭的腐敗、經濟復蘇、民生等問題，依舊是考驗他和紅黨的難題。

意料之外的大勝

從大選結果來看，塔尼亞和紅黨無疑取得了一場大勝：在13組候選人參選、三名熱門候選人爭奪選票的情況下，培尼亞的得票率達到42.74%，領先主要對手、競選聯盟“爭取新巴拉圭國家共識”候選人阿萊格雷15個百分點；在17省省長選舉中，紅黨候選人在15個省獲勝；在參議院和眾議院，紅黨也擴大版圖，獲得多數席位。

當地時間2023年4月30日，巴拉圭亞松森，巴拉圭紅黨總統候選人圣地亞哥·培尼亞(中)在贏得總統選舉后慶祝勝利。

簡言之，作為過去70多年僅失手一次的長期執政黨，紅黨又一次實現了從中央到地方的“完全執政”。如此結果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用巴拉圭政治咨詢專家塞巴斯蒂安·阿查的話說，甚至連紅黨支持者都會被這意想不到的領先優勢所震驚。畢竟結合投票日之前的民意調查數據，以及過去五年紅黨執政中的問題，外界普遍以為這場大選會充滿懸念。

從今年2月初到選舉日前的4月29日，巴拉圭不同民調機構的調查顯示，培尼亞和阿萊格雷的支持率幾乎不相上下，尤其進入3月后阿萊格雷甚至一度反超培尼亞。第三次挑戰總統大位的中左翼候選人阿萊格雷從政經驗豐富，主打社會經濟“變革”牌，甚至表態要在當選后逮捕紅黨主席、前總統奧拉西奧·卡特斯的家人，以打擊貪腐和有組織犯罪。

另一個不同之處在于，阿萊格雷沒有孤軍奮戰，而是獲得了12個中左翼反對黨聯合支持，以競選聯盟“爭取新巴拉圭國家共識”候選人身份挑戰紅黨的培尼亞。選舉前，這一反對黨聯盟在眾議院80個議席中占據38席（其它議席都被紅黨囊括），在參議院45個議席中更是擁有過半數的27席。

當地時間2023年4月30日，巴拉圭亞松森，巴拉圭總統候選人圣地亞哥·培尼亞在贏得總統選舉后親吻妻子。

正是因為有望獲得所有實力派反對黨擁躉的選票，加上前兩次參選總統時與紅黨當選者的差距一次比一次小，阿萊格雷此次更被看好?？紤]到紅黨常年執政，在地方和基層具有相當的政黨機器和組織資源優勢，阿萊格雷在今年1月中旬專門開啟了“改變之旅”，走進全國17個省，為自己和競選聯盟拉票。

相比之下，紅黨深陷執政不力、經濟發展乏力、貪腐嚴重的丑聞，黨主席卡特斯甚至在2022年被美國政府指定為“嚴重腐敗”、“參與外國恐怖組織（活動）”，今年更是被美國加碼制裁。如此背景看起來極有可能放大阿萊格雷的“變革”效應，讓紅黨80年來第二次失去執政權，可結果卻是阿萊格雷比前兩次輸得更慘，不能不讓人感到意外。

事出反常，必有其因。本屆總統大選，作為“第三勢力”代表的顧巴斯異軍突起，顯著沖擊了選前外界預期的得票格局。作為一名非建制派右翼民粹政客，顧巴斯常年發表強烈的反建制派言論，曾在2018年當選為參議員，但僅過了一年便因為在參議院與他人發生口角和肢體沖突，被暫停了參議員資格。此外，他因在2016年用皮鞭抽打法官、在法官秘書辦公室大便遭到逮捕。2021年，顧巴斯還被曝對一名選舉檢察官拳打腳踢，偷走對方的帽子。

顧巴斯在競選期間延續了其乖張的言行和民粹作風。本來他的政黨最初加入了阿萊格雷的競選聯盟，但隨著該聯盟要推舉阿萊格雷作為唯一的反對派候選人，顧巴斯旋即自立門戶、獨立參選。他迎合了反建制選民的心理訴求，提出要以死刑重罰貪腐行為。

當地時間2023年4月30日，巴拉圭蘭巴爾，巴拉圭真正激進自由黨總統候選人埃弗拉因·阿萊格雷在投票結束后接受采訪。

按照外界預測，顧巴斯的選民基本盤不大，預計得票率在10%左右。沒想到進入4月下旬，他的支持率顯著上升，最終得到近70萬選民支持，得票率逼近23%。顯然顧巴斯吸走的是反對紅黨的選票，自然影響了阿萊格雷的得票率。在簡單多數制、一輪定勝負的總統選舉制度下，紅黨盡管沒能得到半數以上選票，但足以坐收漁利、輕松勝選。

此外，不少選民（尤其是紅黨支持者）還是希望有一個熟悉的執政黨和政府，帶領國家盡快復蘇經濟、走出困境。紅黨的選民基本盤沒有被撬動，便是在13人入局、三人競逐的環境下最重要的勝選保障。

而相比于學者和律師出身的兩大對手，44歲的培尼亞不僅是紅黨的年輕新面孔（2016年才從最大反對黨“真正激進自由黨”轉投紅黨），而且是真正的財經專業人士，做過學者，領導過巴拉圭央行和財政部。這樣的履歷對于亟待恢復經濟的選民來說，無疑更有吸引力。

正是在諸多因素作用下，紅黨才以驚人的優勢輕松延續了執政權。

當地時間2023年4月30日，巴拉圭蘭巴爾，總統大選結束后，前總統奧拉西奧·卡特斯用科羅拉多州執政黨的旗幟遮住自己。

老牌執政黨難題依舊

在巴拉圭，紅黨是當之無愧的老牌執政黨：自1953年以來，該黨參加了17次總統選舉（包括1989年結束軍事獨裁至今的七次民主選舉），僅在2008年敗選，是南美地區穩定執政時間最長的政黨。目前該黨擁有約200萬黨員（巴拉圭全國總人口約745萬），從總統府、議會到省市級權力機構都占據多數主導地位。該國有評論人士甚至認為，盡管同為紅黨的斯特羅斯納（編注：巴拉圭前總統，1954-1989年在任）35年軍事獨裁結束了，但其影響延續至今，紅黨也依舊主導巴拉圭政壇。

培尼亞作為非典型紅黨人，幫助這一老牌執政黨至少又延續了五年。在今年剛被美國加碼制裁的背景下，這次選舉結果也被視為黨主席卡特斯的一大勝利。在勝選集會上，激動的卡特斯站在培尼亞身邊，稱自己想做培尼亞的工具，還誓言整個紅黨都是培尼亞“最好的工具”，力挺之意溢于言表。不過在看似一片大好的選舉結果背后，紅黨的老大難問題也是培尼亞并不輕松的挑戰。

培尼亞能否利用好紅黨這一“執政工具”，抑或只是紅黨和卡特斯推到臺前、在黨內毫無政治資本的代理人？不少巴拉圭人、尤其是反對派人士對此持質疑態度。拉丁美洲社會科學理事會政治學者何塞·卡洛斯·羅德里格斯指出，培尼亞就職后首先要解決的并不是他自己作為政治人物的問題，而是紅黨自身的形象問題。

以紅黨為主導的巴拉圭政壇，過去幾十年長期以腐敗著稱。從數據上看，2022年非政府組織“透明國際”發布的清廉指數顯示，巴拉圭的得分只有28分（滿分100），在180個上榜國家中名列第137?？ㄌ厮购蜁r任巴拉圭副總統烏戈·貝拉斯克斯之所以雙雙被美國點名制裁，便是因為去年巴內政部長費德里科·岡薩雷斯披露的證據，讓外界找到了他們與走私、有組織犯罪行為的關聯。

卡特斯不僅是紅黨最有權力的人，也是巴拉圭最富有的商業大亨之一。受到美國制裁的連帶影響，不僅卡特斯不得與美國境內企業有商業和資金往來，就連紅黨競選經費的撥款和貸款也受到影響。對此，卡特斯和部分紅黨政治人物試圖動員支持者的愛國主義情緒，駁斥美國干涉巴拉圭內政。

當地時間2023年4月30日，巴拉圭亞松森，巴拉圭總統大選期間，巴拉圭紅黨總統候選人圣地亞哥·培尼亞在妻子（左）和兒子的陪同下投票。

作為卡特斯支持提名競選的老部下，培尼亞在競選期間與卡特斯保持一致的聲音，對美國的制裁持否定態度。不過他在競選期間高調承諾整治腐敗，是巴拉圭選民的主要關切。打擊腐敗，黨內勢必阻力重重；不打擊腐敗，改善紅黨形象便無從談起。

與反腐敗密切相關的，是如何小心處理紅黨內部的結構性派系對立問題，這同樣考驗著培尼亞這個“外來年輕人”。盡管紅黨在議會穩坐多數席位，但紅黨議員明顯分裂為兩大陣營：一派堅定支持卡特斯及其代表的政治生態現狀；而另一派以現任總統馬里奧·阿夫多為代表，呼吁世代交替、大刀闊斧地改革。在選舉投票前接受媒體采訪時，阿夫多甚至公開表示紅黨處于危機之中，事實上把黨內矛盾公開化。

除了黨內問題，紅黨和培尼亞在黨外面對的難題可能更加嚴峻。今年巴拉圭總統選舉的投票率剛過63%，意味著近四成民眾并不認可目前的政壇生態，對紅黨和培尼亞也不信任。要想改善這一情況，執政黨最需要應對的便是選民關切的經濟與民生難題，包括就業、公共醫療和社會保障。

當地時間2023年5月5日，巴拉圭亞松森，剛剛于4月底結束的總統大選候選人之一顧巴斯的支持者在選舉法庭大樓外抗議。當天，警方拘留了顧巴斯，他在此前的總統選舉中獲得第三名，并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聲稱選舉存在欺詐行為。

巴拉圭是傳統農牧業國家，近年來在疫情等諸多因素影響下，經濟下行壓力較大，在2021年有所反彈后，去年又陷入幾無增長的低迷之中。根據英國路透社的描述，隨著經濟增長乏力，巴拉圭去年財政赤字GDP占比攀升至3%，極度貧困率不降反升（大約占全國四分之一人口）。此外，過去兩年飽受通脹與高失業率之苦（半數以上巴拉圭人只能在非正式經濟部門謀生），更令不少民眾有了“倒退”的抱怨。而巴拉圭落后的公共服務如公共醫療、社會保障、教育等，從長遠看也將繼續制約該國的生產力水平。但考慮到財政赤字的壓力，培尼亞這位財經專家將陷入“改善民生”和“限制公共開支”的另一組兩難之中。

由于經濟不振、民生困頓，巴拉圭的治安問題也愈發凸顯，尤其是與販毒集團相關的謀殺犯罪率持續攀升。

該國地處地區毒品運輸必經之路，因而陷入巴西兩大販毒集團的地盤之爭，飽受暴力犯罪之苦。去年夏天，巴拉圭著名反黑檢察官馬塞洛·佩奇在哥倫比亞度假期間遇害。一個月后，全國最大監獄的負責人在首都亞松森遭到槍殺，令外界嘩然。販毒犯罪集團不僅直接破壞治安、收買官員，用前總統路易斯·岡薩雷斯·馬基的話說，他們還派人競選公職、洗白身份、以合法外衣掩蓋犯罪行為。

紅黨依舊是執政黨，巴拉圭的問題也并不新鮮，但這并不意味著培尼亞未來五年可以得過且過。事實上，部分巴拉圭民眾在接受外媒采訪時，已經傳遞出時過境遷的信息：過去大家麻木不仁，是因為覺得無法改變政治現狀，但如今民眾已經“覺醒”，變革的浪潮隨時會來。難題如果仍得不到改善，老牌執政黨下一次遇到的，恐怕不再是“意外之喜”。

（胡毓堃，中國翻譯協會會員、國際政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