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不絕，生生不息

“金曲作舟，歌聲為槳；弦歌不絕，生生不息。”*2023年3月16日，由芒果TV與湖南衛視推出的音樂文化交流節目《聲生不息·寶島季》*正式開播。節目一經播出，就在千千萬萬喜歡音樂的觀眾中掀起了熱潮。截至2023年4月7日，《聲生不息·寶島季》播出的四期節目收視率持續高走，均位于相應時段全國電視直播綜藝收視率排行榜的前三名。可見，華語樂壇*黃金時代*的經典作品在當今依然魅力不減。

然而，除了經典本身能超越時空“生生不息”這一原因之外，懷舊浪潮的興起也與華語樂壇的現狀不無關系。在節目里，我們重溫了華語樂壇群星璀璨、金曲不斷的歲月；反觀當下現實，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如今“華語樂壇式微”論愈演愈烈。

在龐大的市場需求、日益完善的音樂生產流程的驅動下，為何華語樂壇難以重現黃金時代的盛況？如今的華語樂壇到底是怎樣的處境，未來發展又路在何方？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們結合了國家版權局、音樂行業研究機構、第三方數據挖掘和分析機構等多方發布的研究報告，并自主梳理了QQ音樂、網易云音樂等國內知名音樂平臺的熱歌榜單及評論，通過數據觀察與分析華語樂壇現狀及原因，探究與展望其未來發展方向。

音樂市場發展熱度不減

進入新的時代，華語音樂的創作熱情不減。近年來，盡管受到用戶紅利消退、疫情持續影響等壓力，國內音樂市場仍然呈現多元活力。在技術發展及線上娛樂消費的強勁驅動下，數字音樂持續引領中國音樂產業發展。 

平緩表面下，仍然暗流涌動

在華語樂壇產業市值高歌猛進之時，大眾卻頻頻表示沒有好歌，二者巨大落差之間，是整個中國數字音樂產業的結構性隱憂。

有關調查結果顯示，大眾認為當下熱門歌曲存在同質化嚴重的問題。

更甚者，是在大眾眼里會被“被判處終生監禁”的抄襲行為。有樂評人說：“流行公式本身是沒有錯的，最不好的一個現象就是抄襲、拼接，把別人的東西拼進去是非常無恥的。”如何用有限的和弦創造出獨一無二的金曲，值得音樂生產鏈上的每一環去用心打磨。

我們所說的金曲不是藝術創作的至高水準，而是叫好叫座的優雅平衡。提到金曲，很多人會第一時間想到世紀初華語樂壇神仙打架的黃金年代，《晴天》《遇見》《十年》……如數家珍。雖然客觀上無法考證，但從個體感知上，這些年來大家普遍認為：金曲的數量似乎變少了。歌曲的“好”和“熱”像磁鐵的同極，多數時候只能遙遙相望而無法緊密相吸。在2022年騰訊音樂浪潮榜上榜的240首歌曲中，73.3%的歌曲從未進入過反映歌曲熱度的騰訊音樂由你榜中。這些“冷門佳作”，直觀地印證了好歌不熱，熱歌不好仍是當今音樂行業需要跨越的鴻溝。 

逃不開的深層動因

當今的華語樂壇機遇與挑戰并存，突破與桎梏同在。一方面，華語樂壇生態秩序日益規范，從內容生產到版權管理，再到音樂宣發，生產流程日益完備，公眾的版權意識日益增強，音樂人的收入來源也日益多元化。而另一方面，期望與現實的落差更指向了由市場環境、音樂平臺、音樂人和受眾等組成的“華語樂壇共同體”。

華語樂壇需要翻過的第一座大山是市場環境。雖然隨著互聯網的高速發展，音樂生產獲得融資、技術、設備支持的門檻降低；但受收入分成、生產者一味追求商業價值、版權保護等多種因素的影響，音樂作品的制作程序繁瑣、周期漫長，音樂生產仍然舉步維艱。

音樂市場權威性評價體系的缺失是一大問題。互聯網時代沖擊了原有的唱片行業，此前建立的以實體專輯銷量為核心的評價體系被互聯網上低門檻的收聽渠道打破。而互聯網平臺上新興的音樂榜單尚未建立起自己的公信力，從而導致歌曲播放量不等于國民度、熱度更不等于歌曲質量這一現象。

另一方面，音樂平臺對熱度的追求和唯流量論的傾向對音樂生產影響甚重。目前大多流媒體音樂平臺現有的以播放次數、授權作品使用比例為核心的榜單計算方式，意味著最熱門而非最優質的歌曲，能得到最多的關注和版稅收入，而優質的音樂作品卻更難與聽眾見面。在這種環境下，生產出好的音樂作品也就困難重重。

此外，尚待完善的還有音樂版權制度領域。盡管中國的音樂版權保護已有相當發展，但仍然面臨版權壟斷、作品傳播不暢、音樂人權益保障缺位等困境。當前的音樂獨家版權模式是一例。以音樂的可及性為競爭手段不僅導致了行業的過度競爭，也阻礙了音樂作品的傳播，更降低了用戶的音樂消費體驗，這顯然不利于音樂市場的健康發展。縱觀全球，歐美的音樂版權集體管理制度便較好地解決了版權之爭。在版權意識愈發深入人心的當下，中國音樂版權制度的完善尚任重道遠。

與此同時，互聯網的高速發展，使得音樂生產和傳播的門檻大為降低，音樂人被賦予更多的自主權。隨之而來的則是更為激烈的市場競爭，以及對音樂人群體專業素養要求的提高。附著在歌手身上的期待也超出了“唱功”“音色”“創作能力”等傳統評價范疇，向歌手本人的外貌、性格、人設和“寵粉”表現上延伸。缺乏過硬專業素養和代表作的“偶像歌手”爆火，也讓無數網友感嘆“今不如昔”。以網易音樂人官網發布的獨占協議為例，近年來中國音樂人收入渠道日趨多元，除了專輯本身的銷量外，音樂人在音樂訂閱服務、廣告費用、直播打賞等項目中都能獲取不同比例的分成收入。

此外，行業與受眾之間存在嚴重斷層。大眾認為聽不到好歌，業內人士則認為好歌推不出去。在大眾市場上，熱歌及衍生生態快速成長，海量作品品質不一。一些翻唱、模仿的作品，甚至涉及抄襲和盜歌行為。而在分眾市場上，有對品質更挑剔，乃至愛聽嚴肅、小眾音樂的專業樂迷，也有不滿足于流行歌曲的垂類流派樂迷，他們存在一個共性的痛點：歌荒。

粗制濫造的音樂作品對聽眾審美造成沖擊，隨著低悅耳性、高重復性的“新歌”“熱歌”一次次讓聽眾失望，“懷舊”成為樂壇的主流聲音。

打破僵局，涅槃重生

·社會層面

對于內容產業而言，版權影響著產業鏈上下游的利益分配。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國內有關數字內容的版權保護相對混亂。大環境如此，音樂市場也不能幸免于難。然而，隨著知識產權在互聯網時代下的重要性日益凸顯，相關法律法規的完善已經取得了許多階段性勝利。

但也要看到，版權保護體制依舊存在著很多灰色地帶。如何更好地執行與完善，是我們亟待思考的問題。

·音樂行業層面

經過了幾年的快節奏發展和競爭迭代，音樂制作公司也紛紛開始嘗試轉變和創新。數字化早期，生產者的制作思路是規模量產、試錯迭代，下一階段應由量轉質，更注重稀缺的好詞曲。

作詞人林喬認為：“大師也是需要時間的。內地歌詞是從2015年以后真正大規模發展起來的，而港臺的詞作者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就開始孕育一直到現在。這里擁有最大的市場，最多的人口，只是需要時間。初期會是雜亂無章，后期就會百家爭鳴。”所以我們也不應對華語樂壇過分失望。

對于音樂人而言，除了少數頭部歌手，大部分音樂人都迫切需要音樂平臺和政府相關部門提供支持，其中曝光與收益最受關注。我們不能寄希望于“用愛發電”，而是應該讓優質的創作者可以通過音樂“恰飯”無憂，盡力滿足音樂人得到演出機會、豐富收入來源的合理訴求，從而調動創作者的積極性，形成一個良性的循環。

·受眾層面

有聽歌習慣的人成千上萬，我們都是擁有選擇權的受眾。一個點贊、一條評論、一次為正版作品的付費，就是我們的選票。把選票投給什么樣的作品和創作者，市場上就會存在更多這樣的作品和創作者。

支持優質的音樂產品與服務，發表寶貴的建議一點點去影響行業風向，就是我們普通受眾對華語樂壇未來發展最大的助力。

老歌霸榜，并不意味著當今樂壇沒有好的新歌；我們懷念世紀之初，也不代表這是最壞的時代。傳統唱片工業時代的余暉散去，流媒體*數字音樂時代的浪潮已來。除了過往的集體記憶，我們應該看到，還有更多富有生命力的新鮮血液正在成長，有朝一日終將迎來聚光燈的投射。或許我們還需要更多耐心，從15秒的短視頻配樂到3分鐘的歌曲，從單曲到完整的音樂專輯，等待乍現的碎片靈感蛻變為成熟的風格創意，等待一個井然有序而又百花盛開的華語樂壇。

而此時此刻，比起“華語樂壇是否衰落”的爭論，或許更重要的是：如何讓每一首好歌，都能準確的傳進一個期待聆聽的耳蝸；讓每一位聽眾，都能找到懂自己的那段旋律。

*注：

1.“金曲作舟，歌聲為槳；弦歌不絕，生生不息。”引文出自聲生不息官微于2023年3月13日在微博平臺發布的宣傳文案。

2.《聲生不息·寶島季》，是繼2022年4月《聲生不息·港樂季》播出后，由芒果TV與湖南衛視推出的音樂文化交流節目。節目于2023年3月16日起每周四19:30在芒果TV上線，3月17日起每周五19:30在湖南衛視播出，3月18日起每周六21:00在中天亞洲臺播出，4月1日起每周六20:30在TVB播出。節目邀請一批兩岸藝人擔任常駐歌手，一批兩岸青年歌手以“飛行”形式參與，為觀眾演繹不同年代的臺灣地區歌曲；旨在以臺灣地區的時代金曲為載體，開啟兩岸的音樂文化交流，喚醒觀眾的臺灣地區音樂記憶。

3.華語樂壇是指包括中國大陸、中國香港、中國澳門、中國臺灣地區，以及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家在內的以中文作為歌曲語言的音樂文化圈層。

4.華語樂壇的黃金時代，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到21世紀初的前十年，臺灣地區流行音樂市場中涌現出了大批優秀、具有開創意義的音樂人與音樂作品。該時期成為了華語流行音樂發展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民間說法稱其為“黃金時代”。為方便敘述，文中作統一處理。

5.知識產權（intellectual property），是基于創造成果和工商標記依法產生的權利的統稱。最主要的三種知識產權是著作權、專利權和商標權。《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三條規定：“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知識產權。知識產權是權利人依法就下列客體享有的專有的權利：（一）作品；（二）發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三）商標；（四）地理標志；（五）商業秘密；（六）集成電路布圖設計；（七）植物新品種；（八）法律規定的其他客體。”

6.Billboard Hot 100是美國刊物《公告牌》制作的一份單曲排行榜，該榜單被認為是美國乃至歐美國家流行樂壇最具權威的單曲排行榜。

7.音樂人，在本文界定為從事演唱、演奏、作曲、作詞、編曲、錄制、混音、母帶、后期制作等一系列音樂生產創作的職業人員，并主要討論流行音樂相關。

8.流媒體（streaming media），是指將一連串的媒體數據壓縮后，經過網上分段發送數據，在網上即時傳輸影音以供觀賞的一種技術與過程，此技術使得數據包得以像流水一樣發送；如果不使用此技術，就必須在使用前下載整個媒體文件。流式傳輸可傳送現場影音或預存于服務器上的影片，當觀看者在收看這些影音文件時，影音數據在送達觀看者的計算機后立即由特定播放軟件播放。流媒體實際指的是一種新的媒體傳送方式，有聲音流、視頻流、文本流、圖像流、動畫流等，而非一種新的媒體。

數據來源：

[1]國家版權局http://www.ncac.gov.cn/

[2]騰訊音樂浪潮榜

[3]騰訊音樂由你榜

[4]數字專輯銷量數據網站y.saoju.net

[5]酷云EYE實時收視數據（云合數據平臺）

[6]CNNIC https://www.cnnic.net.cn

[7]艾媒數據中心data.iimedia.cn

[8]PRS Benevolent Fund http://www.prsformusicfund.com/.

[9]PRS for Music celebrates MAPS first birthday https://www.prsformusic.com/press/2017/prs-for-music-celebrates-maps-first-birthday.

[10]騰訊音樂數據研究院2021年11音樂平臺熱歌榜數據（自采）

[11]知乎“如何看待當下華語樂壇”話題文本（自采）

參考資料：

[1]騰訊音樂數據研究院《2021華語數字音樂年度白皮書》

https://www.dydata.io/datastore/detail/2159611500027842560/

[2]網易云音樂《2020中國音樂人生存現狀報告》

https://www.dydata.io/datastore/detail/1945081650656448512/

[3]《網易云音樂分析報告》

https://zhuanlan.zhihu.com/p/151682071

[4] 《2022年中國數字音樂行業洞察報告》

http://www.199it.com/archives/1559021.html

[5]小鹿角智庫《2022年華語樂壇創作與宣發研究報告》

https://www.dydata.io/datastore/detail/2148685240879681536/

[6]Fastdata極數《2020年中國在線音樂報告》

http://www.199it.com/archives/1155934.html

[7]易觀分析《2022年中國在線音樂市場年度綜合分析報告》

https://www.analysys.cn/article/detail/20020398

[8]艾媒數據中心《華語音樂三十年研究報告》

https://report.iimedia.cn/repo13-0/39124.html?acPlatCode=IIMReport&acFrom=bottomBtn-Right&iimediaId=72305

[9]東方證券《后版權時代，原創音樂人成為新戰場——音樂行業報告》

[10]中國傳媒大學音樂與錄音藝術學院《2019中國音樂人生存狀況報告》

http://www.199it.com/archives/964457.html

[11]RUC新聞坊《二〇二二年了，我們還在懷念世紀初的華語樂壇》

https://mp.weixin.qq.com/s/bKSUimkNIX-D0jy9x1s2bQ

[12]網易數讀《洗腦神曲，正在被批量制造》https://mp.weixin.qq.com/s/4i2DVLOv8HmrITL1TetLGg

[13]李婷，薛建飛.數字化時代版權集體管理制度芻議[J].出版廣角，2017(10)：44-46.

[14]曹世花.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版權使用費標準爭議解決機制探討[J].電子知識產權,2009(1)：55-57.

作者：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 丁若芯 王欣宇 徐雅玲 鐘芷蕓

指導老師：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 徐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