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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魯敏的書房 | 我沒有“秘密書架”,但有一個“無恥書架”

題圖:作家魯敏在她的書房
2020年起,作家、書評人綠茶啟動了他的“書房”探訪之旅,“窺他者書房一角,觀自我內心世界”。梁曉聲、劉擎、許知遠、白巖松、史航、閻連科、馮驥才、梁鴻、韋力、陳曉卿、曹可凡……三年來,他深入120位當代文人學者的精神角落,描繪出120間書房掠影,進行了120次文學敘談。
最終,綠茶的書房探訪成果,結集成《所幸藏書房》一書,本書收錄文人書房22間、學人書房27間、書人書房24間、友人書房32間、故人書房15間,以彩鉛小畫呈現當代文人書房一隅,更有作者題記、珍貴名家私房書單。一如文化學者鄭培凱先生所說:綠茶畫的當代書房,可謂壯舉。
本文即為綠茶云山“探訪”作家魯敏書房的對話錄。魯敏現任江蘇省作協副主席。曾獲魯迅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馮牧文學獎、人民文學獎、百花文學獎、十月文學獎等。代表作有《金色河流》、《六人晚餐》、《奔月》、《夢境收割者》、《虛構家族》、《荷爾蒙夜談》、《墻上的父親》等。

魯敏的書房
口述 | 魯敏
采寫 | 綠茶
來源 | 所幸藏書房
認識魯敏老師,首先是通過她的作品,記得讀過一篇《墻上的父親》,被那股深沉而持久的愛折服,可能因為是男性,是父親,很容易因父愛共情。之后,《此情無法投遞》、《六人晚餐》、《奔月》等作品陸續擠入我家書房,擁有獨立的閱讀時光。
后來在老鄉作家張翎老師引薦下,和魯敏老師互加微信,默默關注她的公號“我以虛妄為業”,這個公號名也是她同名隨筆集的書名。我不是典型的小說閱讀者,更喜歡讀魯敏老師的隨筆,尤其是讀書隨筆。她是那么投入的閱讀者,也是那么細致的分享者。
所以,很想找機會造訪魯敏老師的書房,而一次又一次滴水不漏的南京之行計劃,在突如其來并再三再四的疫情下,漏的滴水不剩。只好通過微信要來魯敏老師書房靚照,先畫為快。舒適的藤椅,整齊的書架,講究的墻飾,以及陽臺上茂盛的綠植,真是我心中理想書房的樣子。

魯敏書房,綠茶 繪
小畫一旁,我寫了幾個小字:“書房有不同的功能,有些私密,有些開放,魯敏老師的這間小書房,平日里應該是她會友、聊天、賞花、看風景的地方,她還有一間用于讀書、寫作,更私人的書房空間,那里有很多書以及源源不斷的故事線索和此起彼伏的創作?!?/p>
借由魯敏老師新作《金色河流》出版,再次“微窺”書房,聽她講述新作的緣起、文學的營養和理想書房,魯敏老師誠懇地說:“我希望別人理想的書房里,能夠放著我的書,不管那是個小書房、亂書房或隨便什么書房,對于寫作者而言,自己的書能進入別人的書房,才是我最大的理想?!边@個說法深為認同,她的書都妥妥滴霸住了我的書房。相信每位寫作者,都希望自己的書在別人的書房里有更好的待遇。
——綠茶

魯敏書房
綠茶:魯敏老師好,一直追看您的作品,剛剛收到您的新作《金色河流》,還沒來得及拜讀,可否先請您談談為什么會寫這樣一部關于創業者、企業家的故事?
魯敏:《金色河流》這部作品寫了三年,但其實準備期要更長,那時候還沒有微博、微信,每天的信息來源主要是報紙,我就從那時候開始做了很多剪報,這些剪報現在都已經發黃發脆了。我剪了很多關于第一代企業家的故事。
其實企業家的背后就是金錢,人天性里對于金錢,對于暴富,對于財富,會有一種天然的敏感,我們中國在古代的話本、傳奇、戲曲中,都會寫到金錢和財富,比如有一個員外或者財主,然后在他身上發生了很多因果關系,這種書寫傳統,就是我們茶余飯后,或者八卦時間里最常被提及的人和事。財富一旦集中到一些家族或者某些人身上,關于他的因果報應,為富不仁,精明狡詐等等,對于這種物質創造者或者財富擁有者,在文學或戲劇審美里會有一些固定的看法。
我一直跟蹤這個主題,我覺得這一代的物質創造者身上,其實有很復雜的人性的構成,這幾十年來的物質進步,娛樂方式的進步,效率的進步,生活方方面面的進步,都跟這些物質創造者有關。而我一直處在文學的行業,對非物質的文化更為敏感,并且認為精神的流傳更有價值。但是對于物質創造者,他們對這個社會的貢獻,作為寫作者,我覺得還是可以用望遠鏡中的另一只鏡筒去看到他們。
這部作品主要想寫這一代創業者,物質生產者,他們的精神世界,他們的困苦,當然也包括他們快要離去的背影,因為這一代創業者如今差不多都了七八十歲了,到了快離開的時候了。但他們的離開必然會流傳下很多東西,所以我認為這種流傳,帶有物質和非物質兩個層面的意義,可謂是一代又一代的延綿和接力。
所以,《金色河流》是我作為一名文化生產者,對于物質創造者的致敬和書寫,跟我以前的作品還是挺不一樣的,對這部作品我還是蠻自豪的,我終于寫出了這部準備了很多年的作品。

綠茶:作為七零一代,您的個人閱讀史是什么樣的路徑?
魯敏:我來自江蘇北部的鄉村,蘇北還是有那種耕讀傳家的傳統,哪怕我是農村的孩子,家里還是有重視教育的傳統以及自我的要求。我外公訂了《民間文學》,舅舅和舅媽是老師,他們訂了《外國文學》,我媽媽也是小學老師,訂了像《雨花》這樣的文學雜志,她還給我訂了一些什么少兒雜志,比如有《少年文藝》《中學生作文通訊》之類的。我小時候就覺得家里人整天都在看書,看雜志,這是一個我的幼年閱讀記憶。
初中畢業以后考到南京來讀中專,我上的那個中專叫郵電學校,雖然規模不大,但還是有一個不大的圖書館,書不多,所以,我是按照書架來讀的。我到現在都還收著那個時候做的讀書筆記,好幾大本,自己還寫了編號。讀了什么書?什么時候讀的?花了多長時間?等等。
大量的中國名著,西方19世紀以來的名著,都是那個時候讀的,同學之間還比賽閱讀。比如當時讀過一本特別厚的書,是法國作家歐仁·蘇的,叫《巴黎的秘密》,印象中有700多頁,同學們就比賽,看誰花的時間短,又能夠很熟練的說出書中的情節。還有比如讀《基督山恩仇記》,我就喜歡做那種人物關系圖,它有幾條復仇線等等。
畢業后進入郵局,郵局看起來是非常樸素的行業,但是任何一個行業里面都有藏龍臥虎的人,在閱讀上,文學上,漸漸地也有了一些氣味相投的朋友,相互也會推薦好書來讀,再之后慢慢認識了更多寫作的人,做文學研究的人等等。
總體而言,我的閱讀路徑是從鄉野到非高等教育的中專,再到一個行業,就是非常社會化的一種路徑,是那種雜糅的、野草式的構成。

魯敏書房
綠茶:您的文學啟蒙是什么時候?什么契機讓您選擇成為一名作家?
魯敏:對我的文學啟蒙影響比較大的是法國作家丹納的《藝術哲學》,當時我在郵局做營業員,我的抽屜里總放著這本書,顧客不多的時候,就拉開抽屜看一會兒。它是傅雷先生翻譯的,傅雷先生的譯筆特別好,像我這種基礎不太好的,也能讀的津津有味。
丹納寫得也比較的清晰,結構也非常好,主要講述藝術的誕生和它所處的環境之間的某種邏輯關系。讀了以后就覺得,這個世界上能有藝術這個東西,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情,我就在想,將來如果能夠選擇職業的話,特別想從事跟藝術相關的。自那以后,我的閱讀主要就是圍繞著藝術、哲學、文學、心理等方面展開來讀。
綠茶:書房是每位讀書人、寫作人的精神角落,您是如何構建自己的書房世界?有什么規則或個人取向?
魯敏:我的書房也沒有什么特別不一樣的,就是自己的一個小窩兒,當然其精神寓意是有的,但從物質層面來講,書房的確會給人一種美感,比方說,如果拍張照片,在書房里面拍照片,怎么著都覺得特別合適,所以,我認為書房它除了具有精神寓意之外,它有一種視覺上、心靈上的安撫作用。我的書房,主要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就在那兒寫東西,這個氛圍是比較親切,比較舒適的。
綠茶:很好奇您的書房成長史,哪些書會進入您的書房?為什么是這些書而不是那些書?
魯敏:我的書房成長史很簡單,就是把喜歡的書留下來,不喜歡的書,通過某種方式處理掉。不過現在又多了一種情況,就是有大量的贈送圖書,贈送圖書其實是一個雙刃劍,它會有點削弱你對新書的敏感度和自我遴選的主動性,因為這些書是投食過來的,還是要引起一點警惕,避免這種“圖書繭房”把你包住了,還是要從中進行再次遴選,什么書應該讀一下,什么書可以放一下,這些書現在也成了我書房中的一部分,但我比較謹慎,我另外還有個地方堆放這些書。
綠茶:分類清晰的書房,的確給閱讀很大的便利,也能更便于規劃自己的閱讀格局。
魯敏:我書房里的書,文學書量比較大,所以就按國別來歸類,比如美國的書放一堆兒,歐洲的書放一堆,再把西班牙、葡萄牙等西葡語文學挨一塊兒。此外,還有一些小分類,比如劇作、文學評論、心理學等等,因為量不大,都會有專門的格子來擺放。
我給自己制定了一個書房小游戲,讀完的書豎起來放,沒有讀完的書橫過來放,每一欄都會有這樣的書,每一排每個國家的每個類型的書都會這樣,這樣我自己就能很清晰知道哪些讀過哪些沒讀過。閑的時候想讀一本老書,就到豎著的書里找一本再讀,如果想刷一本新書,就從橫著書里找一本來讀。
綠茶:回想您的閱讀史,哪些作家會持久留在您的閱讀列表中?
魯敏:我其實是有點兒喜新厭舊,就是有一點兒閱讀強迫癥,所以,我書房里新作家的書比較多,在我的閱讀列表里,比如像美國作家馮內古特,他的書我會經常讀,他是我很喜愛的那種類型的作家,特別有創新性;麥克尤恩也是我跟蹤性閱讀的作家,他是比較穩定的作家,他的新作國內翻譯引進了很多,所以我就會跟著讀。
大多數自己喜歡的作家,會一直讀,比如馬爾克斯、阿爾巴尼亞作家伊斯梅爾·卡達萊、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德國作家馬丁·瓦爾澤等等,都是我閱讀列表中的常客。再比如石黑一雄,我也會關注并且閱讀,但他不見得是我最愛的,但他是一個創作力非常旺盛的作家,我覺得應該去研究研究他的路徑。
這個閱讀列表列出來就會很長,跟讀作家其實很舒服,就像路標一樣,你跑一段兒有個路標,再跑一段兒又一個路標,就像一個老朋友一樣,過幾年跟他見見,過幾年他又帶來一個新的東西,這種愉悅就是閱讀最大的魅力。

魯敏書房
綠茶:您的文學營養或者思想底色來自哪方面的影響?有沒有具體的代表人物或作品?
魯敏:我的文學營養,有好多的構成,就像吃那個五谷雜糧,否則不會構成一個相對健康的一個文學觀,或者一個創作觀。所以我的營養來自文學前輩,文學大師,文學同行,世界各地的各種文學,提供了一個非常雜糅的營養,我希望能夠見識更多的風景。
另外,我平常也讀一些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藝術等方面的書籍,這些跨界的作品對我來說也具有很多的營養成分,這些有專業知識背景的人寫的文學性色彩較濃的非虛構,閃耀著人文、專業和理性等多重光芒,對思維訓練也頗有影響。
綠茶:您對書有占有欲嗎?你有專屬于自己的“秘密書架”嗎?
魯敏:有點兒占有欲,尤其是自己讀過并且喜歡的,就不太舍得借給別人。我沒有“秘密書架”,但有一個“無恥書架”,就是把自己所有出版的書,按照出版時間順序,擺放在一起,還有各國不同語種我的書,也都放在這里,然后邊上的格子就是世界各國的文學大師們的書,兩個格子挨著,假裝自己可以和他們排排坐了,嘿嘿,這是有點“無恥”的一個放法,哈哈。
還有一些東西特別多,就是雜志,我寫作這么多年,都是先在雜志上發表,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發表作品,每年都會有若干篇在不同雜志發表,每本雜志都會寄來樣刊,這么多年積攢的雜志都沒有扔,一是它上面有我的作品,二來我總覺得雜志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文學生態樣本,也是文學的一種養成之道。
綠茶:能描述一下您理想的書房是什么樣子嗎?
魯敏:好的或者理想的書房我們見過很多了,但那都不是你的書房,而對我而言,我希望別人理想的書房里,能夠放著我的書,不管那是個小書房、亂書房還是什么書房,對于寫作者而言,自己的書能進入別人的書房,才是我最大的理想。如果有更多的書房放著我的書,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綠茶:您的閱讀有什么習慣或者方法,可以分享一下嗎?
魯敏:我的閱讀,其實不是一本書、一本書這樣子緊盯著讀的,我會好幾本書同時展開來讀,一本在廚房,一本放餐桌上,再一本在沙發邊茶幾上,甚至衛生間里也有,包括,單位里也會放一些這樣的書,一起加入競爭體系中。我喜歡做那種”賽跑式閱讀”,就是想看看到底哪本書能夠更吸引我,能夠讓我用更快的時間讀完。
比如說,匈牙利作家馬洛伊·山多爾,他的書就是從這種賽跑中脫穎而出,然后我就一直很喜歡他,他有一本代表作叫《燭燼》,一讀就放不下來了,別的都不看了,甚至夜里爬起來挑燈夜戰,非得一口氣看完不可。再比如,阿爾巴尼亞作家伊斯梅爾·卡達萊,他的代表作《亡軍的將領》、《誰帶回了杜倫迪娜》這些作品,把它跟別的一起比,絕對會勝出。
幾本書同時讀其實是一個很有效的閱讀競爭機制,我覺得蠻有意思的,讀書可以變著花樣,讓自己讀的更開心一點。寫作就是以虛妄為業,閱讀是我虛妄生涯中最快樂的游戲。
THE END

原標題:《作家魯敏的書房 | 我沒有“秘密書架”,但有一個“無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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