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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

2018-07-10 17:35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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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奧威爾的《緬甸歲月》來到曼德勒,這本書被翻卷了角,正文的空白處寫滿潦草的筆記。在我看來,這部小說開啟了奧威爾具有神秘預言性質的三部曲,三部曲講述了今日緬甸的來龍去脈。當奧威爾來到曼德勒加入英國政府的警察訓練學校時,他剛剛 19歲。正是在這里,他開始了自己在殖民地的生涯,這段生涯也開啟了他通往作家之路。英國在緬甸的治理——奧威爾也參與其中——為過去半個世紀一直籠罩著這個國家的殘酷統治奠定了基礎。英國蠶食緬甸,先是慢慢地控制被他們稱為下緬甸的大片區域,直至1885年占領王都曼德勒,整個緬甸被宣布成為大英帝國的一部分。曼德勒既有奧威爾的印記,也有緬甸歷史的印記。

緬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位于平坦而干燥的平原上,這塊平原當令人不快的城市”,“塵土飛揚而且酷熱難耐”。雖然奧威爾時代的木屋和塵土飛揚的街道現在已經罕有存留,但是這種描述依然成立。“二戰”期間,盟軍和日軍的激戰摧毀了這座城市的絕大部分。幸免于大火的建筑,因為給中國移民讓路,被再次摧毀。曼德勒位于著名的伊洛瓦底江(Irrawaddy River)岸邊,具有重要的戰略位置,是與中國進行商業貿易的樞紐。中國建筑占據了城市中心,那些浮華的建筑帶有光可鑒人的窗戶和鍍金的科林斯式圓柱,緬甸家庭被迫遷往城外的棚戶區。最常見的緬甸式抱怨是,曼德勒已經和中國的衛星城沒有區別,老曼德勒的羅曼蒂克已經不復存在。曼德勒的街道以數字編號,南北街道和東西街道把城市劃分為清晰的網格格局。緬甸國王舊時宮殿的雄偉圍墻依然矗立,九重葛覆蓋其上,當局在院內布置了大量的軍事衛戍力量。城市由此向四周蔓延開來,有序又如同迷宮一樣錯落著商店、佛塔和茶館。

我發現,當說出“曼德勒”的名字時,難掩一絲愉悅之情。對于外國人來說,這個名字喚起了對失去的東方王國和熱帶風情難以抑制的想象。英國殖民主義的非官方桂冠詩人魯德亞德 ·吉卜林( Rudyard Kipling),要部分地為此負責,他撰寫了著名的詩篇《曼德勒》。不過,這個名字同樣可以觸動緬甸人的心弦。這座城市是緬甸的權力中心,正是在這里,緬甸的末代君主錫袍王(King Thibaw)結束了統治。很多住在這里的家庭是為皇室的娛樂和典禮提供服務的手藝人,他們是織工、金箔匠、木偶戲師傅姆,在 20世紀 20年代穿越這座城市,稱“曼德勒”這個名字具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他猜測,智者可能會與這座城市保持距離,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很難配得上那些美妙音節喚起的期待。

“曼德勒”是極少數沒有被緬甸軍政府更改過的地名之一。 1989年,當局更改了緬甸各處城市、小鎮和街道的名字。奧威爾曾經造訪過的老英國山間避暑別墅眉苗( Maymyo)成了彬塢倫(Pyin-Oo-Lwin),仰光( Rangoon)的菲舍爾大街( Fraser Street)成了仰光( Yangon)的阿努律陀大道( Anawyatha Lan)。絕大多數老地名都是英國殖民政府使用的英式緬語,當局宣稱清除殖民時代印跡的更名是早就應該進行的行動。但是,這里面有一個深層動機。將軍們在重新書寫歷史。當一個地方被更名,過去的名字從地圖上消失,最終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如果有可能,關于過去事件的記憶也會被抹去。通過重新命名城市、小鎮和街道,當局牢牢控制了人們的生活空間,家庭住址和商業地址必須重新書寫和重新認知。當當局改變了國家的名字,全世界的地圖和百科全書就必須更改。作為緬甸( Burma)而存在的國家被抹去,一個新的緬甸(Myanmar)取而代之。

引發這次改寫過去的關鍵事件,是 1988年的人民起義。那一年第八個月第八天早晨的八點八分,學生發動全國性的示威,反對 30年來軍政府治下的貧窮和壓制。成千上萬民眾涌上緬甸各地城鎮的街頭,高呼:“民——主!民——主!”政府予以無情的回應:夜色降臨之后,士兵沖進街頭用機槍掃射人群。在仰光,懇求士兵停止屠殺人民,標牌由死傷者的鮮血寫成。有一列身穿白色制服的護士加入街頭抗議,同樣被射殺。混亂中的死難者包括中學生、教師和僧侶。當權者毀尸滅跡的時候,火葬場濃煙滾滾。超過 3000人被政府士兵射殺或者被棍棒毆打致死,起義最終被終止。

那段時間,一位生活在英國牛津的緬甸女性昂山素季( Aung San Suu Kyi),恰巧在仰光看護她生病的母親。昂山素季是深受愛戴的緬甸軍事英雄昂山的女兒,昂山主持了緬甸從英國獨立的和談,在 1948年緬甸宣告獨立之前的幾個月被刺殺,當時昂山素季兩歲。經過一周的極端暴力,昂山素季離開母親的病床,站到父親的巨幅畫像之下,向 50萬前來看望她的民眾發表演講。“作為我父親的女兒,我無法對正在發生的一切表示無動于衷。”她這樣說,并且將起義比作緬甸反對英國殖民統治的斗爭,“這次國家危機,實際上是第二次爭取國家獨立的斗爭。”

斗爭沒有結束。軍方重新控制這個國家,開始系統性地抹去對1988年流血事件的記憶,把自己更名為國家恢復法律與秩序委員會(State Law and Order Restoration Council,SLORC),并且宣布新的執政將軍名單。士兵沖洗街道,修復公共建筑,并且強迫民眾粉刷他們自己的房屋,以徹底粉刷歷史。在曼德勒和仰光,反政府氣氛特別濃厚的地方,所有的街坊鄰居都被強制遷至其他地方。示威領袖被追捕、拷打和監禁。大約 1萬人被迫離開緬甸中部,逃難到邊境或者鄰國的叢林地帶。國家恢復法律與當昂山素季組建深得人心的全國民主聯盟( National League for Democracy,NLD),將軍們逮捕了數千名支持者并且將昂山素季軟禁在家中,以避免全國民主聯盟贏得選舉。盡管如此,全國民主聯盟還是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席卷了 80%的議會席位。國家恢復法律與秩序委員會無視選舉結果,繼續自己的統治。

今天,軍方——現在叫作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 State Peace and Development Council,SPDC)——仍然統治著緬甸。軍隊擴充到過去的兩倍以上,現在擁有 50萬士兵。絕大多數時間里,昂山素季被軟禁在位于仰光的老舊住宅里。起義的日期“ 8—8—88”或者“四個八”(shiq lay-lone),成為緬甸口耳相傳的符號,象征著這個國家歷史上的悲劇轉折點,只能在緊閉的門后被秘密地紀念,仿佛 1988年的事件從未發生過。起義之后的一年,一位政府發言人總結已經發生的事情。“真相只有在一定時間內是真實的,”他宣稱,“幾個月或者幾年之后,所謂的真相不一定是真實的。”

我在曼德勒的最初幾日,拜訪了老朋友,告訴他們我重走奧威爾在緬甸之路的計劃。我的朋友們把我介紹給同樣對奧威爾有興趣的緬甸作家和歷史學者。沒過多久,我開始組織起一個非正式的奧威爾讀書會(Orwell Book Club)。

那是很小的群體——這是必要的,以免招致當局的注意。未經當局允許的民眾集會嚴格地說是非法的,包括外國人在內的集會會招致更多的注意。我們的第一次聚會選在一個有著明亮藍色雨篷的熱鬧茶館。我們選擇了位于角落的桌子,旁邊是吵鬧的電視機,肥皂劇的哭哭鬧鬧掩蓋了我們的聲音,以免我們的聲音被不速之客聽到。我們總共是四個人。扎扎雯( Za Za Win),這名二十出頭的女大學畢業生想提高她的英語,閱讀任何可能獲得的英語讀物,特別偏愛《讀者文摘》雜志。(“因為里面的故事經常有一個快樂的結局。”她說。)小組里的兩名男性是年輕的作家和詩人貌果( Maung Oo)和退休教師屯林( Tun Lin),后者的最大愛好是開玩笑和閱讀喬治·奧威爾。

我們的第一次聚會準備討論奧威爾的《緬甸歲月》。在政府眼中這是一個無害的話題,雖然《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被禁,但你只需要大概 1美元就能買到盜版的英文版《緬甸歲月》。但是,在我們開始之前,必須點杯茶。

茶是緬甸文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曼德勒以有全國最好的茶館而著稱。它們大都是露天的,撐著高高的雨篷或者遮陽傘,小木桌和小凳子一直擺到人行道上。每家茶館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每個人都垂涎明蒂哈( Minthiha)連鎖茶館的咖哩羊肉泡芙。我喜歡旅館附近一個轉角的茶館,那里隨叫隨烤的印度烤餅和豌豆汁是我的早餐主食。在曼德勒茶館的生活有一個讓人愉快的韻律,可以整天沉浸其中。早晨,周圍是成排的自行車和摩托車,顧客在上班之前喝下一天里的第一杯茶。午飯時間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茶館有些慵懶和安靜,年輕的服務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就連他們頭頂的蒼蠅也在悶熱中放慢了盤旋的速度。茶館再次恢復聊天的喧鬧。

但是,緬甸茶館并不像第一印象那樣簡單。聊天的話題,會從當年鳳梨的昂貴價格到茶館茶葉的質量,再到愛情、文學,當然還有政治。引發 1988年起義的導火索是茶館里的一次爭吵,茶館被軍事當局視為反政府行動的潛在溫床。政府暗探通過竊聽對話或者桌邊的流言蜚語搜集情報,那些流言蜚語被稱為“茶館里的蒸汽”。因此,你必須小心翼翼地選擇座位。當一個緬甸人進入茶館時,他或者她總是立即若無其事地掃視一下顧客。

奧威爾理解茶的神奇力量。他寫道,一杯好茶可以讓你明察、勇敢和樂觀。他宣稱唯一的茶道是濃茶并且不放糖,最好是蒂夫( Typhoo)茶包。緬甸人同樣對茶非常講究,一個茶館的名聲建立在滿足每個人的個性要求上。配上煉乳的茶仿佛濃厚的蜂蜜,可以再搭配烏龍茶。在每張桌子的中央都有一瓶這種清茶,《緬甸歲月》里的反傳統女主角伊麗莎白( Elizabeth),抱怨它的味道像土一樣。為了給《緬甸歲月》討論助興,屯林和我點了微甜的濃茶(lepet-yay paw kya),貌果點了加奶和加糖的茶(cho hseint),扎扎雯點了加奶和不要太甜的茶(paw hseint)。

我迫不及待地想聽聽這個臨時的奧威爾讀書會對奧威爾的第一部小說有何看法。在我看來,《緬甸歲月》是一本讓人絕望卻又精彩至極的書。它講述了約翰·弗洛里(John Flory)的故事,這名英國木材商人在 20世紀 20年代居住于上緬甸的偏遠山區。弗洛里掙扎于兩種身份,既要堅持正人君子式的紳士風范,這是風情深深吸引。他觀看皮烏(Pwe),這是由流動劇團表演的豐富多彩的緬甸街頭話劇。他游蕩于帶有刺鼻的“大蒜、魚干、汗水、灰塵、茴香、丁香、姜黃”氣息的集市。他在酒吧大喝不冷不熱的金湯力(gin-and-tonics)消磨夜晚時光,因為冰塊還沒有從曼德勒的冰工廠運來。他通過沙沙的留聲機聽那些老唱片,打橋牌,抱怨無法忍受的炎熱和同樣無法忍受的當地人的無禮。

作家貌果若有所思地攪拌著他的茶,聲稱發現了《緬甸歲月》的無禮。“奧威爾蔑視緬甸人民,他不喜歡我們。”他一邊說一邊將桌子中央瓶子里的清茶倒入四個小陶瓷杯,每人一杯。確實,書中的緬甸人物有讓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弗洛里的緬甸情人放蕩不羈并且鋌而走險。他的仆人溜須拍馬,一個腐敗的緬甸地方法官試圖以敲詐勒索的方式進入只有英國人才能加入的俱樂部。貌果向我們展示了一篇最近由緬甸學者撰寫的奧威爾評論。這篇文章以愛德華·薩義德( Edward Said)的《東方主義》(Orientalism)為出發點,提出一個理論:西方人無法按照東方和東方人自身的方式觀看他們的文化和人民,只是把他們看成西方的創造物。如果東方只能通過西方的觀念棱鏡被觀看和被解釋,就注定了它會被描述成未開化的、不近情理的、缺乏法律和秩序的。貌果說奧威爾的《緬甸歲月》跌入了這個陷阱,他選擇到東方,是為了在一群沒有教養的土著中成為被尊敬和有教養的那一個。他認為奧威爾的《緬甸歲月》中只有兩種人:主人和奴仆——白人總是主人。

剛剛畢業的扎扎雯,同意這個觀點。小說以主人公弗洛里的些不識時務者無法生存。她總結道:“奧威爾堅持英國道路是唯一的道路。”

敞開式的廚房區域出現一陣紛亂,炭火上的水壺沸騰了。兩個年輕的服務生用濕抹布拿起水壺,把茶倒進大錫桶。泡茶師傅是一名上了年紀的男人,他的將軍肚把檸檬黃色的背心撐得滿滿的。他逐份地把茶和煉乳調配在一起,嫻熟地操作著兩個癟癟的錫罐,倒著奶油調味品。茶館服務生大聲地把顧客的偏好告訴他:“兩杯加奶加糖(Cho hseint)!”或“一杯微甜( Paw kya)!”師傅將調好的茶倒入等候的杯子中,它們立即被分送至店內各處的顧客。當上茶的服務生們從我身邊飛奔而過,我能夠聞到新鮮泡出的沁人心脾的奶茶味道。

我請求為奧威爾做個辯護。奧威爾曾經寫過,他成為作家的一個潛質是,能夠面對不快的事實:他認為他能夠說出他所看到的真相,不管那些真相是如何殘忍和讓人尷尬。在《緬甸歲月》里,奧威爾只是描繪了一幅他在緬甸所見所聞的風情畫。并不是奧威爾不喜歡緬甸或緬甸人,我說:他不喜歡的是體制。他在譴責一種使好人—包括緬甸人和英國人—作惡的政治結構。

然而,退休教師、自認奧威爾鐵桿粉絲的屯林,聽不進任何一句反對英國的話。 64歲的他出生于英屬緬甸時期,在曼德勒的教會學校接受教育,依然記得每一位教師的姓名。他曾經向我展示過一張泛黃的女教師照片—穿著平底鞋的樸素的女士們,頭發在后面扎成緊緊的圓發髻。他甚至記得在學校寫過的散文標題(以“在榕樹下”為題寫一篇 500字的文章)。在他眼中,英國不會也確實沒有做過什么錯事。“在英國統治下我們生活得很安寧,”他曾經告訴我,“一名 16歲的女孩可以獨自從鐵路線最南端的毛淡棉(Moulmein)旅游至最北端的密支那(Myitkyina),沒有什么危險。英國照顧民眾。我們有一個安全的生活。每個晚上我們都能安心入睡,不用擔心看不到明天。”

有那么一些不自在的瞬間,我們都盯著自己的茶杯,因為無法互相說服而感到不快。街上的一些事情吸引了我,傳來一陣刺耳的嘎嘎聲。我向茶館的入口看去,在炫目的陽光下一個路過的小販吹著玩具喇叭。他的肩上掛著一個網兜,裝著粉紅色足球,在熱浪中輕輕地搖晃著。

茶過三巡,我們的交談意外地轉向狗。在《緬甸歲月》的結尾,弗洛里在自殺前,將驚恐的黑色可卡犬弗洛(Flo)拖進臥室,用手槍打爆它的頭。屯林深情地回憶英國人如何愛狗。“二戰”期間,他說,很多英國人在日軍占領之前射殺了自己的狗,因為他們不能容忍把它們留給敵人。他描述一部從朋友的衛星電視上看到的關于英國犬的紀錄片:“在探索頻道我看到許許多多狗,它們吃著美味,皮毛經過洗梳。”他說著,因為其中的荒謬忍不住地笑起來,“在英國你過著狗的生活,也會勝過在緬甸你過著人的生活。”

喬治·奧威爾學習過的警察訓練學校和他來緬甸時最初搭伙的警官食堂,現在依然矗立。它們位于宮殿圍墻東南角不遠處安靜的街區。這里的街道安靜,雖然有些塵土,卻不讓人生厭。一些人騎著自行車在羅望子樹下靜靜前行,偶爾有汽車碾過崎嶇不平的柏油碎石馬路。少數幸存的老英國住宅,住進了現在的政府官員。建筑結構很厚實,有著乳白色水泥和木頭梁柱,草地上散落著香蕉樹和簡易木屋。警察訓練學校—一長排有著白色柱廊的通風的紅磚建筑—仍然供警察居住。這里可以俯瞰過去的練兵場,現在用來進行警察的體能訓練和臨時的足球比賽。在網格狀街道的路口,有一些淡水井,長著碧綠的苔蘚,腰間纏著籠基(longji)的警察在這里沖涼。

在鼓起勇氣邁進警察食堂之前,我曾經騎著自行車多次經過奧威爾的舊居。在車座上,我見過黎明時分的建筑,柔和的霧氣隱藏在花園的一角;再次看到已是黃昏,周圍的街道呈現出夢幻的特點,在變幻的淡紫色天空下,羅望子樹羽毛狀的枝葉被映襯成了絳紅色。有些詭異的是,這座雄偉的兩層紅磚建筑的食堂,人跡罕至。我問過許多緬甸朋友是否愿意陪我進去,但是因為沒有人想陪一個外國人進入政府建筑,我必須孤身前往。

一個上午的晚些時候,我沿著半圓形的馬路走了進去,穿過被修剪一新的草坪和有著白色九重葛裝飾的華麗噴泉。正午壓抑的炎熱即將降臨,院子空曠安靜。在一樓的盡頭,有一間簡易房,竹席隔成墻壁。我向里面端詳,看到一名男子在熨燙衣服。他看起來不太樂意看到一個外國人,“麻煩來了。”(Doukkha yauppi)這個看門人不愿讓我到食堂內部參觀。那是專供高級警官的旅館, 他告訴我,他沒有權力讓任何警官以外的人進去。經過一番軟磨硬纏,他允許我沿著外面繞行一圈,前提是不能拍照。

1922年 11月,奧威爾到達這里,有一年的時間和兩名英國候補職員住在這座建筑里,后者也在此接受訓練以適應助理區警司的位置。位于隔壁街區的警察訓練學校,由 70名緬甸警察料理,還有一名負責監督的校長。一位奧威爾的同時代人,這樣形容校長克萊恩·斯圖爾特(Clyne Stewart):“一名魁梧的蘇格蘭人,有著堅定如橡樹的性格,難以撼動。”斯圖爾特坐在照片的中央,這預示著奧威爾在警察學校會是什么處境。他有著茂密黝黑的胡子,看起來很像蘇聯領袖斯大林,據奧威爾透露,老大哥的形象就是以斯大林為原型,在《一九八四》里老大哥是一個擁有無限權力的統治者。

在陳舊的《緬甸警察月刊》(Burma Police Journal)里,我曾經找到一份報告,有關訓練學校嚴格的每日作息。典型的一天從早晨的沐浴和一杯配有面包的牛奶開始,然后在練兵場上做體操[《一九八四》的主人公溫斯頓·史密斯(Winston Smith),拖著他疲憊的身體做必須的早操,“臉上洋溢著做體操時所必須掛著的高興笑容”]。上午六點半,教官開始一個半小時的軍事隊列訓練和射擊訓練。接下來的一天由法律和警務方面的課程填滿,課程需要閱讀枯燥的大部頭書籍,諸如《印度刑法典》(Indian Penal Code)、《指紋局手冊》(Finger Print Bureau Manual)、《地圖閱讀和野外素描手冊》(Manual of Map Reading and Field Sketching)、《印度急救手冊》(Indian Manual of First Aid)。那里還有印度斯坦語和緬甸語的日常語言課程(奧威爾在這方面具有特長,甚至在學習第三種語言克倫語 —緬甸諸多民族中的一種語言)。在下午晚些時候,有另外一個小時的隊列訓練,結束后警官們返回食堂過夜。

當奧威爾住在這里的時候,警察食堂被視為曼德勒最好的軍隊食堂,它還給接受培訓的見習警官提供住宿。三名英國警官被一群仆從服侍:一名管家和他的助理,一名廚師和他的同伴,一名搖扇者,幾名園丁,一名臺球記分員和一名電燈修理工。此外,每名警官還有自己的私人仆從。在一樓,有三個精心裝修的寬敞房間:一個是餐廳,一個是起居室和閱讀室,還有一個是臺球室。警官們經常穿著晚禮服去吃晚餐,但每月他們會參加一次賓客之夜,需要穿著帶有馬刺的全套禮服和漿過的襯衫,還有廣受歡迎的警察樂隊前來演奏。房間現在都空空蕩蕩。我試圖探頭進入一個敞開的大門,在看門人催促我之前,感受到里面的清涼和昏暗光線。

建筑無可挑剔,走道清掃得很干凈,門口剛剛粉刷過,但是有個地方不太對勁。樓上,有著閃亮白色扶手的寬闊長廊將一排臥室連在一起,每間臥室都有私人盥洗室,后面還有供仆從使用的狹窄樓梯。與周圍不同,位于建筑最西端的臥室年久失修。窗戶玻璃已經破碎,朽壞的木條穿過窗框。我向上看,一只麻雀平穩精巧地站在一塊破碎的玻璃上,低頭向里面看。那么,這里一定就是鬼屋了。

一名叫作威廉·泰德(William Tydd)的英國警官,在 20年代住在這個食堂,在他的記憶里這個盡頭的臥室經常是空置的。在回憶錄《孔雀夢》(Peacock Dreams)里,泰德記載了他搬進食堂的最初幾年(在奧威爾到達之前),一名年輕的英國見習警察,“無法忍受無時無刻不在襲擊我們每個人的思鄉病,來到四個月后開槍自殺。他四肢敞開地躺在窗邊的地毯上,把霰彈槍的槍管放進嘴中,然后扣動了扳機”。后來,一名不知情的愛爾蘭警官被派到訓練學校從事緬甸語教學。他住在食堂里,房間被分配到這個盡頭的臥室。他在第一天早晨,經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后,來吃早餐的時候踉踉蹌蹌。他告訴其他警官,他剛剛入睡,就被一個夢魘驚醒,在夢魘里一名男子躺在窗邊的地板上,將霰彈槍放進嘴中,扣動了扳機。

在我去食堂之前,我把這個臥室的照片拿給一位住在曼德勒的緬甸朋友看。“哦!是那個鬧鬼的地方吧?”她問。她對當年英國警官的自殺一無所知,但是她告訴我每隔十年就會有一個人死于那個被詛咒的房間。最近一次事件,她回憶,大概發生在五年前,一名警察被刺死。

后來我向一位認識的上了年紀的緬甸牧師重復這些鬼故事。雖然南傳佛教是緬甸的主要宗教,但這種佛教混合了濃厚的萬物有靈論的信仰,牧師告訴我緬甸人信仰蕾芭雅(Leippya,死者的靈魂,或者直譯為蝴蝶)。如果沒有把蕾芭雅從死者的肉身正常護送出去,蕾芭雅就會騷擾生者。牧師把廢棄臥室的兇殺事件歸因于英國見習警察備受折磨的靈魂。“那個地方是邪惡的,”他肅地搖著頭說,“應該把它燒掉,夷為平地。”

看門人陪著我繞到院子的后面,一間孤零零的外屋隱現于一片蕭蕭竹海之中。通往臥室的仆從專用樓梯已經爛掉,從一樓望去只有一個難看的無路可去的門道。我做了最后的嘗試,試圖尋路進去,遭到拒絕。我慢慢地沿著馬路走回,想著最近讀過的一本關于殖民地的回憶錄。那本回憶錄警告,舊日經常重來,騷擾我們,并且態度堅定地宣稱,任何人只要在緬甸度過一段時間,早晚會看到鬼魂。

當奧威爾前往緬甸的時候,他被鬼故事吸引。他孩提時代的一位好友杰茜莎·布迪康(Jacintha Buddicom)寫過一本《艾里克和我們》(Eric and Us),講述她和奧威爾的早年友誼,展現了一個不同于后來務實的奧威爾的形象。她聲稱奧威爾最喜歡的故事是鬼故事,奧威爾在寫作生涯中從未寫過一本鬼故事,讓她驚訝。他喜歡詹姆斯(M. R. James)筆下有著瘦骨嶙峋的手指、失神的眼睛的鬼魂,曾經在圣誕節送給布迪康一本布拉姆 ·斯托克(Bram Stoker)的《德拉庫拉》(Dracula),還有一個十字架和一瓣大蒜(防范吸血鬼的措施,這樣她就不至于像他讀的時候那樣驚恐)。奧威爾曾經住過的食堂里那間發生過自殺的廢棄臥室,或許已經騷擾過他。在《緬甸歲月》里,約翰 ·弗洛里死于驚人相似的方式。他把自己鎖在臥室里,用霰彈槍槍口頂住胸部,把自己放倒在床邊的地板上,后來仆人在這里發現他。

(節選自《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艾瑪·拉金著,王曉漁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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