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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海》:以地中海的人類史挑戰布羅代爾
2011年,由英國劍橋大學地中海史教授、英國人文社會科學院院士大衛·阿布拉菲亞(David Abulafia)撰寫的專著《偉大的海:地中海人類史》(The Great Sea: A Human History of the Mediterranean)在英國出版并引起廣泛的關注。它被認為是第一部完整敘述地中海歷史的著作,從腓尼基人和特洛伊人的時代一直寫到現代旅游業的出現。
在此之前,研究地中海史最經典的作品當數法國歷史學家、年鑒學派代表人物布羅代爾在1949年出版的名著《菲利普二世時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地區》。布羅代爾提出了著名的“長時段”理論,地理環境被認為對地中海海域內發生的事情具有決定性作用,而政治、戰爭等人類活動的影響則退居其次。
在《偉大的海》中,大衛·阿布拉菲亞認為,在對地中海史的塑造方面,人類的影響力要遠比布羅代爾所認為的更大。大衛·阿布拉菲亞寫道:“布羅代爾方法的核心假設是‘所有的改變都是緩慢的’,且‘人受制于自己無法掌控的命運’。本書在這兩方面均持相反觀點。布羅代爾呈現給我們的可以被稱為地中海的橫向歷史,它主要研究該地區在特定時期的特征;而本書則試圖呈現地中海的縱向歷史,強調其隨著時間流逝而不斷發生改變。”
近日,《偉大的海:地中海人類史》中譯本由社科文獻出版社出版(2018年7月),澎湃新聞經出版社授權發表大衛·阿布拉菲亞撰寫的導言全文。


英文版The Great Sea: A Human History of the Mediterranean
與其他作者提供的關于地中海的視域相比,本書的視域可能相對狹窄,但它確實統一性更強。很多已出版的關于地中海的歷史書籍的主題都是環地中海的陸地史,很自然,它們關注的更多是陸地間的相互影響。其中兩部著述具有很強代表性。佩里格林?霍爾登(Peregrine Horden)與尼古拉?柏塞爾(Nicholas Purcell)2000年出版的巨作《被腐蝕的海》(Corrupting Sea)包含很多與地中海周邊土地的農業史有關的觀點,認為地中海史應該至少涉及近海十英里的陸地。他們闡述了地中海交通的一些基本方面:聯系不同點之間的“通性”,以及當緊縮發生之時這種通性的“驟減性”。他們關注的基本是陸地上發生的事件而非海面上發生的事件。另一本是在眾多地中海史學家間極負盛名的費爾南?布羅代爾的著作《菲利普二世時代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Mediterranean World in the Age of Philip II)。該書于1949年首次出版,是20世紀最具創新性和影響力的著作之一。自20世紀50年代起,布羅代爾就引領了大批學者關注其所選時代的地中海史研究,還引領了一些學者關注更早或更晚時期的地中海史。在他的影響下,還有很多學者已經不再局限于地中海,而將研究拓展到了亞得里亞海及其他海域。之后,他成為深受尊敬的法國年鑒學派的領軍人物,贏得很多榮譽,并在其于巴黎高等研究應用學院創立的神秘“第六部”擔任高職。但其思想的發展十分緩慢。一些法國文人,如受人尊敬的詩人、散文家保羅?瓦萊里(Paul Valery,1945年逝世)對分布在法國、西班牙、意大利本土的沿海地區及法國在北非和中東的殖民地的“地中海文明”很是癡迷,認為存在“地中海文明”的觀點在這三個國家的國民間十分流行。布羅代爾的書是他在法國、阿爾及利亞、巴西及德國戰俘營中長久深思后的產物,其間,布羅代爾的文化探索之旅開始于對過往政治關系(許多法國歷史學家仍對這一話題抱有興趣)的深入研究,途中經過了瓦萊里所提出的地中海文化認同,以寫出上述從地理環境出發認識歷史的著作作為終點。就地中海的整體歷史(而不只是16世紀的地中海)而言,布羅代爾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對位于地中海邊緣地區的社會如何相互影響的問題,他給出了一個新穎且令人激動的回答。布羅代爾方法的核心假設是“所有的改變都是緩慢的”,且“人受制于自己無法掌控的命運”。本書在這兩方面均持相反觀點。布羅代爾呈現給我們的可以被稱為地中海的橫向歷史,它主要研究該地區在特定時期的特征;而本書則試圖呈現地中海的縱向歷史,強調其隨著時間流逝而不斷發生改變。

當然,對于地中海的自然特征我們也不能視而不見。地中海所擁有的一些特征均源自其內海性質。在久遠的地質時期,它是完全封閉的;然后在一千二百萬至五百萬年前,水的蒸發達到了極限,地中海盆地變成了一個深空的沙漠;而后,這個盆地被大西洋的海水沖破,一般認為它在不久之后就裝滿了水。由于河流水系向地中海注水的速度遠遠不及海水的蒸發速度。這種情況的發生并不令人驚奇,要知道當時的一些河流流量極少,它們包括西西里島和撒丁島上的一些小河細流,以及久負盛名但算不上大河的臺伯河與阿爾諾河(酷暑時分,阿爾諾河在流經佛羅倫薩之前只是一支涓涓細流)。事實上,也有一些大河匯入地中海,如尼羅河、波河及羅訥河。在歐洲的河流中,多瑙河與俄羅斯的河流體系也為地中海提供了間接補給。黑海從大陸深處的幾個大河水系引入水流,如此一來黑海就擁有了大量未經蒸發的水流,它們形成的急流經伊斯坦布爾流入了愛琴海的東北部。但這僅能補充地中海損失水分的百分之四,地中海海水的主要補充來源是大西洋,它可以向地中海穩定地注入冰冷的海水,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平衡地中海向外流出的水量。由于蒸發作用,從地中海流出的海水更咸也更重,流入的水因此浮在了流出的水的上面。地中海兩端都開放的事實對其海洋屬性的保留至關重要。另一個開放的通道是蘇伊士運河,盡管由于河道極為狹窄,蘇伊士運河對地中海的影響十分有限,但它為地中海帶來了生長于紅海與印度洋的魚類。
從大西洋注入地中海的洋流阻止了中世紀的航海者經常性地由直布羅陀海峽出行,但這并未阻止維京人、十字軍及其他人進入地中海。主要的洋流自直布羅陀海峽沿非洲海岸東行,呈環狀繞行以色列、黎巴嫩及塞浦路斯,而后環繞愛琴海、亞得里亞海、第勒尼安海,最終沿法國與西班牙海岸返回赫拉克勒斯石柱(Pillars of Hercules)。至少在槳與帆的時代,這些洋流是一種重要的動力,可以使船只在地中海上的航行更順利。甚至有證據證明,即使在多風的時節,人們也可以利用洋流往返于地中海上。這一地區氣候體系的運動傾向為自西向東,故而巴塞羅那與比薩之間各港口的船只在春季可以利用季風向撒丁島、西西里島和黎凡特(Levant)航行。但在冬季,西地中海主要受北大西洋天氣系統的影響;在夏季,它則受到停留在亞速爾群島(Azores)上方的大西洋副熱帶高壓影響。將冷空氣帶入普羅旺斯(Provence)谷底的密史脫拉風(mistral)構成了冬季潮濕多風的氣候的典型特征,但與之類似的還有意大利和克羅地亞的布拉風(bora)或屈拉蒙塔那風(tramontana)。約翰?普萊爾指出,普羅旺斯近岸之所以被稱為“獅子灣”,是因為密史脫拉風的呼嘯聲就像雄獅的吼叫聲。盡管現代人描繪的地中海都以陽光普照的形象出現,但沒有人會低估地中海冬季風暴帶來的憂慮和高度危險。有時低壓天氣系統會在撒哈拉沙漠上空形成并向北移動,形成令人不安的熱風,它們被稱為西洛可風(scirocco,意大利的叫法)、西羅科風(xaloc,加泰羅尼亞的叫法)或喀新風(hamsin,以色列與埃及的叫法);大量來自撒哈拉沙漠的紅色塵土可能會沉降至地中海周圍的土地。只要船只的航行還需要依賴帆力,北風占優勢之時北非沿岸的航行就十分危險,因為這些風可能會將船只吹向沙灘擱淺,而且可能使它們在南部地中海近岸觸礁。正如普萊爾認為的,地中海北岸的很多險峻岬角以及一些小灣和海濱對航海者更有吸引力,但這些小灣也是海盜青睞的便于隱匿的角落或縫隙。在中世紀時期,如果船只于春季自熱那亞或馬賽出發,沿地中海北岸航行,經西西里島與克里特島,再繞塞浦路斯到達埃及,那么著名的自西向東的黎凡特貿易通道會更易于航行。直到蒸汽機船的出現,才有了從克里特島抄近路直達尼羅河河口的典型實踐。盡管沒有人能完全肯定地中海的風向與洋流是一致的,但古典時期和中世紀的很多文獻都提到了來自西北的波瑞阿斯(Boreas)風,這說明布拉風已經有很長的歷史了。


人類史涉及對一些非理性或者理性決定的研究。這些由個體或群體做出的決定在幾個世紀或幾千年后已很難為我們所理解,且它們在出臺之時可能就已經難以理解。但是一些小的決定就像蝴蝶扇動翅膀一樣,可能會產生巨大影響:公元1095年,一位教宗在法國的克萊蒙(Clemont)發表演說,該演說言辭含糊卻充滿激情,進而誘發了長達五百年之久的十字軍東征;不同于基督徒的魅力型領導者,土耳其互為競爭對手的將領之間的爭斗導致1565年奧斯曼陸軍與海軍在馬耳他出人意料地戰敗了——即使在這種時候,西班牙還是冒著失去其王牌據點西西里島周圍海域的危險,沒有及時地派出急需的援軍。地中海上還發生了一些以少勝多的戰役:萊山德(Lysander)、勞里亞的羅杰(Roger de Lauria)以及霍雷肖?納爾遜(Horatio Nelson)等有才干的海軍將領的勝利改變了地中海的政治版圖,挫敗了雅典、那不勒斯或拿破侖治下的法國的稱霸計劃。一些杰出商人將其利益置于基督教事業之前。歷史的車輪在轉動,未來還是未知數,人的力量推動著歷史車輪向前滾動卻是不爭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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