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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流星般墜落前,他用文字和旅行錘煉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19世紀法國詩人阿蒂爾·蘭波是文學史上的一個傳奇。馬拉美稱他為“值得尊重的過客”,梁宗岱稱他是文學史上“一閃而逝的流星”,他則自稱“通靈人”,以《醉舟》《地獄一季》《靈光集》等詩篇震撼后世。從巴黎、倫敦,到布魯塞爾、非洲大陸,蘭波從未停止過逃離與漂泊。他用文字和旅行錘煉了自己短暫的一生。讓-呂克·斯坦梅茨集基于豐富的史料為蘭波著傳,更從思想上深入蘭波的詩文與行動,以蘭波的詩歌為藍圖、以蘭波的書信為線索,將對詩歌的解讀置于一切之前,為作為詩人的蘭波提供開放的解釋。

《蘭波傳》
[法]讓-呂克·斯坦梅茨/著
袁俊生/譯
商務印書館2023年3月版
作品選讀
跨越海峽那天風浪特別大,在七八個小時的航程中,“一對孤獨的年輕人”,任憑海風吹打著臉頰,朝陌生的世界駛去。準確地再現他們當時的感受也許是一件很難的事,但任何想起蘭波那時生活狀況的人都不禁會想象,《醉舟》的作者與其創作素材相見時內心一定充滿了愛意。后來在《地獄一季》里,蘭波隱隱約約地提到那次跨海旅行:
我大概還要去旅行,要把聚集在我腦海中的魔法驅散掉。在大海上,我看見給人帶來慰藉的十字架正從海面上升起,我愛那大海,它仿佛已把我身上的污穢洗刷干凈了。
顯然,沒有任何準確的編年表可以證明這段文字寫于何時。盡管如此,一個題材始終貫穿于《醉舟》和《地獄一季》之中,那就是洗刷污穢,清除負罪感的大海。蘭波始終堅持自己的信念,他又可以反復吟誦:
綠水滲透了我的杉木船殼,
洗去藍色的酒跡及嘔吐物,
洗刷了我……

蘭波
深夜里,船停靠在多佛爾港。兩個伙伴找到一家旅館。第二天一清早,他們就起床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們到多佛爾城里去觀光游覽,但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實際上,那天恰好是個星期天,對英國人來說,星期天絕對就是安息日,他們費盡周折也找不到吃早飯的地方。況且他們對要講一種外語而感到驚異,感到惱火。蘭波一句英語也不會說,魏爾倫只能說幾句最簡單的話。他們毫不遲疑地離開毫無人氣的多佛爾,乘火車趕往倫敦。透過列車車窗,他們看著秋天的景色,看著英國鄉村的風景。接著,列車駛到倫敦的郊外,一座巨大的城市逐漸出現在眼前,城市上空覆蓋著濃濃的煙霧。他們最終來到查令十字街火車站。和多佛爾一樣,倫敦的星期天也顯得十分冷清,飯館和酒吧都不營業,大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到海德公園那邊才能看見更多的人,有人在公園里做演講,周圍都是看熱鬧的人。我們不知道這兩位朋友第一天都做了些什么。所有的東西在他們看來都顯得很新鮮。他們首先要考慮找到一處住所。離開布魯塞爾時,他們隨身帶好聯系人的地址,但9月8日這一天,他們好像在城里并未找到認識的熟人。
在接下去的幾天里,他們設法和流亡在英國的法國同胞取得聯系。就這樣,他們找到了費利克斯·雷加梅,雷加梅的畫室就坐落在朗漢姆街上,他和魏爾倫是老相識,曾為維爾麥希的書繪過插圖,為“丑陋的家伙”晚宴繪制過請柬,與許多持不同政見的雜志合作過,比如安德烈·吉爾的《滑稽》雜志。他來到倫敦,繼續從事畫家的職業,為《倫敦畫報》繪制漫畫。雷加梅后來在回憶錄里描述了這兩位朋友來到他畫室的情景。
1872年9月10日……在我屋外敲門的竟是魏爾倫,他從布魯塞爾趕過來。他那身打扮還是很帥氣的,雖然衣服穿得并不多,他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被命運壓垮似的。我們在一起感到極為愉快。但他并不是一個人來的,一個同伴陪他前來,但此人一句話也不說,而且穿著也不講究。
這人就是蘭波。
當然,我們談起過去的老相識。
看著我畫畫,魏爾倫來了靈感,從此我的繪畫集里也就平添了兩顆珍珠。
一個是“色當戰敗后的拿破侖三世”,另一個是“小皇儲”。
每一幅畫都配上幾行滑稽的詩文,詩文模仿科佩的風格,放肆地簽上浮夸的花綴簽名,是約瑟夫·普呂多姆式的簽名……

布蘭奇/畫
實際上,蘭波雖然沉默不語,但后來還是為雷加梅的畫集出了力,有關“小皇儲”的那段詩文好像就是他寫的,薩爾布呂肯獲勝時,“孩子去撿拾子彈”。蘭波當時顯得很疲憊,像“昏暗的旅館招牌”,雷加梅后來也給蘭波畫一幅畫像,蘭波坐在椅子上,頭垂在胸前,昏昏欲睡,以至于人們只能看見他頭上戴的禮帽。主人很快就把流亡在倫敦的法國人的消息告訴給來訪者,尤其是把維爾麥希的消息告訴他們。見到維爾麥希的時候,蘭波感到特別高興,其實早在1871年3月,他就非常喜歡維爾麥希在《迪歇納老爹》上所發表的文章。維爾麥希依然保持著刻薄、嘲弄人的性情,賞心悅目的小作品《詩詠花燈》就是這一性情的最好體現,這個作品對蘭波的《與詩人談花》有所啟發。維爾麥希是一個“金發男子,稍微有點兒胖”,臉色看起來很健康,魏爾倫回想起不久前他們在一起合作的往事,那時他負責《金龜子,癡迷狂報》,兩人常去拉丁區的咖啡館里喝上一杯。聊天的時候,維爾麥希確認打算從霍蘭德街34號搬走,那一帶是平民百姓的街區。那間房的房東是個法國人,在維爾麥希的推薦下,事情很快就安排妥當了,魏爾倫和蘭波馬上就可以搬過來住。那幢樓房是亞當斯風格的建筑,窗戶很高,還帶有裝飾,但室內則顯得很昏暗。樓里所有的居室都被改造成帶家具的出租房,空間顯得有些狹窄,但房東的收益也會更好。盡管如此,房間倒不顯得太寒酸。魏爾倫隨身帶的錢,再加上母親定期匯過來的錢足夠他們倆生活一段時間。
要描述蘭波在那段時間的生活,就要求作者有一定的想象力。實際上,任何文字記載都沒有留下來,甚至連目擊者的點滴回憶都沒有。最多只能從魏爾倫與好友埃德蒙·勒佩勒捷的通信中看出一些蛛絲馬跡,況且魏爾倫在信里很少提到自己的同伴,因為勒佩勒捷對蘭波沒有什么好感,而且曾多次挖苦蘭波。
對于兩位伙伴來說,盡管倫敦首先是某種新的發現,是代表著自由的都市,但他們依然擺脫不掉自己的過去。最初幾天的驚訝,甚至驚奇感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現實生活,他們要找工作,魏爾倫對自己的婚姻狀況焦慮不安,因為瑪蒂爾德已提出分居申請。蘭波每天都要忍受這位“可憐的兄長”,因為魏爾倫無法原諒自己拋棄了那位“嬌小的妻子”,而蘭波則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生活之中。魏爾倫的弱點是不可否認的,他始終不明白愛情是需要“再培育的”,依然固執地頻頻回顧那位孩子氣十足的妻子,而且還在四行詩《黑夜中的鳥》里歌詠她。同時,他一直想念著小喬治,而他母親已無權再去看望小孫子了。他反復琢磨莫泰一家人的做法,至于說尼科萊街,“我絕不會再邁進他們家的大門”。他在信中對勒佩勒捷這樣寫道,他委托勒佩勒捷為他的律師,全權處理他的事務,因為他堅信有人撬開他的抽屜,而抽屜里放滿了他與別人的通信信件。在一份清單中,他將所有遺失的文稿羅列出來,這些文稿或者轉交給瑪蒂爾德的訴訟代理人居約-西奧奈斯特,或者被瑪蒂爾德燒毀了,因為她對文稿中“丑惡的文字”感到憤怒。從此,魏爾倫和蘭波又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但日子卻過得緊巴巴的。盡管如此,詩歌卻一直在神秘地守護著他們。
……

《靈光集》,商務印書館
蘭波一直在追求絕對的完美,唯有社會急劇變化才有助于實現絕對的完美。雖然沒有任何跡象證明《靈光集》寫于何時,但所有的特征至少會讓人們猜測,詩集的若干片段就是在那時寫成的。整部詩集是在1874年謄寫完畢的,但謄寫本身也就意味著有些底稿恐怕早就寫好了。某些段落倒更像是出自于空想,而非來自夢幻。《洪水過后》可以當作一個傳奇故事來讀,《圣經》故事經改頭換面后糅合到這段文字里,但卻寓意著深深的失望之感,他對舊秩序自然而然的重組過程感到失望,此文再次呼吁要掀起一場大地震,并希望看到一場大革命,以便徹底推翻過去的所有形式。《蠻子》及《戰爭》則以它們的方式描繪了這個新世界,“遠離那些陳舊的避難所,遠離那些陳腐的熱情”。他的多篇文字似乎是受這種看法的啟發而寫成的。徹底轉變人,轉變習俗以及愛情已成為必然,而這一必然性已深深地埋在他的內心里,并與流亡在倫敦的某些公社社員的理想主義想法不謀而合。《靈光集》不可能歸結于某種藝術靈感,雖然這種靈感就像是一座金礦。直到他寫的最后幾首詩,蘭波一直在證明自己始終堅持著某種想法。相反,魏爾倫似乎忘掉了這種可能性,甚至考慮重新拾起過去所創作的詩篇,比如《失敗者》,以便能在《未來》雜志上發表自己的作品,他過去就曾設想以《失敗者》為主編輯一部詩集。蘭波與維爾麥希及安德里厄等人的關系是不容置疑的,雖然人們無法推測出他們之間更確切的交往活動。人們不妨去聽聽《靈光集》里的“聲音”,那聲音見證了一種挑戰式的氣氛,見證了一個回顧過去的嚴厲目光,見證了一個未來激昂的視野,那是一種絕對的、幾乎帶有神學色彩的視野,就像那個想象中的“理智”一樣,想象者親手去“推動新的和諧”。
原標題:《如流星般墜落前,他用文字和旅行錘煉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 此刻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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