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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題|面對困境中的少年,我們該說些什么?
【編者按】
《離題》是澎湃人物的記者手記欄目。所謂“離題”,是寫在報道之外,也是記錄報道未能窮盡之處。有一篇報道從0到1的過程,也有故事背后的故事,還有報道者的一些沉思。
這篇手記來自《天才圍棋少年,不止困于他的盲》報道的作者葛明寧。在采訪之后,她懊惱于面對處境艱難的視障少年,問出了那個他無力承載的問題,“你的希望是什么?”因為無論他怎么希望,現實擺在那里。她不由想起自己小時候面對一堵墻做著作業,被關系疏遠的大人問起長大后的志愿,他們問完又并不持續、真心關切。她感到困惑,究竟該跟這樣的孩子說什么,怎么說。
我發現自己活成了從前最討厭的模樣。比如我開始窺視十幾歲的孩子寫作業、聊QQ,問他們“長大了最想干什么”。我很感謝這些孩子,他們到底是有涵養的,對我要么視而不見,要么拿出有禮貌的面目,客套幾句。能看出來,他們完全沒有說話的愿望,對于來自成年人的套近乎,多少感到尷尬。
如果換作是十多年前的我,遇到現在的我,火氣尚在,說不定回頭翻一白眼:“大姐,我將來要干什么,關你什么事?我現在要寫作業。”
我做過幾個需要采訪孩子的選題,都有一種“參觀車間”的意思,某一個家庭讓一個孩子往某個特殊的方向發展。有一些純是父母自發的行為,比如一個商丘的“超常教育”“私塾”,私塾主人為了證明自己的某種教育理念,非要自己十歲的孩子通過單招考試,讀個大專;也有一些是被逼無奈,跟著唯一能辨別出的光亮,盲目地走,比如最近寫一個學圍棋的視障少年,父親帶著頗有圍棋天分的他繞了一大圈求學棋藝,最后他還是回到特殊教育學校、學按摩。在這些采訪中,孩子的父親總是表達很多,更像是一個經紀人、代言人的角色,希望與哀怨交織一起。而孩子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他們通常靜默無聲。
上述的這個父親剛開始揣著一張隨時見底的銀行卡帶孩子赴京學棋,沒有做什么心理準備。孩子被投入殘酷的競技場,年輕視障者最需要的自信心遭到了顯而易見的摔打——他已經做得很好,很頑強了,作為記者,我只能謹慎地表現,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可能不是很快樂;而他的父親,看見其他學棋孩子家長的砸錢力度,簡直大開眼界,他一直在下意識地念叨著,“錢”,“錢”,當著孩子的面這么說。
我想,有的人一生下來就莫名出現在一個懸崖上,至少是心理的懸崖。
我知道,孩子清楚自己的處境,且無力改變。可我還是硬著頭皮對他提問:你是什么打算?作為天賦異稟的孩子,你的希望是什么樣的?
他是一個好孩子。我問了兩回,拙劣地假裝這是一個隨意的問題,他也善意地回答我,想回北京學棋,但是留在老家的特殊教育學校,可以和小時候的同學們待在一起。我想這大致是真實的,因為他正伏在一個窗臺上埋頭寫盲文作業,看上去很投入的樣子。他心底即便埋伏著千百種情緒,又怎么可能被外人輕易窺探呢?
他與其他的孩子們,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有可能和一個非同齡人談這些?
在孩子們面前,我幾次猛然注意到自己在工作狀態中的“假”。孩子們不吃成年人那一套,他們不會因為被功能性地夸獎而說更多話,反過來教育大人,也不會夢想著被某些圈子或者網絡看到,招來更多的大人。他們還很單純,可能只是想繼續“寫作業”。
我自己,撥開了年齡蓋上的厚重幕布,恰好也保存著一些被圍觀寫作業的回憶,這種“長大想干什么”的問題我很熟悉。在我們的文化里,當一個真正普通的孩子挺難,它比較直觀的表現,就是每逢佳節,孩子們得當演員,給大人們表演節目。大人好像總能拿出一些觀看、打量孩子的理由。
我小時候總是面對一堵墻寫作業,無處可逃,偏偏還有那些不怎么認識的遠親到我家參觀,最后一站一般是我。我與他們沒有感情上的聯結,突然被考了一道,只有為何要回答的疑惑。我那時覺得,大人與我之間,幾乎有物種的分別。我正在悄然地對這世界生發出我自己的理解和態度,要小心地把它們看護起來,才能讓它壯大,提前示人仿佛展示未完成的草稿一樣掃興。
我們可能從來沒有真正地天真過,早早就知道,志向是一個嚴肅的問題,而這么些人,問一問我的愿望,偏又并不幫我實現,也不會持續地關心我——真是很虛偽的。
這些想法也許挺孩子氣,不過,能在回憶里留存這么久,大概是因為它給我造成過痛苦。
我們對這些身處于困境的青少年,究竟能說點什么?開口便是說教,是大人在岸上無關痛癢的發言。非要說,我想告訴這些孩子們,上門的陌生人看著你,也許是好意,也許不是。
不要聽這些來來去去的人說話,你要自己去觸摸,去感受,去想很多突圍的辦法。你要說你自己的話,在你想說話的時候。
報道詳見:

設計師周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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