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銷量就沒有地位，樹倒猢猻散。”當倪捷回到綠源“重新創業”，研究綠源的二次發展道路時，他意識到：沒把握學其他品牌做營銷，就必須走另外一條道路：扎扎實實做技術。

·倪捷說，自己基于每個時代的需求做出人生的選擇。“在寧波大學，我教的是經過學歷考試的學生；在工廠，我教的是高中生；在綠源，我教的是員工、供應商、經銷商。我扮演的角色沒有改變，到哪都是傳播知識。”

大學老師出身的浙江綠源電動?有限公司（下稱綠源）創始人兼總裁倪捷過去30年的職業生涯頗有些故事，離開高校在家鄉工廠當過工程師，今天火爆的科技投資倪捷早在上世紀90年底就干過，創業后也是幾度潮起潮落，現在堅定只有 “高質量發展才是硬道理”，而高質量發展的核心就是科技創新。日前，倪捷在杭州接受了澎湃科技（www.kxwhcb.com）的專訪，講述了他30多年來伴隨時代變化而起伏的人生。

在倪捷看來，過去科技人員投身創業需要膽氣和學識。伴隨時代的發展，科技已經成為企業最大的價值，他幾經思考后，謹慎地分享給科技創業者的十六字秘籍：堅定信念、認真調研，鉆研技術、審時度勢。

不當老師當工人

1978年，17歲的倪捷考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無線電系，五年本科后考上了中科大信息與系統專業研究生，學的是人工智能。“當時舉辦了全國首屆人工智能年會，我開發了一個模式識別軟件包應用，有點類似于現在的人臉識別應用，并把它作為畢業論文。”倪捷回憶說，這是他寫的第一篇人工智能科研學術論文，也是最后一篇。

上世紀80年代，中國最缺經濟管理人才。在中科大學習時期，倪捷利用業余時間參加企業調研，學習經濟學。等到畢業時，恰逢寧波大學新建校，血氣方剛的倪捷放棄了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能專業，在寧波大學教了三年經濟學，成為寧波大學建校后的第一批老師。

1989年，倪捷“感受到了一種新的力量”。那年寒假，他回到老家浙江金華，當地已經開始探索鄉鎮企業的發展模式，這是民營經濟的雛形。倪捷到他叔叔的薄板焊機廠里調研，發現企業前途很好，但工人水平很差，連線路板都不會做。于是他幫工人修改，還帶了學徒，每天一上班，左右兩邊跟著一幫鄉鎮企業的年輕人，眼里都是求知的欲望，那時候倪捷意識到教育是無處不在的，給鄉鎮企業員工當老師同樣擁有成就感，于是他決定干回理工科。

這一年，倪捷和同樣在寧波大學任教的妻子胡繼紅放棄了“鐵飯碗”和分到的房子，回到叔叔的廠里當“二把手”，幫助企業提升工業技術。碰到化工、機械、電子、冶金這些自己也沒學過的專業知識，他便跑到圖書館翻書，看懂了就教給工人，六年時間里還收獲了一個國家發明二等獎。

電池安在自行車上有苗頭

1994年，對經營有著新目標的倪捷選擇離開了工廠，受同鄉好友邀請做科技成果轉化。“將一些‘有苗頭’的科技項目進行產業化”，這是大學老師出身的倪捷喜歡干的活。拿到了一筆資金后，他很快組建了風投公司，專投科研項目。

1995年，倪捷陪同金華當地一家車企去北京有色金屬研究總院考察電池項目。看到電池后，理工科出身的倪捷判斷，“這個電池用在汽車上功率還是不夠的，折騰折騰用在自行車上還可能有希望。”再調查，發現這種電動車在日本已經出現了，松下、三陽、雅馬哈均有產品推出。

倪捷斷定電動車也會成為中國人的大眾消費品，花了數萬元把自家的車庫改造成實驗室，開始了電動自行車項目。工科出身的胡繼紅成為電動自行車項目組的第一任總工程師，夫妻兩一起為電動自行車確定技術路線。

電機是將電能轉換為機械能的一種裝置。輪轂式電機將動力系統、傳動系統、剎車系統集成到一起，省略大量傳動部件，讓車輛結構更簡單。鑒于中國制造業的現實，倪捷看好輪轂式電機技術路線，要把“自行車王國”的幾千萬輛自行車轉變成電動化，最快的方法就是采用輪轂式電機，將車型設計和動力系統分離，可以在保持動力系統穩定的前提下持續車型設計創新，加快產品研發周期。

1996年，倪捷夫婦研發的第一輛電動自行車。

折騰了幾個月，第一輛電動自行車做出來了，胡繼紅不用下車就能輕輕松松騎上大橋，這讓倪捷更加堅定電動自行車有市場。1997年，金華市綠源電動車有限公司正式成立，意為走綠色沒有污染的能源道路。

為電動車“準生證”奔走10多年

綠源成立前，國內兩輪電動車企業是“星星之火”，但到2005年，“星星之火”不僅沒有形成“燎原之勢”，那些跟倪捷一起搞電動自行車的企業還全垮了，“綠源是唯一活下來的。”倪捷說，究其原因，在于沒有趟過電動自行車的“電機坑”，“雖然輪轂式電機技術路線是正確的，但技術并不成熟。由于盲目追求商業繁榮，那些產量比綠源高的電動自行車企業故障率也高，修電機就把企業修垮了。”

最初，倪捷也沒有找到輪轂式電機的“正確打開方式”，一路摸索到2004年才發現了一種改進方法。他采購了一批測控器，建立了電動自行車的全套檢測設備。每當收到別人推薦過來的電機方案，他就測試一遍，最終發現了一個來自重慶的“靠譜”電機，不僅扭矩大而且效率高，這在倪捷以往的認知里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一交流，他才發現了自己的知識盲點。原來得益于MCU（微控制單元）的高速發展，已經能夠實現讓扭距和效率并存。“我之前以為，一片MCU要七八十塊錢，沒想到已經降到了兩三塊錢一片。”這讓集成了MCU的輪轂式電機有了產業化的可能。

2005年以后，輪轂式電機技術趨于成熟，綠源大踏步發展。但伴隨而來的是電動自行車的爭議。從2003年到2018年，倪捷最為外人所熟知的角色是“行業斗士”。由于交通安全等原因，電動自行車一度被禁止使用。倪捷為此放下綠源的本職工作，在各地奔走，為電動自行車正名。2005年，他和浙江吉利控股集團董事長李書福等人評上了“風云浙商”，倪捷開玩笑說自己“是因為吵架吵得好”才評上的。

轉機出現在2018年。當年5月，國家標準委發布電動自行車安全技術規范強制性國家標準。最新國家標準規定，電動自行車最高設計車速不超過每小時25公里、整車質量（含電池）不超過55公斤、電機功率不超過400瓦、蓄電池標稱電壓不超過48伏，此外還增加了防篡改、防火、阻燃性能、充電器保護等技術要求。經歷10多年的奔走呼號，“國家把 ‘準生證’發給我們了，未來怎么生長就要按照規矩來。”

二度創業“扎實做技術”

新國標的出臺讓倪捷不再需要扮演“行業斗士”的角色。再次“失業”后的他回過頭來發現，自己“打個盹的工夫”，綠源的銷量落后其他品牌一大截。“特別是愛瑪，原來跟在我后面，現在銷量七八百萬輛了，我嚇壞了。”

“沒有銷量就沒有地位，樹倒猢猻散。”自嘲“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倪捷又回到綠源，自己當總裁“重新創業”，研究綠源的二次發展道路，“沒把握學其他品牌做營銷，就必須走另外一條道路：扎扎實實做技術。”

有一次，倪捷在魚塘釣魚，魚塘老板娘讓他賣一個綠源的正品電池給自己。“她的電動車換電池后跑不遠，懷疑經銷商賣的是劣質電池。我一想，電池就兩家供應商，哪有什么劣質電池。”以往忙于做行業“斗士”的倪捷并不知道，當電機時間長了之后，會發熱導致旋轉扭力不足，后輪沒勁，車輛費電，跑不遠、跑不快；冷卻后形成負壓狀態，吸入空氣中的水汽，液化后電機銹蝕。

“我一開始苦苦追尋，什么才是把電動車做好的關鍵，突然發現電機才是耐用消費品的障礙。”電池的“殺手”是電機，為了低成本改造電機，倪捷帶領綠源對輪轂式電機進行升級，研發液冷電機，為防止過度發熱，在電機腔體內部注入超耐溫、高導熱的有機絕緣液冷液，降低電機工況溫度30攝氏度，也能隔離腔內水分對金屬及電子元器件的銹蝕，同時利用干燥劑吸收進入電機的水分。電機整體做功效率保持在90%。

“以前， ‘發展是硬道理’；現在， ‘高質量發展才是硬道理’。一部車騎10年，這是我的理想。”倪捷想把電動自行車做成耐用消費品。液冷電動自行車在發展過程中也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心臟已經不死了，但眼睛也不能瞎。”如果液冷電機10年不壞，控制器等所有部件都要跟著液冷電機改進。“我們從去年開始做這件事，完成了室內鹽霧加速實驗，就是驗證這些產品的整體壽命。”

“高端產品的基礎是耐用”

“這幾年來，我遇到過最多的反對意見是，為什么要做這么好？能不能做點差的、價格便宜點的？一部車本來用3年，現在用10年，市場容量會不會縮小？我認為不僅不會縮小，反而會擴大，使人們更信任電動自行車，由信任而產生的市場容量是不可估量的。以耐用品為基礎，能夠開發的產品也越來越多。”倪捷認為，讓電動車成為耐用消費品，并不會影響電動自行車銷量，反而有利于拓展新的增量市場，發展高端產業。“高端的基礎是耐用。如果一輛車可以用10年，消費者就愿意花錢購買智能網、互聯網的功能。產品結構發生變化，帶來消費者群體增加。”更重要的是，當電動自行車成為耐用消費品，就可以大膽向全球推廣。“帶著維修工的產業走出不去，賣100部車還要搭3個維修工，順便解決綠卡問題，真是見鬼了。”

倪捷判斷，未來，兩輪電動車除了耐用以外，還有可能向輕型化發展，將健康管理和交通需求結合，有望成為健身交通工具；同時“車電分離”也是大勢所趨，它能解決電動自行車充電困難問題，帶動鈉離子電池產業發展。倪捷的長期目標是推動綠源朝無人駕駛的小功率電動系統發展，將電動兩輪車從交通領域擴展到農機領域。

回顧這一路的經歷，倪捷說，自己基于每個時代的需求做出人生的選擇。“在寧波大學，我教的是經過學歷考試的學生；在工廠，我教的是高中生；在綠源，我教的是員工、供應商、經銷商。我扮演的角色沒有改變，到哪都是傳播知識。”如果要將做企業和在高校當老師相比，倪捷笑著說，最大的區別就是他不會退休，“這是做民營企業最好的地方，沒有人給我發退休工資，也不需要發退休工資。”

在倪捷看來，以往科技人員投身創業需要膽氣和學識，伴隨時代迅速發展，科技已經成為企業最大的價值，今天的科研人創業更要堅定信念，認真調研，做好競爭導向和需求導向分析，鉆研技術，審時度勢，“追求制造業的創新，做一些難的事情，以此為起點開始創新更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