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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伯霍瓦拉評《奧斯曼帝國的末日》︱從多民族帝國到民族國家

The Last Days of the Ottoman Empire, by Ryan Gingeras, Allen Lane, January 2023, 368pp
在四年日漸殘酷的戰爭之后,1918年底,革命浪潮在整個歐洲涌動。王座被撼動,君主被打倒。幾個月之內,眾多歷經數百年的王朝,例如羅曼諾夫家族、哈布斯堡家族和霍亨索倫家族,紛紛被推翻。
歐洲大陸的東部邊緣,是奧斯曼帝國歷代蘇丹自十四世紀以來建立的龐大而古老的國家。在其鼎盛時期即1700年左右,這個帝國橫跨北非、阿拉伯、美索不達米亞和黑海周邊,還包括希臘、巴爾干和多瑙河流域,其版圖甚至曾經擴張至維也納附近。但在十九世紀,隨著經濟和軍事力量的衰落,其最外圍的許多疆土被他國征服,或被叛亂奪走。各地的民族運動加上俄羅斯、英國和奧匈帝國等敵對的殖民國家將希臘、巴爾干地區、保加利亞、馬其頓以及黑海周圍的土地,外加奧斯曼帝國所有在非洲的地盤,都紛紛剝離出去。當奧斯曼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站在德國一邊時,英國和法國逐步占領了整個中東地區。他們在戰后甚至占領了伊斯坦布爾。
瑞恩·金格拉斯(Ryan Gingeras)的《奧斯曼帝國的末日》(The Last Days of the Ottoman Empire)令人信服地記述了此后的混亂局勢,直到1922年帝國被廢除,由新的民族國家土耳其所取代為止。
隨著帝國領土日益萎縮,其內部政治也日漸被分裂和陰謀充塞,不同的改革者和革命者團體為權力而爭斗,并在他們是什么樣的國家這一根本問題上針鋒相對。歐洲列強應當被視為啟蒙思想與經濟援助的來源,還是充滿敵意的貪婪殖民者?他們自己作為奧斯曼人的基本特征是什么?
后一個問題變得越來越棘手,因為數十年間,大量的穆斯林難民從帝國分崩離析的外圍地帶來到安納托利亞,以逃離大規模強奸、屠殺、饑荒,以及強迫改變信仰。1821年希臘獨立戰爭的頭幾周內,叛軍就屠殺了兩萬名當地穆斯林。俄國對北高加索地區的征服使大約一百萬人流離失所;1913年巴爾干戰爭結束時,又有五十多萬人逃離家園。
外圍地區激進的民族主義的興起,又反過來煽動了奧斯曼帝國的穆斯林對生活在土耳其中心地帶的數百萬信奉基督教的亞美尼亞人,以及對希臘人、庫爾德人和阿拉伯人的敵意。帝國政府自1890年代開始,接連不斷地試圖以強硬手段粉碎亞美尼亞分離主義,并根除所謂的“不忠”人口,由此導致了大規模的殺戮事件,最終導致了1915年的亞美尼亞種族大屠殺,超過一百萬人因此喪生。還有數十萬其他民族的東正教基督徒被排擠出公職機構,被迫背井離鄉。這個帝國幾個世紀以來,一直以其宗教、種族和語言的多元化而聞名。但在那時,“土耳其”這一民族身份越來越多地被排他性的條款所定義。
1919年5月,協約國允許希臘占據伊茲密爾(又稱士麥那)及其腹地——該地在古代屬于希臘領土,但也是奧斯曼帝國在愛琴海的主要港口。次年,根據《塞夫勒條約》,奧斯曼蘇丹還將接受多項不同方面的割讓,包括原則上要在安納托利亞東部建立新的亞美尼亞和庫爾德獨立國。出于對這些恥辱讓步的厭惡,1919年夏天,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圖爾克這位奧斯曼帝國軍隊高級將領辭去軍中職務,并開始了一場有組織的軍事和政治運動,意圖將外國人趕出安納托利亞。
土耳其建國之后,凱末爾及其追隨者將這段歷史描述為一場目標明確的勝利,針對西方列強的背信棄義與蘇丹國的反動勢力,這兩者通過迎合希臘人和亞美尼亞人等“少數民族”,合力使這個國家愈發貧弱。在當時,一個多民族帝國被分割成多個民族國家是“自然的”,也是西方所普遍接受的觀點。
正如金格拉斯所展示的那樣,當時的現實更加混亂得多,更具偶然性,而且經常是一幕幕悲劇。許多主張現代化的領袖對民族主義運動持敵視態度,不同的穆斯林少數民族和保守派群體也是如此。即使是帝國本身應該由一個不同類型的政體來繼承的基本概念,在1918年也遠非某種明顯或為人廣泛認可的愿望。這樣的結果到底是如何發生,以及其動因究竟為何,是一個可怕的血腥和復雜的故事,金格拉斯對這段歷史的調查是一部淺明易讀的學術力作——筆觸堅定、情緒冷靜,飽含豐富的人性細節。
(本文原文發表于2022年12月29日《衛報》,經作者授權翻譯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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