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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恍嘀P傳不朽之人:約翰生與《約翰生傳》(下)

《約翰生傳》(全譯本),上海譯文出版社2023年3月即將出版
“紀念館”與“建館人”兼“講解員”
關于《約翰生傳》,我前面引用過卡萊爾評述約翰生《詞典》的話,如果把其中的“詞典”改換成“傳記”,再把專用于詞典的幾個詞適當改換一下,整個評語完全適用于《約翰生傳》。這段議論把《詞典》比作一座偉大的建筑。譯完《約翰生傳》后,我的感覺好像是被鮑斯威爾引領著參觀了一座規模宏大、內容豐富、布局完善的現代化的約翰生紀念館。鮑斯威爾既是建館人,又是講解員。跟所有的紀念館一樣,講解員首先給觀眾誦讀一篇“前言”,涉及建館的主旨、成因、方法、特點。前言特別指出,人們將會看到的是原原本本的約翰生,不掩過、不飾非、不涂彩、不描金。接下去講解員就引領我們參觀一間間展室,按年月順序排列,從約翰生出生到約翰生去世,安葬在西敏寺,最后是一段“結束語”。

二十五歲的鮑斯威爾

書商戴維斯的書店,約翰生和鮑斯威爾在此地初次相逢。
在紀念館里,陳列著約翰生先后出版的作品,鮑斯威爾給出了扼要的點評,同時給出了寫作該作品的動機、經過與出版后的反響。如,約翰生之所以寫《拉塞拉斯》,目的是用這筆收益操辦他母親的喪事,并償還她留下的幾筆小小的債務。這本書是他在一個星期內的每個晚上寫的,一邊寫,一邊把成稿拿去付印,沒有通讀過。書商給他的酬金是一百鎊。
這里還有鮑斯威爾發掘出的大量匿名文章,或替別人代寫,或送給他人以人家的名義發表,有他早年的翻譯,有他的祈禱文,筆記,有約翰生口授、鮑斯威爾筆錄的法律辯護詞。
這里有大量的約翰生書信原件或抄件,有約翰生的朋友提供的關于約翰生的言論和活動的文字記錄。
如果我把鮑斯威爾寫進傳記的約翰生對往事的追憶和約翰生的同學和朋友給鮑斯威爾口頭提供的軼事比作紀念館中的圖片的話,那么鮑斯威爾記錄下來的他親耳聽見和親眼看見甚至參與其中的場景就是紀念館中的原聲錄音和實況錄像了。
我們先來看幾段錄像:
巴克萊認為宇宙萬物僅僅是想象而已,“他用腳使勁猛踢一塊大石頭,把自己彈了回來”,以此加以批駁。
為了顯示自己是一個有騎士風度的男人,他把訪問過他的一位法國貴婦領到她的馬車前。“他穿的是一件破舊的棕色晨衣,趿著一雙當拖鞋用的舊鞋,一頂干縮的小假發挑在腦袋上,襯衫的袖子和褲子的膝蓋松垮垮地吊著。”
他坦言:“我仔細認真地關心自己的腸胃,因為,我認為,不關心自己腸胃的人很難關心其他事情?!鼻铱此侨绾侮P心自己的腸胃的:“一上餐桌,他就全身心地投入當前的任務;他的目光似乎釘到了盤子上。他吃起飯來完全是一副狼吞虎咽、風卷殘云的架勢。吃的時候,腦門上青筋暴起,一般都是大汗淋漓?!?/p>
“他的性情有嚴重的病態,以至于壓根兒就不知道自由、用力運用肢體的天然快樂:他走起路來,步態就像一個人戴著腳鐐苦苦掙扎;騎在馬上,無法駕馭他的坐騎,仿佛坐在氣球里被帶著前進。”
這幾個鏡頭給人留下的印象是,他的舉止確實不夠瀟灑、嫻雅,但也顯示他是個率性、隨意之人,絕不矯揉造作。
鮑斯威爾認為:“約翰生的言談也許比他的作品更令人贊嘆,不管他的作品有多么優秀?!蔽覀儾环谅爭锥武浺簦?/p>
“父子之間必定總有斗爭,一個一心要權威,一個一心要獨立?!?/p>
問及給孩子先教什么最好,他的回答是:“你給他們先教什么就像你先把哪條腿伸進褲子一樣無關緊要。先生,你可以站著爭論先伸哪條腿最好,可在此期間,你的褲子卻是空的。先生,當你考慮在兩樣東西中選哪一樣給孩子先教時,另一個孩子已經把兩樣東西全學會了。”
“一個人應當只讀自己喜歡的書籍;因為閱讀成了一種任務,對他沒有多大好處。”
“沒有真情實話,社會必然分崩離析。實際上,真話如此之少,我們幾乎害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如果謊言翻上十番,我們該如何是好?社會是由交流和信息結合起來的?!?/p>
“一個人寧肯讓別人說有關他的一百個謊話,也不愿讓人說他不希望人家說的關于他的一句真話?!?/p>
“浮華之風永遠也根治不了,那是心理的頑癥,就像身體上的頑癥一樣,永遠也糾正不過來,一旦是個花花公子,永遠是個花花公子?!?/p>
“粗話傷人和雅語損人之間的區別就像被棒子打傷和被毒箭射傷的區別。”
“一只蒼蠅可以叮一匹駿馬,讓它瑟縮;但一個只不過是只昆蟲,一個仍然是匹馬?!?/p>
“總的來說,一個人的消極品質比積極品質更會討人喜歡,從不得罪人比給人大量歡樂更會討人喜歡。首先,人們的恨比愛更加穩定,如果我曾經說過什么話傷了一個人,我就是千言萬語取悅他也無法讓他忘記這句傷人的話?!?/p>
“男人行壞,女人羨慕;她們沒有我們壞,不是出于選擇,而是因為我們限制了她們;她們是秩序和時尚的奴婢;就這個世界而言,她們的德行對于我們比我們自己的德行還重要。”
談及男女交歡之事,他把其中的歡樂主要歸因于想象?!耙皇窍胂?,先生,(他說)一個男人被女仆抱在懷里與被公爵夫人抱在懷里一樣快樂。然而想象的附加魅力如此之大:所以我們發現有些人為了可以占有一位貴婦,違犯了最好的社會原則,被搞得身敗名裂,傾家蕩產。”
有人說貪婪是某些人的本性,約翰生回應:“誰也不是天生的守財奴,因為人一生下來一無所有。每個人生下來,就cupidus——希望獲??;而不是avarus——希望守成。”
“一個既會花錢又會省錢的人才是最快樂的人,因為他享受到了兩種快樂?!?/p>
“耗散錢財就是蒸發,有成千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段。如果它是一股溪水,人們可以堵住它?!?/p>
“對于有限的人類而言,純粹的慈善行為是不可能的。人的慈善摻雜著虛榮、利益或其他動機?!?/p>
“一個老人應當防范的莫過于把自己交給保姆?!?/p>
“我寧愿把錢托付給一個沒有手的人,也就是身體不具備偷竊的可能性的人,也不愿交給最講誠實原則的人。”
“一個人怕干不道德的事而進了加爾都西修道院,這就像一個人怕偷盜剁掉了自己的雙手一樣,毫無道理可言。弄殘自己的斷然行動中確實有大決心;然而事情一旦完成,他就不再有任何能耐了:盡管他沒有能力偷盜,但也許在他心里,他一輩子都是個賊?!?/p>
“一個人不能恰如其分地談論自己,除了陳述一些單純的事實,如‘我當時在里士滿’,或者取決于測量的情況;如‘我有六英尺高’。他肯定到過里士滿;他肯定他有六英尺高;但他不能肯定他聰明,或者他有其他什么優秀品質。而一個人對自己的一切貶損其實是拐彎抹角的贊揚,是為了表示他能寬容到什么程度。他能招致自我表彰所引起的所有不滿和對虛偽的種種責難?!?/p>
“一個孩子挨教鞭遠遠趕不上成人遭世界的噓聲反對那么嚴酷。成人對聲名耿耿于心,名氣愈大就失去它愈快?!?/p>
“權力越收縮,就越容易被摧毀。被一個暴君統治的國家是一個倒置的圓錐體。那里的政府不可能像它安置在一個逐漸收縮的寬廣的基礎上時那樣穩固?!?/p>
有人說:“有一種怕死的論調,當然十分荒唐;而且那就是懼怕靈與肉俱滅,死亡不過是一場不做夢的酣睡?!奔s翰生則說:“它既不酣暢,也不是睡眠。它是烏有。單純的存在比烏有好得多。所以一個人寧肯在痛苦中存在,也不愿不存在?!?/p>
“現代作家是文學月亮,他們閃耀的是反射光,是從古人那里借來的光。我覺得希臘是知識的源泉;羅馬是典雅的源泉?!?/p>
“什么是詩?嘿,先生,說什么不是詩要容易得多。我們都知道什么是光;但要說什么是光卻不容易?!?/p>
談及慢待過他的切斯特菲爾德勛爵,他說:“此公我本以為是才子中的公侯;現在我才發現,他只不過是公侯中的才子!”
說他的《教子家書》:“這些信在教妓女貞節,教舞師儀態?!?/p>
有人問及他對某兩位詩人的看法,他答道:“虱子和跳蚤孰優孰劣還真沒有定論。”
“馬奇的布道文好是好,但不實用。他抓住的感覺多,掌握的少;他拿到的糧食多,能做成的飯少;他打開一片廣闊的前景,但太遙遠,看不清楚?!?/p>
“理查遜的一封信里對人心的認知比整部《湯姆·瓊斯》里的還多?!?/p>
“酒使一個人更喜歡自己。我不是說它使一個人更招別人喜歡,雖然有時候是這樣。但危險在于,一個人變得更喜歡自己的時候,他也就變得不大招人喜歡了。酒不能給人任何東西。它給不了知識,也給不了巧智;它只能使人活躍起來,使他能把怯場壓制住的東西發揮出來。它只能使鎖在寒霜中的東西活動起來。不過這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壞事。”有人插話道:“這么說來,先生,酒是一把能打開箱子的鑰匙;不過這只箱子也許不是滿的就是空的。”約翰生:“不對,先生,話才是那把鑰匙,酒是一把撬鎖的工具,它硬生生地把箱子撬開了,也把它損壞了。一個人應當修身養性,哪怕不喝酒也具備酒給人的那種自信和敏捷。”
“酒使人把說法錯當成想法?!?/p>
“誰投一個人所好而飲酒,誰就做了那個人的奴隸?!?/p>
為了顯示辯才而故意持錯誤立場
然而,這樣摘錄約翰生言談的片段還不足以反映他談話的全部巧智、機敏和雄辯的氣勢。這些特點在辯論中更能得到淋漓盡致地表現。約翰生對談話的重視非同尋常。他說他盡可能地要讓談話既在思想感情上,又在表達方式上精彩生動,他把這定為一個常規,這樣一來本來要費勁的東西,就變得灑脫自如。他說:“關于談話,第一,得有知識,得有談資;第二,得有駕馭言詞的能力;第三,得有想象力,把事物置于常人看不見的境界;第四,得鎮定自若,有一種百折不撓的決心:這最后一項是不可或缺的基本條件。”因此約翰生總把談話看成一種智力和技巧的較量,他總是“為勝利而談”。在很多場合,為了顯示自己的辯才,故意持錯誤立場,但總能說得頭頭是道,而且聽眾越多,對手越強,便越起勁。

托馬斯·羅蘭森(Thomas Rowlandson)筆下的約翰生與鮑斯威爾
約翰生情緒好時,有問必答,無所不談。鮑斯威爾突發奇想,問約翰生如果把他和一個嬰兒關在一座城堡里,他將如何對待這個嬰兒,約翰生也不厭其煩做了回答。他們甚至在一起探討公雞為什么不吃食,先讓給母雞吃,母雞為什么自己不吃,讓小雞吃。
如果情緒不好,他就會好好教訓一頓發問者:“詢問不是君子談話的方式。那是在顯優越,詢問一個人的私事尤其不對。也許他先前生活中的事情不想讓別人知道,甚至自己也不想回顧?!被蛘咚纱鄶r頭一棒呵斥道,他不愿意受“是什么”“為什么”的折磨?!斑@是什么?那是什么?為什么母牛的尾巴長、為什么狐貍的尾巴毛烘烘?”
一名作家發表的文章,出版的著作,那都是成品,它們是長年鉆研思考的結果,還是一時靈感突現的記錄,具體過程只有作者自己知道。談話的情況就不一樣了,談話者知識是否廣博、記憶力是否可靠,應對是否機敏,見解是否正確,立馬就會給在場的人表露出來。約翰生隨口引用荷馬、維吉爾、賀拉斯、莎士比亞,這對于當時的英國文人來說,不足為奇,就像過去中國文人開口“子曰”,閉口“詩云”一樣。但約翰生能把偶然聽過或讀過的無名之輩的順口溜都記在心里,在適當的場合拿出來逗笑,難怪尤以演喜劇見長的戲劇大師加里克說:“拉伯雷和其他所有的智趣大師跟他一比都算不了什么。你可以被他們逗樂;但約翰生卻把你緊緊一抱,搖得你哈哈大笑,不管你想不想笑。”
被約翰生視為唯一的辯論勁敵的著名演說家伯克說:“約翰生的言談有力而清晰,可以把它比作一尊古代的雕像,每一根血管和肌肉都清晰凸顯:一般的言談就像一種低級的鑄型?!?/p>
我們雖然有“文如其人”的說法,但比起私下的言談來,面世的文章畢竟有所顧忌。約翰生本來就心直口快,私下交談更是口無遮攔,傲慢與偏見暴露無遺。他說“法國作家浮淺”,“盧梭是壞中之壞”,說“菲爾丁是個榆木腦瓜”,意思就是他是個不中用的無賴。
“偏見”是個見解上的問題。但對事實的真假的嚴格關注他是毫不含糊的。他參與調查倫敦公雞巷(Cock Lane)鬧鬼的事件,最后親自寫了調查紀要,戳穿了這一騙局。
蘇格蘭人詹姆斯·麥克弗森(James Macpherson)1760年發表《蘇格蘭高地古詩片段集成》,后來又發表《芬戈爾》和《提摩拉》,假托是公元三世紀蘇格蘭說唱詩人莪相(Ossian)的作品,麥克弗森自稱是從蓋爾語翻譯成英語的。一貫重視事實依據的約翰生根據他對這種語言的了解,一眼看出這是假冒,非要譯者出示翻譯所依據的手稿。其實這種語言根本就沒有文字,哪有手稿可言。如果是口頭流傳的史詩,民間總會有人背誦,然而游歷過蘇格蘭及其西部群島的約翰生對此卻聞所未聞。
然而約翰生對這種語言的研究卻大加鼓勵和支持。他說:“我很不情愿讓任何語言徹底消亡。語言的類似和派生提供了國家傳承和人類血緣的明確無誤的證據。它們往往給歷史證據增加了物質的肯定性;往往提供了古人遷移的唯一證據,以及沒有留下文字遺跡的時代演變的唯一證據。
“我希望每種語言會持續下去,不管它的范圍怎樣狹窄,或者無論對于共同目的來說是怎樣不便,直到它被貯存到某種版本的為人所知的書里,這樣,以后它可以時時被考查,并與其他語言進行比較,然后允許它被廢棄?!?/p>
形象如熊,內心良善
在這座宏偉的約翰生紀念館里我們已經瀏覽過約翰生的各種著作,看到了他的行為舉止的錄像,聽到了他的言談的錄音,那么他的內心世界如何呢?這是別人無法看到的,但它卻表現在他的行為上。
約翰生長得五大三粗,我們已經知道他的舉止不夠嫻雅,加之脾氣又火爆,在辯論中聲如洪鐘,而且有時不是辯倒對方,而是吼倒對方,于是有人給他一個形象的稱號——“熊”。他的朋友哥爾德斯密斯說:“當然,約翰生的舉止里有種粗魯;但他的心腸比誰都軟。他除了表皮,沒有一點熊的成分?!?/p>
他的住宅里長期收留著一位盲女安娜·威廉斯。她去世后他充滿悲情地說:“三十年來,我靠她尋找家庭的樂趣,她全面的知識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她頂替著我的一個妹妹。”還有一個無照行醫的獨身男子萊韋特,他去世后,約翰生還專門為他寫了一首悼亡詩。此外,他的教父的女兒德穆蘭夫人也常來久住。
約翰生的仁愛之心時時處處都在顯露,有次深夜回家,發現一名女子倒在街上,他便背回家中照料了很長時間,花銷不少,直到她恢復健康,知道她是個煙花女子后,還把她介紹到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中去。
由于沒有近親屬,去世前他把自己的絕大部分財產遺贈給了他的黑人仆人,這使他的遺囑管理人之一約翰·霍金斯爵士(Sir John Hawkins)覺得過于出格。
約翰生柔腸俠膽樂于助人,他利用自己的名望和影響寫信求人幫助許多生活困頓或事業上遇阻的人,當然對有些無理的要求也會拒絕,但還是不厭其煩回信說明原因,而不是置之不理。如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士寫信求他走后門送她的兒子上牛津大學,約翰生寫信陳述了不能遵命的理由。
他文思泉涌,走筆如神,給他人的著作寫的序和獻辭更是不計其數,如書商們要他給一本《新商貿大詞典》寫篇序,他沒有見過作者,也沒有讀過該書,卻能在序文中對這一學科的知識展示得淋漓盡致,讀者還以為序文的作者是個傾其余生從事商貿的人。他甚至設身處地地替被判處死刑的英國國教會牧師多德給國王寫過要求免于處死的懇求書和其他文書。
當我們聽講解員鮑斯威爾讀完那篇總結性的結束語從這座宏偉的紀念館里走出來的時候,又想起了本文開頭所引用的那句話:“人以文傳,文以人傳——究竟誰靠誰傳,漸漸的不甚了然起來。”但有一種印象是肯定的;那就是,紀念館里有許多從約翰生的作品中看不到的東西,尤其是在那里聽到的約翰生的言談。讓我們不要忽略傳記臨結束時作者加的這么一條注:
把貝勒對梅納熱的記述引用來記述本傳的偉大傳主,也是極其適用的:“他的杰出的朋友們在題為《梅納熱雜談錄》的文集里為他樹起了一座無限光榮的紀念碑。那些正確判斷事物的人將會承認這本文集非常適合展示本身就是梅納熱性格的天才和學問的那種廣度。我不妨大膽地說,他出版的那些優秀的作品不會像這本文集一樣使他與其他學者相比有鶴立雞群之勢。出版具有巨大學術價值的書,把希臘和拉丁詩作譯得極其到位,不是一種平常的才能,我承認;但也不是極為罕見的。有人能對無數的事物發表議論,能顯示它們的千姿百態,要找這樣的人就比較困難了。有多少作家其作品為人嘆服,因為里面展現了博大精深的學問,他們卻支撐不住一段談話。那些只憑梅納熱的書認識他的人也許認為他跟那些學者大同小異:但是如果你把《梅納熱雜談錄》拿出來,你就把他和他們區分開了,使他憑一種很少學者具備的天賦知名。似乎他是一個隨口就能說千百件開心事的人。他的記憶博古通今;上通朝廷,下達市井;死語言活語言融會貫通;正經事,玩笑事,兼容并包;一言蔽之:包羅萬象?!睹芳{熱雜談錄》的有些讀者覺得是些雞毛蒜皮的東西卻引起了另一些讀者的嘆賞,因為前者不考慮情況,后者卻在意一個人不假思索說出的話與準備付梓的話之間的差異。因此他杰出的朋友們樹立一座能夠給他不朽的榮光的紀念碑所用的心思,我們是稱贊不夠的。他們沒有必要糾正他們聽到的他說的原話;因為,如果這樣做了,他們就不是他的言談的忠實記錄者了。”
當然,約翰生的不朽首先依賴他的作品,但正如韋恩所說:
如果沒有鮑斯威爾,約翰生還會是英國文壇上最著名的名字之一;但他的名字變得家喻戶曉,從來不會讀一行他的作品的人知道他,那全是機緣在1763年5月16日星期一的下午把他帶進湯姆·戴維斯書鋪的后客廳與鮑斯威爾見面。
“傳記作家中的莎士比亞”
世界上的傳記作品多如牛毛,我們一般看到的都是以全知型的第三人稱視角敘述的,而鮑斯威爾的《約翰生傳》卻用第一人稱敘事,因此,這本傳記可以說是“我所知道的約翰生”。作者是采訪者、記錄者、見證人、評論者、參與者,有時還是導演,如他處心積慮把約翰生和威爾克斯(John Wilkes)這兩個見解不同、積怨很深的杰出人物拉到一起,達到和解,取得了化仇為友,變酸為甜的良好效果。什么事情是約翰生講的他親耳聽到的,還是別人聽到轉述給他的,是口頭講的,還是用書信、筆錄提供的,都有交代。鮑斯威爾屢受約翰生的教導,要嚴格關注真相,甚至最細微的事情也不放過。約翰生說:“世界上虛假之所以泛濫成災,與其說由于蓄意撒謊,不如說由于對真相的疏忽。”鮑斯威爾是律師,律師最重視證據,他訪問約翰生的同學故舊了解他們知道的約翰生的情況時,他作筆錄,最后還要口述者簽字認可。所以他的敘事手法表面上是主觀的、實際上更有依據,更加可信。
愛默生說:“嚴格地講,沒有歷史,只有傳記?!蔽覈抉R遷的《史記》開創的紀傳體正史,實際上就是大量傳記的集成。歷史只不過是一些著名人物的傳記。約翰生是英國十八世紀中后期的文壇壇主,又是當時首屈一指的文學批評家,因此他的著述和言談包羅了從莎士比亞到他那個時代的英國文學史。從約翰生的經歷和議論反映出英國從斯圖亞特王朝到漢諾威王朝更替的情況,輝格和托利兩黨斗爭的情況。約翰生是正統的英國國教會高教派信徒,從他跟形形色色其他宗教派別信徒的交往和議論中,我們能了解到當時英國的宗教概況。約翰生出身低微,但依靠天賦,憑借努力成了文化名人,但從經濟地位上講,雖然有了每年三百鎊的恩俸,但還是屬于無房無車的小康階層。他接觸過的人上至國王,下至苦力、妓女,他知道窮人撿骨頭有什么用,他記錄了舉國震驚的戈登騷亂的詳情,他知道倫敦一年死于饑餓的有上千人,從他的議論中我們知道的當時英國政治、經濟、商貿、外交、戰爭、教育、慈善、殖民、法律、選舉、出版、新聞、結社、娛樂、航海、探險、建筑、園林、風俗、人情等方面的情況也許比讀一部英國歷史或有關專著知道的還多。約翰生生活的時代正值中國歷史上的“乾隆盛世”,有興趣的人不妨將當時中英兩國的情況加以比較。有意思的是,以約翰生為核心的文學俱樂部成員馬戛爾尼勛爵還率領使團到中國祝賀乾隆皇帝的八十大壽。
《約翰生傳》使其作者鮑斯威爾成了忠實的傳記作家的代名詞。美國著名女作家伊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在她的《回顧》一書的“亨利·詹姆斯”一章中說:“我和兩三位偉大的智者結成了莫逆之交;然而我自己不是鮑斯威爾,而且也不曾有過自己的鮑斯威爾,對于這兩種情況我都抱憾終身,因為在第一種情況下我可以記錄下眾多使人心馳神往的時刻里洗耳恭聽到的精彩談話,在第二種情況下我可以把這種談話傳達給我的記事侍從。”
關于約翰生和鮑斯威爾,最后讓我引用兩句概括性的評語。
美國當代文學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說:“約翰生之于英國,猶如愛默生之于美國,歌德之于德國,蒙田之于法國:他們都是民族的圣賢?!倍娙?、散文家兼歷史學家麥考萊則稱鮑斯威爾為“傳記作家中的莎士比亞”。
啟迪讀者,滿足讀者的好奇心
一般來說,一部傳記應當有三個作用,首先是對傳主的紀念作用,其次是對讀者的教育啟迪作用,最后是滿足讀者好奇心的作用。
我在前面把這部傳記比作“約翰生紀念館”,把作者鮑斯威爾比作建館人兼講解員,所以第一個作用是一目了然的,這里不用多說。該傳問世后,同樣崇拜約翰生、有“利奇菲爾德的天鵝”之稱的女作家蘇厄德小姐認為它是“盲目崇拜”。崇拜之情作者毫不隱諱,但并不“盲目”,如他對約翰生貶損伏爾泰、盧梭、斯威夫特、菲爾丁、格雷等作家,敵視美利堅人等并不認同。
至于第二個作用,不同的讀者有不同的著眼點。在這里,我想談自己的兩點感受。首先,約翰生的經歷使我想起了韓愈的名言:“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奔s翰生于1728年10月31日上了牛津大學。鮑斯威爾這樣寫道:“一個像邁克爾·約翰生先生那樣家境的人竟然想到送兒子上昂貴的牛津大學自費讀書似乎不大可能。這個問題太敏感,不好向約翰生提起。然而泰勒博士曾向我保證,要不是什羅普郡的一位紳士、他的一個同學,主動提出資助他以其陪讀的身份上牛津,這個計劃永遠不會實施;不過,事實上,他從來沒有從那位紳士手中接到任何資助。”
鮑斯威爾明確寫道:“他于1731年秋天離開學院,沒有學位,因為只勉勉強強念了三年?!保ú皇俏覈鞣N介紹約翰生的文章中說的“一年”)在這三年里他的文學才華已經鋒芒畢露,最突出的表現是他把蒲柏的《彌賽亞》譯成拉丁文,作為圣誕作業。他完成得異常迅速,而且技藝嫻熟,為此得到了高度的贊揚,而且此后,不僅在學院里,而且在全大學享有盛譽,據說蒲柏也對譯文大加贊許。然而,三年后他因貧困而不得不輟學時,誰也沒看出這是個天才,應當幫扶一把。
1738年,約翰生謀求一個學校的教職,必備的條件是要有碩士學位,當時約翰生已經因發表過詩作《倫敦》而聲名鵲起,一位朋友向牛津大學的亞當斯博士接洽,想知道牛津大學能否出于照顧,授予約翰生碩士學位,相關的人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不好開口。蒲柏由于知道約翰生是《倫敦》的作者,便把他向高爾伯爵推薦,高爾伯爵專門向斯威夫特教長的一位朋友致函,想從都柏林大學為他謀取學位,仍然沒有結果。
到了1755年,《英語詞典》出版在即,為了增大該著作及其作者的分量,需要在扉頁的作者姓名后面綴上“文學碩士”頭銜,約翰生又托人斡旋,這次總算如愿。過了十年,1765年,都柏林大學的三一學院主動授予約翰生“法學博士”學位。又過了十年,他的母校也主動把同樣的學位授予他,證書上說約翰生“被公認為文壇領袖”,約翰生自己也說“上面的溢美之辭也許應當叫我臉紅”。這時約翰生已功成名就,這一舉動給授學位者帶來的光彩也許更多。約翰生沒有炫耀這一頭銜。鮑斯威爾說約翰生一直自稱先生,沒有用過博士稱號。我在翻譯此書的過程中倒是發現了一例:“約翰生博士敬悉波特莫爾勛爵手諭……”
1747年,約翰生把《英語詞典編寫計劃》提交給切斯特菲爾德勛爵,《計劃》不僅具有廣博、明白、準確這樣一些實質性的優點,而且它的語言精彩非凡,莊嚴奉承的語氣也是絕無僅有的,目的就是想得到勛爵大人的贊助,結果勛爵大人僅僅給了區區十鎊。1754年得知《詞典》出版在即,此公兩次著文大力推薦,顯然有冒充伯樂的意向,也許還希望約翰生把它題獻給他,結果招致約翰生寫了著名的“致切斯特菲爾德勛爵書”予以回敬。可見古今中外,雪中送炭者少,錦上添花者多。

切斯特菲爾德勛爵

約翰生等在切斯特菲爾德勛爵門口
顯然,約翰生身上有中國人推崇的那種“傲骨”。尋求幫助卻遭冷落,咽不下這口氣,除了寫信回敬,語帶譏刺,他還將他的《人愿皆空》中的一個詞做到了針對性的替換。第一版中有這么兩行:
想一想什么樣的禍害把學人的一生困擾,
高傲、嫉妒、貧困、閣樓,還有獄牢。
《詞典》問世后,該詩新版后面一行被改為“辛苦,嫉妒,貧困,贊助人,還有獄牢”。
1762年,約翰生被國王授予一年三百鎊的恩俸,相當于我國現在的政府津貼,但享受的人數比我們享受政府津貼的人數肯定少得多。對于這一恩施,約翰生接受不接受還有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因為他的《詞典》給pension(恩俸)下了這樣的定義:“一種發放給隨便什么人的津貼,沒有意義相同的詞。在英國,一般理解指付給一個國家雇用的叛國者的費用。”最后在朋友們的勸說下他還是接受了這筆恩俸,但在后來的各版的《詞典》中,這個定義始終未改。在這種“改動”與“不改”之間我們可以看出約翰生的個性。
還在牛津上學的時候,約翰生家庭困難,穿的一雙鞋破得腳趾頭都露了出來,有人怕傷約翰生的自尊心,把一雙鞋擱在他住室的門口,約翰生看見,頓時怒火中燒,把鞋從窗戶扔了出去。對于這種幫助,約翰生為何如此反感?約翰生生命的最后一年,鮑斯威爾和雷諾茲在約翰生不知情的情況下寫信給大法官瑟洛,要求政府提供補助送約翰生去意大利療養,后來約翰生得知此事后,并未表示反對,最后事情沒有辦成,約翰生仍表現得十分得體,用圓通的語言向大法官表示感謝,但內心里卻認為大法官這次并沒有誠心成全此事。約翰生對于幫助的態度前后并不一致,一種是主動尋求幫助,未得到滿足而心生怨氣;一種是得到自己原先并不贊賞的幫助,卻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一種是對別人善意的幫助,認為侮辱了自己的人格,而對思雷爾的幫助,又接受得心安理得;一種是期待別人的幫助,未獲得難免有點悵然若失之感。難道說接受小惠恥辱,接受大恩光榮?還是施惠的方式有問題?而約翰生自己也樂善好施,但又認為慈善是受虛榮或其他利益的驅使的,可見人的見解和表現是多么的復雜矛盾。
至于最后一個作用,滿足讀者的好奇心,《約翰生傳》內容如此豐富翔實,毫無疑問,極大地滿足了大家對約翰生這樣一位偉人的好奇心,但還是不可能滿足一切好奇心理。
譬如說,約翰生怕死,嚴格地說,他懼怕的是“死后的某些情況”。他說:“我沒有把握我已經達到了準予救贖的條件,我擔心我可能是被罰入地獄的人中的一個。”鮑斯威爾對這個問題一再探討,直到最后仍無答案,作者連自己的好奇心也滿足不了,更別說滿足讀者的好奇心了。要知道,對約翰生來說,宗教信仰是頭等大事。
約翰生是個專業文人,前期生活來源全靠賣文所得,日子過得十分拮據。1762年,約翰生開始享受一年三百鎊的恩俸,從此可以說脫了貧,開始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我們國內有人用“小”來形容這個數字。那么三百鎊是個什么概念呢?韋恩在他的《塞繆爾·約翰生》一書中做了說明,他說,這是一個很可觀的數字,因為當時一年三十英鎊就足夠讓一個人過上不遭人白眼的日子,還說當時的三百鎊可以達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六千鎊的購買力。鮑斯威爾也說:“借助皇家厚祿得到的安適和獨立卻增強了他的惰性。”
我國的普通讀者也許對約翰生的私生活更為好奇,因為《傳》中涉及不多。約翰生二十六歲時與一個比他大二十五歲的寡婦結了婚。這是一樁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還是約翰生看上了寡婦的經濟實力?因為我們從其他地方得知,結婚時女方帶過來七八百鎊。約翰生對他的朋友博克萊爾說,這是“雙方的愛情姻緣”。加里克說這位寡婦“論長相論風度,都不是人見人愛的那種人”。約翰生的繼女露茜·波特說她母親對約翰生的言談過于入迷,所以忽略了他的種種外在缺陷,更對女兒說:“這是我一輩子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可見這個女人肯定有很強的理解力和才具。鮑斯威爾說:“愛不是一個推理的問題,而是一個感知的問題。各人自有各人的感受,知道怎樣被自己所愛慕的人身上的特殊品質感動,這些品質的印象過于微妙,難以言傳?!彼麚藖砼g約翰·霍金斯的《約翰生博士傳》中說約翰生對妻子感情不篤,他后來的言行只不過是惺惺作態的說法,辯稱約翰生始終都是一個對妻子溫情脈脈、萬般嬌寵的好丈夫。他的根據是約翰生如何珍視、保存亡妻的結婚戒指,并在他的祈禱文和其他文字中多有提及,念念不忘。當然,也有可能她活著的時候他對她有所虧欠,死后他每每想起,總要表示追悔,因為約翰生與生活放浪形骸的詩人薩維奇密切交往的一個階段正好在他的婚后,他怕上帝不接納他也許就是因為在此期間他的生活脫離了宗教、道德規范。當然,這僅僅是推測。

約翰生的妻子伊麗莎白·“泰蒂”·波特(Elizabeth “Tetty” Porter)
鮑斯威爾曾向約翰生抱怨一位熟人(其實是他父親)在妻子死后很快續了弦,這表明他對前妻不管不顧。約翰生說:“恰恰相反,如果他不再婚,可以認定他的前妻給他的是一種對婚姻的厭惡,可是通過再娶,他就表示了對前妻的高度贊賞、表明她使他感到結婚的男人無比幸福,所以希望再次享受這種幸福?!比绻f這話純粹是為了安慰鮑斯威爾,約翰生說得太高明;如果是由衷之言,約翰生再不續弦難道可以被認定他的亡妻生前給他的是一種對婚姻的厭惡?他說過:“再不般配的婚姻也比凄涼的單身強?!彼麑幙线^凄涼的單身生活,也不再婚究竟是為什么?這個問題更敏感,鮑斯威爾更是不敢問,就是問了,約翰生或者避而不答,或者有出人意料的應對,但未必是實情。鮑斯威爾認為絕對依賴傳說的證據和巧妙的推斷都是危險的,所以這類事情不管人們多么好奇,只能永付闕如。這類事情,正如我們的俗話說的,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我們應當注意的是約翰生的言論和觀點,往往是針對某事即興發表的,講得頭頭是道,貌似有理,但未必都是真理,更不是他一貫的看法。如約翰生有幾次談到中國人,有時他把中國人歸入“野蠻人”,但在著作中又說“禮數完善、百科皆通的中國人”,并且表示想參觀長城。他對法國人也是時而非難,時而贊賞。
結語
一般譯者序總會用不少篇幅介紹作者。如果讀完《約翰生傳》,讀者也就了解鮑斯威爾半生的行狀了,我翻譯的附錄《年表》補足了早年和約翰生去世后的鮑斯威爾的主要事跡,因此這里就不打算再贅述了。需要補充的一點是,鮑斯威爾的遺稿于1927年發現,現藏美國耶魯大學,學者司各特和波特爾編成《詹姆斯·鮑斯威爾遺稿》十八卷,從1928年到1934年陸續出齊,而后耶魯大學出版社又先后推出了各種單行本,其中《鮑斯威爾的歐游紀事》記載了鮑斯威爾訪問伏爾泰和盧梭的詳情。該社后來又出版了鮑斯威爾日記。
最后,讓我交代一下有關本書翻譯的幾項事宜。
譯文的主要依據是“企鵝經典”版,我對原書的格式、與現代英語在標點和表達方式上(如引號內現在用“我”的地方本書有時用“他”等等)都非常拘泥,因為那是作者的行文特點之一,也體現了那個時代行文的一種特點,有必要讓讀者有所了解。況且,這部書的讀者通常是成年人,沒有誤導讀者模仿的危險。這個版本的編者大衛·沃默斯利的工作具有鮑斯威爾一絲不茍的遺風,他對原著時間上的差錯做了更正,對有意隱去的人名給出提示,對英文以外的希臘、拉丁等文字做了注釋,對書中出現的人物寫了比一般傳記詞典還要詳細的小傳。這些內容,我都照譯了過來。
我還參考了“人人文庫”版,這個版本按照鮑斯威爾的朋友馬隆編的第三版給原書添加了鮑斯威爾未曾發現的重要資料,有的插入正文,有的插入注譯。增添的正文不多,我將其全部譯出,注釋選譯了一部分,按照原文,放在方括號內。方括號內的注釋后面不具名的,全是馬隆的手筆。按照企鵝版的做法,原來三版中作者和馬隆等人的原注用拉丁字母標出。企鵝版編者的注用阿拉伯數字標出;標有阿拉伯數字并放在方括號里的注是譯者作的?!赌瓯怼返脑囊姟叭巳宋膸臁卑妫?992)。
翻譯這部巨著的工作十分艱苦,因為不僅量大,而且涉及的范圍極廣。工程總算完工了,至于質量如何,那就靠專家和讀者鑒定了。讓我引用未取得預期名次的運動員答記者問時常說的一句話:“反正我是盡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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