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笑聲、美酒、美食、詩朗誦……很難想象，這是一場剛剛故去不久，97歲老人的告別追思會。追思會的主人公是今年1月7日離開這個世界的著名配音表演藝術家、配音導演蘇秀。當然，這追思會上也有淚水，淚水是來自人們的不舍與思念，但大家也都能坦然地接受她去往另一個世界，和她最愛的愛人和鐘愛的事業老伙伴們在天堂相聚。

追思會現場

不要放哀樂，要笑著來告別

4月17日，是蘇秀去世的百日紀念日。去年年末，蘇秀感染新冠，沒能挺過那個令無數人揪心的冬天。她走在城市最焦灼忙亂的時刻，一顆藝術巨星的隕落，來不及讓更多人追憶她的余暉，而更多親近的人，在當時也無法前來，進行一場好好的道別。

三個月后，春暖花開的時節，依然掛念她的一群人，從全國各地趕來，在她生前喜愛的布魯斯爵士樂酒吧，為她舉行了一場“告別party”。

蘇秀

親如兒子的學生林棟甫說，這是“媽媽”早在多年前就有過的交代——她希望有一天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好朋友都是笑著來送別她的，“不要放哀樂”是她專門叮囑的事情，她甚至親自挑選好她希望在那個時刻聽到的福音歌曲《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

林棟甫

和絕大多數成就卓著的老藝術家的追思會不同，這場活動上沒有一切“冠冕堂皇”的繁文縟節，沒有一切身外之物的功名利祿。每個人都深諳她曾為這個世界帶來過怎樣的精彩和影響，都能對她的作品如數家珍，但在這里，人們翻看著她從童年到暮年的一張張照片，談論著她剖開饅頭夾著酸黃瓜和臭豆腐自制漢堡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談論著她喜歡的桂花，于是每年丹桂飄香的時節都要搬著小桌到桂花樹下吃飯；談論著她看冬奧會為羽生結弦鳴不平；談論著最后一次見她，她問“你知道什么是元宇宙嗎？”；談論她想要有一塊地親手種些瓜果蔬菜；談論她熱衷于和人比賽玩電子游戲，游戲測評結果她可以達到“20歲”的水平……

蘇秀全家福 

被蘇秀評價為“另類”的孫女侯祖辛，現在也是一位導演了。她用一番“另類”脫口秀的方式分享她心目中的“另類奶奶”。“奶奶是一個很酷的女人，她度過了非常精彩、肆無忌憚任性的一生。”侯祖辛繪聲繪色講述奶奶和爺爺在那個年代超前的愛情故事——爺爺默默奉獻支持著她，給她做一輩子飯，燒壞了好幾口鍋，但去修鍋的時候還是會死要面子說，“老太婆又把鍋燒漏了……”她也分享了奶奶和她聊起配《虎口脫險》時選擇了喬榛的“王子之聲”去配一個搞笑“對眼兒”的有趣經歷——“奶奶不僅是一位配音導演，她就是一位牛x的導演！”

侯祖辛

侯祖辛的父親，中國初代搖滾音樂人侯牧人，如今因為身體原因也行動不便。當日他顫顫巍巍地走上舞臺，彈奏著鋼琴帶領全場大合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搖滾老炮的歌聲溫柔，思念和歌詞一樣綿長。

侯祖辛、蘇秀、侯牧人，三代藝術家“同框”

演員林棟甫說起蘇秀在他最茫然的青年時代“收留”了他，從此他的人生也因為跟從了一位這樣的良師而改變。“邱岳峰老師去世之后，我是一個很迷茫的年輕人。跟著她學習，她幫助了許許多多我們這一輩的人。所以有過她，我們就有了神奇的恩典。”林棟甫在現場與來賓們分享了自己過去幾個月為蘇秀畫下的肖像，“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跟她在一起，在我的畫室里，她看著我。”林棟甫說，“我要留下這張美麗的深情的眼睛里那慈愛的光。”

數十年追隨的鐵粉，許多早已經和她成為生活中的忘年交，他們從杭州、成都、南京、北京等地四面八方奔赴趕來，講述分享與蘇秀交往的點滴。法國領事館的翻譯談到蘇秀獲頒法國文化藝術軍官勛章前后的始末，曾經蘇秀的聲音為她打開對遙遠世界的想象，而有朝一日她又能通過自己的專長，向西方世界介紹她心目中偉大的藝術家，這讓她覺得無比圓滿而有意義。

在天堂，有等著她的“老友記”

對愛她的人來說，和蘇秀交往的點滴都恍然歷歷在目。去年末感染新冠，劉廣寧之子潘爭記得，蘇秀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是，“我會盡人事。”

遠在異鄉的好友、配音演員施融還記得，“12月30日，我們最后一次互通微信，老蘇說他感染了新冠了。她說‘熱度退了，咱們可以死里逃生了’，接下來就沒她的消息了……”

蘇秀的離世，是令人惋惜和不甘的。身邊的人都覺得她能活到100歲——除了腿腳些許不靈便，蘇秀的其他面貌一點都不像個老人。施融和大家分享他近年來與蘇秀來往的感受，“除了行走不便，她敏捷的思維，超強的記憶力，對世事的興趣，對生活的向往，對親人朋友的愛，所有這些在她昏迷前都未曾有絲毫的改變。”

告別會現場

同時，對于蘇秀的離世，愛她的人們又是坦然的。令人動容的是，在這場追思會上，人們并不避諱談論死亡。因為這件事，蘇秀早就和他們坦蕩地聊起過。從這些只言片語的懷念中，也能感受到這是一位多么豁達、通透的老人。

孫女侯祖辛記得，最后一次來上海見奶奶時，奶奶就曾和她說，“活夠了，該見都見過了，每天就在這邊看書、做數獨，就等著死了，沒什么的。”

上譯廠的晚輩，配音表演藝術家程曉樺記得，一次她見到蘇秀和趙慎之這對老姐妹吃面條時的聊天，“這兩個老可愛是可愛極了，趙慎之老師對蘇秀老師說了一句話，你把所有的人都熬死了，你什么時候死？”

蘇秀是同輩配音演員中最長壽的。締造了輝煌的譯制片黃金時代的上譯“配音天團”曾為一代國人打開了了解世界的窗口。上世紀五十年代，在上海萬航渡路一間僅有二十平方米的車間里，中國電影譯制事業的開拓者陳敘一，帶領著蘇秀、畢克、尚華、趙慎之、邱岳峰等初代配音表演藝術家開啟了一個時代。此后，一代代上譯人用語言的神韻和聲音的魅力，留下了無數的經典和永恒，開辟并推動著譯制事業不斷創造新的高峰和輝煌。

到晚年仍然筆耕不輟的蘇秀，用她的記憶和筆頭為譯制片歷史寫下“備忘錄”，記者們大量地采訪她，她也用自己的寫作為曾經發生過的屬于配音藝術的群體記錄下一筆筆春秋。過去和她同輩的老伙計們在過去幾十年里陸續離世，這些年里離開的上譯同事們大多已經是她的小輩。她一個個送走她的伙伴，自己留在這個世界，和熱愛譯制片藝術的粉絲們繼續分享交流了數十年。

現場擺放《我的配音生涯》

蘇秀在生前接受采訪的時候，總是不厭其煩訴說著她對配音事業的熱愛，而懂她的至愛親朋們，都堅信天上那群最默契的老伙計們，已經早就在等著她了。

施融為蘇秀寫作了紀念文章，文章的尾聲，極富畫面感地描摹了一幅極為溫暖的場景——

“老蘇離去了，去到一個她也一直惦記著的世界，那里有她的老伴兒和大兒子，還有她的配音同伴們。

我仿佛看到了老蘇和老侯、牧心（分別是蘇秀的愛人和兒子）的重逢，也看到了她和配音同伴們的歡聚。老廠長看見她，笑瞇瞇地說，‘蘇秀，你可真行，把大家都熬走了，結果你最后一個來報到。’

老邱在一旁說，‘得虧她晚來幾年，幫我們大家再續了與觀眾的前緣。’

老尚則催著老蘇，‘好了好了，全齊了，我們‘交響樂隊’的指揮也到了，趕緊工作吧。’”

蘇秀年輕時工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