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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新刊︱王海龍、王兆勝:散淡之心:散文寫作的理論與實踐——王兆勝訪談

2023-04-01 16:14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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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Abstract

散文之散在于心靈的散淡,這種“心散”是藝術創作和學術創新的重要品質。當前中國散文的最大成績是保留和繼承了中國文化、文學的基因密碼,不足之處則是模式化和虛無主義成風。應該打破西方崇拜、理論迷思,將古今中外的思想文化作為資源,用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智慧精神進行美學表達,樹立中國散文自信。王兆勝緊跟散文創作動態,總結散文發展歷程,以“心散”說超越“形散”和“神散”之論,以天地之道突破“人的文學觀”,為中國散文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王兆勝是中國當代著名散文家、散文批評家和散文理論家。他兼顧藝術創作和學術創新,自20 世紀90 年代以來,為中國散文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2022 年末,王兆勝應邀接受《寫作》雜志社專訪,闡述了他對一些散文寫作理論與實踐問題的看法。

一、散文的定義、性質與教學

王海龍:王老師,您好!非常感謝您接受《寫作》雜志社的訪談。我們這次訪談以“散文”為主要話題。所謂“散文”,我的第一個困惑就是“文何以散”。蕭云儒在1960 年代倡導了“形散神不散”的觀念,劉燁園在1990 年代認為“神也飄忽無蹤”,您在2006 年則主張散文的“形”和“神”都不要散,并提出了“心散”的新看法。2022年5月,您在一場講座中將散文定義為“開放包容的‘心散’的文體”,再次強調了“心散”,即一個優秀散文家應有一顆瀟灑、自由、自然、超然的心靈。這樣的理論創新很有見地,但諸如詩歌等文學體裁似乎也需要“心散”。那么我想請教您,“心散”與散文文體是否有必然聯系?相較其他文體,“心散”之于散文具有怎樣的特殊意義?

王兆勝:謝謝海龍博士百忙中與我對談,并提出了很好也是頗有深度的問題。也感謝《寫作》雜志給我這個自我表達的機會。記得在1998、1999、2000 年這段時間,受邱飛廉先生邀約,我為《寫作》寫了近十篇短評,主要是評論小小說。至今,二十多年過去了,那些小文還留有清新的感受,最主要的是由此與這個刊物和飛廉先生結緣。今天,再有機會回答問題,既續了舊緣又啟了新緣。關于將散文之“散”落在“心散”上,我主要指的是心靈的“散淡”,是一種人生態度、哲學意蘊、審美趣味。一般說來,如海龍所言,詩歌等文學體裁也需要“心散”,但它們相對應的主要是非文學的社會內容,這是由文學自由表達的特性決定的。至于說在文學體裁中,詩歌等文體也有“心散”的特點,也是可以理解的,像陶淵明、白居易的詩歌,曹雪芹的小說《紅樓夢》都有“心散”的因素。不過,與散文的“心散”比,詩歌、小說、戲劇的“心散”是有限的,它們更多地傳達出情感的激蕩、悲劇的緊張、節奏的急峻、心靈的焦慮,像李白的“白發三千丈”、曹操的“對酒當歌”、關漢卿的《竇娥冤》、魯迅的《野草》、巴金的《寒夜》、曹禺的《雷雨》等都是如此。就連白居易的《長恨歌》《琵琶行》,曹雪芹的《紅樓夢》也充滿悲劇感和荒涼氣氛。比較起來,散文往往身處邊緣,對人生有透徹感悟與理解,特別是對人的本質悲劇性有了醒覺之后,往往會變得更加通達與超然。因此,與“詩心”等的執著熱烈相比,散文之“心散”是平淡自然、超然物外的,也是向往真人的一種自由境界,如老莊的超然物外、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魯迅的《朝花夕拾》、郁達夫的《故都的秋》、林語堂的《秋天的況味》之類的作品都是這樣。因此,“心散”之于散文是人情練達、通脫自由、瀟灑從容的人生境界,非一般詩歌、小說、戲劇文體的“心散”所能比擬。當然,也不能將散文與詩歌、小說、戲劇完全分開,尤其是考慮到它們在“心散”上的關聯性,因為這些文體本來就有交叉,只是在本質和程度上有所不同罷了。

王海龍:“詩”與“散文”時常出現的概念交叉也讓我比較困惑。據我所知,您認為魯迅《野草》中的作品有的是散文詩,有的是詩的散文。想請問您如何理解和辨別“散文詩”“詩的散文”和“詩化散文”等概念?它們分別有哪些文體特征?另外,您覺得散文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詩化?

王兆勝:“詩”與“散文”是近鄰,有時較難區分,即使在學界也存在模糊、混亂的認識和用法。最有代表性的是“散文詩”,不少人將它看成“散文”,所以每年都有“散文詩”選本,即將那些有詩意的精短散文當成散文詩。目前,不少研究者一直將魯迅的《野草》與《朝花夕拾》不加區分當成“散文詩”研究,使本來就很難區分的一些概念更加混淆不清。我認為,“散文詩”不是散文,而是“詩”,是有散文性的“詩”,它應該與“詩的散文”有別。因為“詩的散文”重點在“散文”,是有詩性的“散文”。如果將二者簡單區分,“散文詩”是分行的,詩意更濃;“詩的散文”是不分行的,詩意較淡。這樣,冰心、宗白華的一些小詩就是散文詩,魯迅《野草》中的《影的告別》等分行作品接近散文詩,但《雪》等大部分作品則是詩的散文。還有魯迅的《朝花夕拾》中主要是詩的散文。至于“詩化散文”是一種散文文體,只要是詩意比較濃郁的散文都可以包括在其中,像魯迅的《野草》、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楊朔的《荔枝蜜》、余光中的《聽聽那冷雨》等比較有代表性。如從詩意的角度看,由“詩的散文”到“詩化散文”再到“散文詩”依次排列,詩味應該是逐漸濃烈的。在此,要注意詩意在散文中使用的限度,當詩意加多了,“詩化散文”就會傷害散文的體性,就像楊朔、余光中等人的詩化散文容易給人以濫情的感覺一樣。當然,散文詩是可以有比較濃郁的“詩化”的,因為詩意濃郁是詩的本質,只是與真正的詩相比,散文詩還是要散淡得多。

王海龍:詩化是散文的審美維度,從審美維度研究散文的藝術性還比較常見,但從說理維度研究散文的學術成果似乎不多。2018 年秋季,清華大學為本科生開設了“寫作與溝通”課,并將其定位為非文學寫作,偏向于邏輯性寫作或說理寫作,試圖以此培養學生的邏輯思維和批判性思維。請問您如何看待“非文學寫作”概念的提出?它的本質是否就是散文的實用性?實用性散文寫作、說理性散文寫作或者所謂的“非文學寫作”是否應該追求某種文學性?

王兆勝:我認為,不存在沒有“文學”的寫作,只有程度不同而已。一個報告、一則日記、一封來信難道能與“文學”絕緣?因此,我不贊成“非文學寫作”這個概念。散文比詩歌、小說、戲劇更重實用性,更貼近現實生活人生,工具性與理性更強,但不等于說它是“非文學”的,甚至沒有文學性。有時,實用性、說理性散文因思理清晰、靈思通明、智慧閃現、文辭簡潔,其文學性并不弱,藝術感染力也是深透的,如培根散文就有這樣的特點。曾見過一篇談“曲”的文章,雖在說理,但不能不說是盡得天地萬物之妙,也顯示了文學特別是文辭之雅,讀后令人平生難忘。文中有言:“嘗博求天地之理,統觀萬物之情,乾取其旋,坤取其轉;四時取其循環,七宿取其周天;山取其回,水取其繞,龍取其蟠,虎取其踞,鳥取其回翔,松柏取其盤結。是故武夷九曲,擅名勝也。欄干六曲,呈巧妙也。方塘四曲,開水鑒也。新月一曲,昭天文也。春在曲江則愈佳,花開曲徑則愈奇,觴流曲水則愈芳。是故物有物曲,心有心曲,事有委曲,言有衷曲。藝精于審曲,道純于致曲。以應萬幾則為曲當,以裁萬化則為曲成。以之布于三千三百,則為曲禮。曲之時義大矣哉!曰,若然,則惡直而尚曲乎?曰,何其然也?弓矢相為用,矢為直,弓為曲。篷檣相為用,檣以直,篷以曲。綸鉤相為用,綸以直,鉤以曲。規矩準繩相為用,準繩以直,規矩以曲。有戇諫;有諷諫;戇以直,諷以曲。有忠告,有善道;忠告以直,善道以曲。有大義滅親,有父子相隱;大義以直,相隱以曲。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遜。處治以直,處亂以曲;曲得其宜,直在其中矣。此之謂善曲。直而有禮,曲在其中矣。是故曲直交相為用也?!币蛑荒芎唵蔚靥帷胺俏膶W寫作”,更不能將應用文、實用文、說理文視為“非文學寫作”。文學與文學性應該是所有寫作甚至人生的內在化存在,那是突破將理性、概念、實用、工具作表面化、機械化、生硬化理解的要義之所在。

王海龍:學術寫作應該是各高校所謂“非文學寫作”教學的重頭戲。我想知道,像您這樣在以散文為對象的學術寫作和以散文為體裁的文學創作等方面都很有建樹的學者,是否會將學術寫作視為一種說理性散文的文學創作?在學術寫作日益模式化甚至僵化的今天,您覺得學術性和文學性在論文寫作中相融合的限度幾何?所謂的文學性或審美性在何種程度上可以作為當前學術寫作之優劣的評價標準?現代人的學術寫作又如何才能像《文心雕龍》等中國古代文藝理論巨著那樣具有文學之美?

王兆勝:今天,散文創作與研究以及文學、世界、人生仿佛都被固化了,名之曰作家學者化、學院派研究以及科學性規范,實則是陷入精神與審美的雙重貧乏。我們的作家沒有生活經驗特別是生機勃勃的日常生活體驗,學者則離開概念、邏輯、理論就無法說話,特別是沒有自己的話,沒有充滿生命質感和文學藝術想象力的內心表達,導致寫作與人生皆枯寂無趣。因此,一個作家與學者不只要對知識、思想、理性感興趣,還要突破這些限制,進入一種與心靈、生命、精神相關的境界。特別是要有對天地的萬事萬物的理解與會通,以避免人為的設限與自我阻隔,也避免觀念形成之后的路徑依賴。在我看來,中國文學與學術固然可以向西方學習理論與邏輯,但也不能忽略甚至無視中國傳統文學的精華,尤其是對于生命的深入參透理解,以形成的一種人生智慧。就如《文心雕龍》這樣的文本,它既有系統的結構貫通,也有嚴密的邏輯表達,還有文學藝術的靈光與生命的體悟,從而形成中國人看待文與人的獨特思維方式與方法。其實,像陸機的《文賦》、鐘嶸的《詩品》都是有飽滿詩情、文心的佳作,今天的文學創作與研究可以有效繼承與發揚光大這一流脈。將學術寫作理解成沒有文學的“非文學寫作”是錯誤的,也是膚淺的,不利于創作、研究與人生進入一個高遠的境界。

王海龍:那您覺得學術寫作是否需要“心散”?“心散”之于學術寫作或說理性散文寫作具有怎樣的意義?

王兆勝:學術寫作也是廣義上的散文寫作,它也需要“心散”。這主要表現在:增強主體性,淡化功名利祿心,自我的真誠表達,內在的人格重塑,充分發揮探索創造性,特別是突顯出個性精神。有了“心散”的學術研究和說理性散文寫作,可以改變當前的焦慮心態、急功近利傾向、模式化與類型化寫作,進入一個有天地之寬、內在精神品質、人生智慧、審美情調的境界。

王海龍:一般而言,高等院校的學術寫作其實與中學校園的議論文寫作似乎沒有本質區別,都要擺事實、講道理。請問您如何看待高校學術寫作教學的現狀?又如何看待中學議論文教學的現狀?在很多時候,這類教學似乎不僅沒有注意培養學生“瀟灑、自由、自然、超然的心靈”,反而用一些模板或套路限制了學生的自由發揮。不過換一個角度看,這些寫作模板或套路似乎對學生而言又有奠基和入門之功用。您覺得說理性散文的寫作在中學和大學里應該怎樣教學?如何既為學生打牢寫作基礎,又讓他們葆有“心散”的品質?

王兆勝:當前,有一種既成觀念認為,論文寫作就是要講科學規范,重視點評、審美的中國傳統方式是不科學的,也是靠不住的。站在西方科學主義角度看,這一說法無可厚非;但科學主義不是萬能的,也不能概括中國數千年的文明文化傳統。中國文化文學藝術源遠流長、異彩紛呈,其美學韻致與人生智慧有其獨特性。因此,以審美人生的態度與方式從事學術研究與寫作是更為寬闊豁達美好的追求?!段男牡颀垺纷圆槐卣f,梁啟超的《變法通義》、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宗白華的《美學散步》、錢穆的《晚學盲言》、梁漱溟的《中國文化要義》、費孝通的《九十新語》等都是超越技術層面,有著人生哲學、生命哲學、文化哲學作為精神支撐的,是審美人生的產物。因此,我們一定要改變本末倒置的學校論文寫作教學模式,打開心智,注重外觀與內視的統一,真正觸及生命的歡欣,體驗泥土一樣的人生滋味。特別是需要開啟智慧與審美的天窗,讓天地自然與宇宙之氣灌注進來,然后治學為文,才是一條通途。當然,對于高中生、大學生、碩士生和博士生以及剛開始從事學術研究工作的人來說,開出必讀書目、從基礎規范與示范著眼,有規矩方圓范式作為限制,從入門到登堂再到入室做些基本工作,也是需要甚至是必要的;然而,在這之后,就要有所探索、突破、創新、發展,在提高思想境界與審美趣味上下功夫。換言之,打基礎、重規范、講格式、遵法度與具有自然、淡然、悠然、超然特性的“心散”并不矛盾,它們是相互依托、促進、觸發、升華的辯證關系。

二、文學史視域中的散文文體

王海龍:您曾多次指出,散文遠沒有詩歌、小說和戲劇的文體意識強,甚至很難說它有什么文體。但散文在古代的地位很高,不僅與駢文或韻文并列對稱,更與詩并列對稱。宋朝的鄧肅在《昭祖送韓文》中就提到“古來散文與詩律,二手方圓不兼筆”。當然,“散文”概念的古今內涵有所不同。在文學史視域中看待散文文體的流變,您覺得它如今被學界忽視的原因是什么?如何才能讓散文研究與其他文體研究并駕齊驅?

王兆勝:從文學史的角度看,“散文”這個概念十分復雜,也充滿不斷變化的不確定性。在中國古代,與散文相對應的是“文章”或“文”,這是比現代意義上的“散文”概念大得多的一種稱謂?!拔恼隆被颉拔摹痹谥袊糯饕侵浮盁o韻”的散體之文,但有時詩、小說、戲劇等韻文也包括在“文”中,甚至非文學的內容都包括在內。這也是為什么說“散文”的文體意識不強,甚至很難說它有什么文體。當然,中國古代也早有“散文”這一提法,不過它與現代意義上的“散文”不同,也與中國古代的“文章”與“文”不同。如今,“散文”遠不像中國古代的“文章”或“文”那么豐富繁雜,但也包羅萬象,比相對單一純粹的詩歌、小說要復雜和寬泛得多?,F當代以來的散文文體之所以不受重視,主要原因有兩點:一是科學研究理念與方法對“散文”的不確定性很難界定,研究者更愿意探討那些固定、穩定、確定的文體;二是散文缺乏自己的理論支撐,這在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而現代特別是西方有較為系統與成熟的詩歌、小說、戲劇理論。這也是目前許多散文研究者只能從詩歌、小說、戲劇中尋找理論依據的一個重要原因。要使散文研究興盛起來,既要承認散文這一文體的不確定性,又要認識到這種不確定性中有其確定的邊界與內質,還要注意建構屬于散文自身的理論話語,當然,也要走出簡單生硬地理解理論的局限。

王海龍:當前,相比中國現代散文研究,中國古代散文研究似乎更加為人關注,影響力也越來越大。那您覺得,中國古代散文文體的研究成果究竟只是純粹的學術古董,還是對當下散文寫作的理論和實踐也會產生一定的促進作用?中國古代散文研究可以對中國現當代散文研究有哪些啟發?中國古代散文思想是否可能進行現代轉型?

王兆勝: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成果累累,有不少理論研究頗有價值。但要看到這樣幾個方面:第一,中國古代散文研究具有封閉性的特點,這既表現在它與中國現當代散文的間隔、隔膜甚至斷裂,也表現在作家、時代、類型的單一化,還表現在與時代特別是現代意識拉開了明顯距離。這種狀況從好的方面說,是自足的;從局限性說,是過于學科化、專業化,甚至有些自說自話。第二,用西方的理論方法重釋中國古代散文,有創新性和啟發性的同時,又帶來了表面化的局限。因為中國古代文章或文是有具體歷史文化語境的,也是有著特殊的散文發展脈絡的,很難用西方的理論進行簡單剪裁與取舍。不過,中國古代散文研究對當下散文寫作的理論與實踐還是有啟發性和促進作用的,這包括:重視資料梳理和細讀作品、規范化研究的路徑、中國傳統文化功底、中國人的立場與方法、中國文化精神、中國審美趣味等。當然,中國古代散文也需要來一次革命與轉型,只不過不是用西方理論概念來套用,而是進行現代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在古今中外打通與融會的基礎上有所突破和發展。為此,中國文化自信、中國散文自信必不可少,開放、包容、學習、借鑒也勢在必行。

王海龍:自從明代茅坤編著《唐宋八大家文鈔》,“唐宋八大家”的說法就被正式提出,韓愈、柳宗元、歐陽修、曾鞏、王安石、蘇洵、蘇軾和蘇轍的散文作品隨之完成了經典化過程。那您如何看待中國現代散文的經典化過程?以朱自清的散文《春》為例,雖然它在1933 年就進入了朱文叔編寫的《初中國文讀本》,直到今天仍是初中教材的重點課文,但《春》并不被朱自清本人重視。在朱自清生前,《春》未被收入他的任何文集,似乎這只是一篇供中學生閱讀的作品。余光中曾批評《春》中的一些文字“不但膚淺,浮泛,里面的明喻也不貼切”。您是否同意這樣的觀點?您覺得朱自清的《春》是不是一篇散文經典?

王兆勝:文學經典和散文經典是存在的,也就是說,好的文學與散文是大家公認的。中國古代詩詞、小說《紅樓夢》以及唐宋八大家的不少散文都是文學經典。同理,中國現當代散文也需要有一個經典化過程,并且形成明確的經典意識。可惜的是,當下散文的經典化并不容易,不少人簡單地解構經典,也少有人進行經典化的創作和研究,特別是缺乏經典意識和鍛造經典的雄心、耐心與能力。比如,碎片化的散文創作成風,否定傳統與胡亂創新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對于破體、失范、跨界式散文寫作的過高贊譽,所有這些都不利于散文的經典化過程??梢哉f,當前散文之繁榮是表面化的,在經過時代的大浪淘沙后,能留下的經典作品會很少。不要說散文的枝蔓,就是沒有結構與細節的散漫,也很難形成真正的經典作品。朱自清寫了很多散文,我們不能說它們都是經典,但像《背影》《匆匆》《荷塘月色》《春》這樣的作品都是經典,余光中對《春》的簡單否定是沒有道理的。余光中說朱自清的《春》里的文字膚淺,那是用世俗的“成人”的眼光看這個作品。其實,這篇文章包含著“童心”,對春意和美好懷著熱愛,有著夢一樣憧憬,讀之有鐵屑被磁石吸引的感覺。如果用成人的深刻成熟寫“春”,那恐怕是另一篇散文了。

王海龍:除了中國現代散文,您也十分關注中國當代散文,并為中國當代散文史的敘寫做出了重要貢獻。我注意到您有相當數量的年度散文追蹤和新世紀散文述評的文章,很提倡散文的“靈思”“物性”與“神圣”。那您如何看待古代散文、現代散文和當代散文之間的藝術發展關系?您認為我國當前的散文創作有哪些成績與問題?您覺得這些問題應該如何解決?

王兆勝:謝謝海龍對我的熱情關注和充分肯定。其實,我研究中國當代散文,雖然也做了一些工作,但整體缺乏系統性。我寫年度散文評論與述評也是被報刊和出版社逼出來的。有段時間,出版社讓我編散文年度選集,《光明日報》《文藝報》《解放日報》等讓我寫散文年度報告,所以就有了大量閱讀作品與評述的機會。我的當代散文研究注重在與古今中外的關系中分析理解,強調文學史背景的研討,這就避免了孤立、簡單、隨意下斷語的局限。比如,散文是一個傳統性比較強的文體,我既重視創新與個性之于散文的價值,也時時警惕過于強調創新與個性導致的散文無根、隨意、過度化的問題,所以強調繼承的重要性。其實,任何事情都不是無根無源的,就像錢穆所言:創新才能發展,繼承方能綿延。只講創新而沒有繼承,也就無法長存。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代散文與中國古代與現代散文的關系必然是綿延發展的。因此,我一直強調,中國當代散文不能割斷中國古代的“大傳統”與“五四”以來的“小傳統”的血脈關聯,中國人的靈思、對萬物的關愛、天地情懷充滿神圣感,特別是中國人的成熟智慧等,都應該得到重視、尊重、珍視。當前,中國散文最大的成績是保留和繼承了中國文化、文學、散文的基因密碼,不像詩歌和小說等文體那樣簡單地向西方學習,許多作品成為模仿甚至生搬硬套的產物。另外,一些創新性的散文在語言、結構、感覺、思維方式上都有探索,這對于突破傳統是有益的。如果談當下散文的不足,主要是碎片化、模式化,缺乏中國文化、文學、散文的自信,虛無主義成風,更不能深入天地之道,也無真正的人生智慧。要解決這些問題,首先,打破西方崇拜、理論迷思,其次是確立中國本位意識,特別是要有中國文化精神與中國人的智慧。再次,在開放中有所“堅守”,這包括規矩方圓、自律性、結構性、細節表達等。最后,要強調做人,沒有健康成熟的人生觀與價值觀,散文也就不可能寫好,因為散文最本質的是作家自我形象的塑造問題。

王海龍:據學者研究,我國的“散文”概念經歷詞體、語體和文體三個發展階段,而圍繞文體意義上的散文,包括您在內的當代中國散文界不斷創新理論話語,陸續提出了“形散”說、“神散”說和“心散”說,構建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散文話語體系。請問,中國特色的散文話語體系是否具有普世性?中國散文學界可以為世界散文創作做出怎樣的貢獻?

王兆勝:關于散文文體的研究,是近年來最惹眼的一個領域。一面出于散文文體的不確定性和難確定性,一面因為沒有散文文體的確認就無法推進散文研究。海龍博士將散文文體定義概括為“形散”說、“神散”說、“心散”說,是比較簡潔明了的,也有著某種遞進性和延展性。盡管這樣的探討還可以繼續進行下去,但啟動思考、強化探究、深化創造,這是中國特色散文理論話語體系不斷完善的關鍵。就目前情況看,世界范圍的散文理論整體上還比較薄弱,缺乏全面、系統、深入的研究,中國特色的散文理論話語體系建構還有望不斷推進,以便為世界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王海龍:古希臘盛行演說術,自亞里士多德的《修辭學》以降,西方散文寫作積累了豐厚的思想資源。在散文寫作方面,您覺得中西思想理論可以實現怎樣的互鑒?在世界文學史的視域中,今天的學術界應該如何調動古今中外的思想資源推動散文研究的發展?

王兆勝:西方文化以思想取勝,這主要表現在重視知識、邏輯、概念,也比較喜歡細節,是頭腦與智力比較發達的結果。這對于散文的知性、說理、散漫是有影響的,像蒙田的散文隨筆就較有代表性。中國文化有抒情的傳統,是心智高度發達的產物,因此,在生活觀、人生觀、價值觀、生命觀上是比較實用的,特別是有天地情懷,有知足節制、民胞物與的精神,這就帶來散文的生活化、心靈化、智慧化特點。基于中西文化現代啟蒙的中國現當代散文就離不開這些傳統,使其互相借鑒和取長補短,即在借鑒西方的強力大腦的同時,繼承中國心的巨大作用,使當下散文得以調和融通發展。因此,當前的散文研究也是如此,要避免簡單地以西方現代性作為唯一的衡量標準,或是將創新性視為散文研究的唯一標準,相反,將古今中外的思想文化作為一種資源,用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與智慧精神思考和解決問題,并進行美學化的表達,才是一條可望感動人心的通明之路。

三、以散文為中心的寫作人生

王海龍:您有編輯、學者、作家等多種身份,但基本每種身份都與散文寫作關系密切。請問您這些身份如何以散文為中心進行互動?您在時間和精力上如何平衡?在自己寫作和看他人寫作的兩個過程中有怎樣的感觸?

王兆勝:我博士畢業后,本想專門從事學術研究工作。后來,到《中國社會科學》雜志做學術編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編輯工作量不大,有大量時間可以做學術研究。因此,剛開始幾年,我的研究突飛猛進,每年能發表大量論文。隨著需要創辦的刊物不斷增多,特別是《中國社會科學報》創辦以來,編輯工作一下子呈海量增加,自己做研究的時間也就變得越來越少了。不過,我一直堅持編研結合,努力做到不放棄自己的學術研究,力求不忘記做學術的初心。一方面,在編研工作中,我做到了較好的結合,讓編研互相促進,這對于把握學術前沿發展、增強問題意識、強化學術判斷力、建立學者隊伍都是大有益處的;另一方面,我對時間有了別樣的理解,既然沒有大塊的完整時間,那就將零碎時間進行充分利用。在別人手上,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閑拋野擲,我卻將業余時間當成散金碎銀。還有,我能在編輯與研究上進行自由的轉換,就像切換電視頻道一樣。我還鍛煉出一種立體的思維方式,同時可以做幾件事情,這樣能讓編輯與研究工作并行不悖。還有散文創作,在編輯和研究之余,我一直堅持散文創作,出版了多本散文隨筆集,這既有利于克服編輯、研究工作的呆板,也是更自由瀟灑的自我表達方式。事實上,就如海龍博士所說,我不僅堅持寫散文隨筆,我的學術研究一直保持散文的心性,不讓自己把論文寫“死”了,盡量保持新鮮的生命活力。在編輯工作中也是如此,以散文之心去從事工作,就不至于讓人生和生命過于膠柱難受。還有,從事研究和寫作有一個內在動力,因為如果我不做研究與創作,如何與學者、作家對話,怎能理解他們的甘苦,如何能獲得足夠的尊嚴?至于看人寫作與自己寫作,這二者確有不同:前者容易眼高手低,于是自己失去了寫作的興趣;后者知道了寫作之不易,會認真對待別人的每一篇文章??傊?,我的多重角色的核心是有一顆散淡之心,在光怪陸離的旋轉屏幕上,獲得一種于積極進取中超然物外的精神。

王海龍: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散文易學而難工”,您也曾多次強調散文“易寫不易工”。在您看來,評判散文之“工”的標準都有什么?如果說散文寫作是自由的,沒有規矩的,那還存在“工”的標準嗎?

王兆勝:“散文易寫而難工”是一句知道散文寫作甘苦的話。這里的“工”,按我的理解有兩層意思:一是“好”,即好散文,意思是:散文寫作容易,真正寫出好散文實在太難了。當然,也可以理解為“經典散文”,就像朱自清作為散文大家,他的經典散文也不過只有那么幾篇。二是“精妙”,主要指藝術性強?,F在的散文過于枝蔓,有的動輒上萬字、數萬字甚至十多萬字,還有的想到哪里寫到哪里,不講藝術技法,并將這樣的寫法視為跨界寫作。其實,經典散文是要有結構的,也要有精致的細節,語言也必須講究,即有高妙的表達,有透入人心的力量。這就好像《二泉映月》,那種處理情感表達的細部是非常精致的,能打動人的靈魂。也是在此意義上,我強調散文的“形不散—神不散—心散”,它的心靈是自由和超然于外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不要規矩方圓,更不能不講承轉起合、開頭與結尾,要有好的細節與修辭。

王海龍:當前,人工智能寫作是一個學術熱門話題。人工智能以其強大的數據分析能力,偽裝成“心散”的作者,快速完成一篇看起來似乎很“工”的散文。從接受美學的角度看,人工智能的散文寫作也可以帶給讀者審美的快樂和文學的享受。那您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寫作對當前文學創作的沖擊?您覺得“人工智能”可以“寫作”嗎?

王兆勝:人工智能對于當下人的生活具有根本性作用,其影響力可能超出我們的想象。對于散文寫作來說,通過人工智能完全可以達到較高的程度,這會超出一般散文作家作品的水平。不過,真正的散文經典作品必然是從一個高尚的靈魂中生成的,就像陶淵明、蘇東坡、魯迅、林語堂、朱自清等人的經典散文,這是哪怕再高明的人工智能都難以達到的。因為人工智能在“智力”上會超過人,但在“智慧”上很難達到。這就好像打太極拳,機器可以掌握一般式的套路,但不斷超越別人和進行自我創造,卻是難以突破的。因此,從應用寫作的角度看,人工智能完全可以代替人;但從美文特別是經典美文的意義來說,人工智能永遠不能代替或超過人類。當然,話又說回來,人工智能有自我糾錯的能力,有不斷改善和超越自我的能力,如果哪一天像有人所說的,它也有感情、靈性、美感、智慧,寫出獨特的精美散文,也未可知!

王海龍:您創作了很多工整的散文作品。請問您在創作中用心用力最多的一篇散文作品是什么?您如何覓材取材、謀篇布局并最終完成了它?能否分享一下您創作期間的心路歷程?

王兆勝:我的不少散文都是從心而出,到了不得不發、不吐不快時寫成的。我很少作無病呻吟狀,更不是為了寫而去強寫。不過,在散文的“工”上,我盡量注意一個“度”,即如何慢慢地讓情感、看法自然而然地表達出來。比如我的《高山積雪》一文,寫的是高山上的積雪在春天消融成雪水后,經過高山、峽谷、平原、村莊,最后注入大海。這是一個艱難的歷程,既是雪的也是人生的,所以具有同構的性質。這篇散文起因于我喜歡雪,喜歡它的潔白無瑕,以及它的各種形態:那種飄灑的自由之美,那種凝固成冰的堅貞,那種化為雪水的流動之美。為了表現我的內心感受,我定位在六個點上:高山積雪、雪水變為飛瀑、雪水被村莊污染、雪水入海、海水蒸發成霧氣、霧氣凝結為雪。這是一種生命的循環,也是一種輪回。這對于提升主旨是有益處的。在文章結尾,我是這樣寫的:

河道變得越來越開闊,污濁而黏稠的積雪之水顯得蒼老而疲累,它甚至能看到不遠處有遼遠而蒼茫的大海和那呈扇形開放的潔白的海灘。那里有著與自己故鄉相似的景象,如夢如幻,神秘莫測;那里也頗似自己母親的懷抱向自己激情洋溢地張開。此時,積雪才真正體會到:原來冰冷就是另一種溫暖,死亡就是另一種新生!于是,在對那個冰封世界的想念中,積雪無比快樂而又充滿渴望地向大海撲去。

最后,積雪之水被大海吞沒,失去了自己的模樣,而大海不滿不虧,一如既往。

“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海水又被陽光蒸發而為云氣,而后又變為白雪,降落于高山之巔,從而孕育一個新的夢想?!睔庀⒀傺?、魂魄如游絲般的積雪心中有這樣的一個閃念。

我寫這篇文章時,有著全身心的強烈帶入感。完成后,自己仿佛實現了某種精神的超升,也經過了一次靈魂的洗禮。

王海龍:您研究散文已經三十余年,業已發表大量學術成果,提出了諸如“心散”和“張力結構”等學術主張。回首您的學術生涯,您覺得自己在散文方面最有價值的學術貢獻是什么?

王兆勝:多年來,我研究散文和寫散文最大的收獲是幸福感,通過閱讀散文收獲了真善美愛。許多人往往對散文的“真善美愛”不以為然,認為那是落后的觀念,甚至認為那是散文的敵人。這也是許多虛構的詩歌與小說難以代替散文的原因。我在散文方面所做的工作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提出散文“形不散—神不散—心散”的概念,相對于以往的散文形散神不散,以及散文形神都要散、愛怎么寫就怎么寫,是一個新的看法。二是一直緊跟散文創作動態,特別是對當代散文作家作品進行評論,也直言一些散文名家名作的不足。如《困惑與迷失——論當前中國散文的文化選擇》就是一篇從散文現象、散文文化選擇以及作家作品的角度,探討當前散文的研究文章。三是對現代主義以及后現代主義散文的梳理、概括與總結。四是以天地之道寫作和研究散文,對“人的文學觀”有突破作用。目前,我在散文創作與研究上還有短板,主要表現在需要加強理論與實踐話語體系的建構。

王海龍:您在散文方面做出的貢獻對學界很有影響,引發了不少討論。比如,2017年,陳劍暉、朱壽桐、白浩和呂周聚就在《文藝爭鳴》刊文,圍繞您的散文批評展開了探討。請問您如何看待他人對自己的研究或評論?是贊成,還是反對?抑或是把闡釋的自由權留給他人?

王兆勝:對于我的散文創作、批評、研究,以及林語堂研究,《文藝爭鳴》《南方文壇》《東吳學術》《石河子大學學報》等刊發過多組評論文章。許多學者的意見,我是贊同的,其中的一些看法對我也很有啟示。不過,確實是如此,應該將闡釋權交給讀者和評論家,也希望他們能多多提出批評和建設性意見。

王海龍:謝謝您不吝賜教,耐心、細致地回答了我這么多問題!最后,再次感謝您接受《寫作》雜志社的訪談!

王兆勝:謝謝《寫作》雜志社,謝謝方長安主編,特別要感謝王海龍博士提出這樣有廣度、深度和難度的重要問題。我的回答有不當之處,還請讀者和各位師友海涵!

責任編輯:蕭 映

* 本文刊發于《寫作》2023年第1期。

** 為適應新媒體閱讀,排版時將文中注釋一并刪去,詳見本刊原文。

作者簡介

王兆勝,文學博士、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副總編輯、《中國文學批評》副主編、《美學研究》副主編。

王海龍,武漢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原標題:《《寫作》新刊︱王海龍、王兆勝:散淡之心:散文寫作的理論與實踐——王兆勝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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