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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珀·李用了一輩子才明白成長的道理
美國作家哈珀·李的小說《殺死一只知更鳥》幾乎盡人皆知。但是,她的另一部小說《守望之心》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多。
1960年,小說《殺死一只知更鳥》出版。次年即獲得普利策獎,并迅速暢銷全球。小說出版兩年后,被改編拍攝成同名電影,由好萊塢著名影星格里高利·派克主演,斬獲第35屆奧斯卡電影獎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編劇獎。
在美國歷史上,這部小說和電影獲得過兩次至高無上的榮譽:一次是2018年美國公共電視網PBS組織的“美國最受歡迎小說評選”中,被400萬美國民眾評選為第一名。另一次是2003年美國電影協會為慶祝電影誕生百年舉辦的“100名銀幕英雄與惡人”評選中,格利高里·派克在電影中飾演的阿迪克斯·芬奇律師,被1500名演員、導演、影評人及電影專家學者推選為十大英雄榜首。在美國民眾眼里,小說和銀幕上的這兩個第一,無疑是極高的評價。
2015年,哈珀·李在《殺死一只知更鳥》手稿基礎上創作的小說《守望之心》出版。次年,她在門羅維爾家中去世,終年89歲。2017年,譯林出版社翻譯出版了這本被稱為“《殺死一只知更鳥》續篇”的《守望之心》。

關于偏見
眾所周知,《殺死一只知更鳥》是一本關于偏見的書。各種偏見在書中無處不在。不僅有白人對黑人的偏見,還有富人對窮人的偏見,城里人對鄉下人的偏見,南方人對北方人的偏見。阿迪克斯正是因為在這些偏見中力挽狂瀾,勇敢地為黑人湯姆辯護,而成為美國人眼里的英雄。他告訴我們,只有擺脫了偏見,才能實現公正,才能實現《獨立宣言》中最重要的理想——“人人生而平等”。
但是,正如書中寫的,偏見是現實社會中的客觀存在,不可避免。人非圣賢,人的認知能力和理性程度有限,所以偏見一定存在。與偏見的斗爭,是一個永恒的話題。正如種族歧視問題從南北戰爭以后一直存在一樣,我們從來就沒有徹底擺脫過各種各樣的偏見。《守望之心》在《殺死一只知更鳥》的基礎上,進一步揭示了沖破偏見之艱難。
所有看完《守望之心》的讀者,無一例外都對書中阿迪克斯形象的轉變感到驚訝。那個為無辜黑人湯姆挺身而出的阿迪克斯律師居然也是一個種族主義者?!他和種族主義者坐在一起,高談闊論種族隔離的辦法。他質問斯庫特:“你希望一車車黑人出現在我們的學校、教堂和劇院里嗎?你希望他們走入我們的天地嗎?”
在過了20多年之后,斯庫特終于明白,阿迪克斯只不過反對對黑人的歧視行為,卻從來沒有過和他們平起平坐的念頭。在這位“美國英雄”眼里,“白人是白人,黑人是黑人,”他“從沒聽說過一個能夠改變這一信念的理由”。

《守望之心》臨近結尾,斯庫特和她的杰克叔叔作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談,更把關于偏見的主題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杰克叔叔一針見血地說了一句話,令我目瞪口呆:“偏見是一個貶義詞,信念是一個褒義詞。這兩者之間具有某些共性:他們的起始都是理性的終結。”
震驚之余,靜下心來想想,其實本就是這么一回事。人都是情感動物。人的任何觀點,都離不開自己的價值觀、生活習性和既有情感,做不到絕對的理性、客觀。所以,公正也好,“人人生而平等”也好,都只是美好的理想。我們永遠會有偏見,永遠都在糾正偏見的路上。
關于成長
《殺死一只知更鳥》更是一本關于成長的書。斯庫特、杰姆、迪爾的成長貫穿全書。三個孩子在阿迪克斯的教導下,獲得了勇氣、寬容、良心、責任等人生必須學會的品質,給全世界的孩子和成人好好地上了一課。對這部小說和電影的所有贊譽,都來自關于成長的講述。
《守望之心》則在這些講述的基礎上更進了一步,讓我們看到成長的艱難和痛苦。
《守望之心》的講述從成年后的斯庫特返回故鄉開始,其核心是對父親阿迪克斯的重新認識。阿迪克斯不僅是美國人心目中的英雄,更是斯庫特眼里的偶像。從《殺死一只知更鳥》的字里行間,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斯庫特、杰姆、迪爾對阿迪克斯的崇仰和敬佩。到了《守望之心》里,偶像坍塌了。看到阿迪克斯和種族主義者坐在一起,聽到阿迪克斯關于種族分離的言論,斯庫特痛苦得不能自已。
又是杰克叔叔指出了她的癥結:“雖然他(阿迪克斯)犯的錯誤少之又少,但和我們每個人一樣,他也會犯錯。你在情感上不健全,依賴于他,從他那兒獲取答案,認定你的答案就是他的答案。”(很有趣,到了《守望之心》里,杰克叔叔似乎取代了阿迪克斯的地位,成了完美無缺的英雄了。)
于是我又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成長!
成長的最終目標是獨立。只有當一個孩子離開父母,自立門戶時,他才有資格說,我已經長大了。雖然阿迪克斯言傳身教的教育方法一直被全世界讀者贊揚,但斯庫特只要還生活在父親的卵翼下,她就不能說自己已經長大。所以,在《守望之心》里,我們知道了阿迪克斯把斯庫特趕出梅科姆鎮,到紐約謀生的過往。我們也明白了他苦心孤詣希望孩子擺脫自己的影響,成為一個獨立的人的美好愿望。
于是,回到梅科姆鎮的斯庫特,認清了阿迪克斯的真面目,明白了人無完人的道理,理解了當初他把自己趕出家鄉的苦衷,終于昂首挺胸地再次離開梅科姆鎮。正如杰克叔叔所說,“你必須殺死自己,或者他必須殺死你,使你能夠作為獨立的個體思考活動。”她打破了自己心中的完美偶像,徹底擺脫了她的童年,完成了精神上的獨立。這個過程雖然極其痛苦、艱難,但她終究完成了,成為一個大寫的人。

老年哈珀·李
其實,這些都是哈珀·李心路歷程的寫照。當年,哈珀·李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寫下的小說手稿,書名就叫《守望之心》。出版社編輯建議她重寫整個作品,把情節設置在20年前斯庫特的童年。之后,哈珀·李用了兩年時間反復修改,舍棄了很多情節,才有了這本《殺死一只知更鳥》。哈珀·李給她的文稿代理人威廉姆斯寫信說,“真不希望你讀到它,發現兩年的修改之后還只有失望。”50多年來,哈珀·李一直和姐姐隱居在家鄉亞拉巴馬州的門羅維爾鎮,拒絕各種采訪和社會活動,并宣稱不會再寫第二本書。直到耄耋之年,她才根據自己書稿中舍棄的情節重新創作,寫出了這部《守望之心》。
通觀這兩本書,我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哈珀·李就是在寫自己。阿迪克斯和斯庫特,就是哈珀·李眼中的理想偶像。出版《殺死一只知更鳥》之后,她一直隱藏在這部享譽世界的名著光環中,隱藏在阿迪克斯和斯庫特的世界里,再也沒有創作,再也沒有家庭,甚至再也沒有生活。
此刻,我覺得,《守望之心》里再次離開家鄉的斯庫特,何嘗不是哈珀·李的真實寫照?那個一直生活在《殺死一只知更鳥》的世界里的小女孩,終于走了出來,真正長大了。可此時,她已經離死亡不遠了。
用了一輩子才想明白成長的道理,似乎很遺憾。但比那些至死都長不大的小孩,她還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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